江芹掌心徹涼。

　　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冰冷的蛇，正在徐徐游走。

　　“依你看，榮玉衡能撐多久？”

　　他嗓音淡漠，眼光森冷，一字字道出。裹挾著雷氏族人憤怒斥罵，相比之下，是這樣冷靜,  決絕。

　　江芹抬起眼眼簾，掠過太淵劍，迎向他的目光，只聽見宋延幽幽道：“榮玉衡將整座昆侖山融入壺中天，吞噬人間地界，他的命又能堅持多久，你了解他，不如說予我聽聽。”

　　他氣定神閑，一只手背在身上。

　　五指籠著，指縫間殘漏出幾絲灼燒成條絮狀的衣料。

　　冷風襲卷，吹進石道盡頭，將他手中衣料高高吹揚起來，那是雷迅身上衣。

　　在江芹臉上，看了好一陣，沒有如愿以償瞧見她的驚恐與絕望，甚至連一絲絲悸痛也沒有，竟是如此平靜無波。

　　不得不說，宋延有些失望。

　　血線抽回，石子掉落，噗嚕嚕滾到腳邊，光芒閃了幾閃，畫面粼粼波動。

　　畫面中，白衣男子沖著肩頭男童做鬼臉，一手拔出背后的劍，比雪光更為明亮。樹枝蒼老虬勁，漫卷而來，交織著,  纏繞著，爬滿整個畫面。

　　聲音與畫面轟然暗啞。

　　血線重回掌心，江芹低頭望著，上前兩步。

　　“我猜，六郎會堅持到他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刻。”

　　她的聲音如同夜風吹拂花海，花香幽微，若隱若現，每一個字都顯得無比清冽柔和。抬起臉，嘴角苦澀笑意凝結，“我也是，直到堅持不下去那一刻。元君，是我，你不認得我了嗎？”

　　宋延冷漠地望著她的眼，即便斷了一臂，身軀缺損，依然高大俊偉，透著不可抵擋的威嚴。

　　太淵劍因她越靠越近,  錚然作響。

　　腳下石道拼命震顫。

　　“我該認得你？”

　　宋延的話，比太淵劍迸發出劍光還要冷上千萬分。

　　在陰陰惻惻石室內回蕩,  余音裊裊。

　　“我們成親了，我是你的妻子。”江芹再次舉步上前，近在遲只距離才展開掌心。

　　早已潮濕手掌上，血痕斑斑，靜靜躺著一只雀屏耳珰，雀屏沾了血，不復原來滴翠鮮靈模樣。

　　“這是你娘的遺物，成親那天，你送給我的。”

　　她帶著濃重鼻音，吸了吸酸脹鼻尖，坦然與他對望，神色篤定。在他冰冷回應下，分明是兩人共同的記憶，卻仿佛在說著自己記錯的事。

　　這些事，在他面無表情反應下，就像沒有發生過。

　　只是她憑空捏造的。

　　太淵劍氣迸發，連同他護體神光，本能地護主意識，使得相繼向著江芹疾沖而來。

　　距離太近，將她催得倒退數十步，身心不穩摔在地上。

　　宋延沒有任何舉動，只是冰冷望著她。

　　就像一尊雕刻精美的神君相，面無表情地望著螻蟻般的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幾次不行，只能坐著。

　　眼看她執著高舉那只血糊糊耳珰，一字一字，說著他完全不記得的故事。

　　“宋延已經變成別人手中的刀劍。”

　　傅紫荊的話驀地閃過腦海，江芹停住話頭，幾乎抑制不住，嘔出一口鮮血。不知道為什么，宋延烈陽紋中蘊藏著的神力似乎比之前更悍然了。

　　完全近身不得。

　　方才只是掃到她，已將她震得渾身發疼。

　　烈火焚身般，灼著她皮肉，筋脈，心臟，甚至意識。

　　“呸————”

　　江芹偏過頭，呸出一口赤紅血水。

　　目光凜凜，瞬息之間，手掌所撐的位置平地生起一卷血霧般颶風，唇邊笑容妖麗，“好啊，你忘了。”

　　忘了不說，還刺她一劍。

　　“那我就——”

　　宋延等了一會，只見她艱難地掙扎站起來，沒有下文，便問：“你就如何？”

　　話音剛落，石道內響起一陣低笑聲，清澈婉轉。

　　“當然是，打到你記得為止。”

　　石道內妖風疾沖而出，宋延怔愣片刻，還沒回神，身比心快反應過來，大手一伸，太淵劍立即拔地而出，持劍迎向漫天漩渦颶風。

　　他眉頭緊皺，怎么也料想不到，前一刻情意綿綿大妖竟會是這番舉動。

　　更未料到，自己身軀不可自控。

　　每到御氣，內息經由氣海之時，不可自主地遲疑，至于遲疑什么，他頭疼欲裂。

　　——猜不出來。

　　就是這一瞬猶疑，令他在浩大妖力面前空了半招，颶風狠狠往身上一撞，將他連人帶劍疾摧而出。

　　黑暗中，一聲巨響，碎石迸濺。

　　“元君想起來了嗎？”

　　紅光中，女子衣袂獵獵，掌心血線聳動，就待迸發。

　　宋延撞上石壁，背脊震痛，目光所在葳蕤血線，意識到危險，拄劍手腕輕轉，身周光芒轟然爆發，再出一式。星野流火一般，撲向江芹。

　　“看來還沒有。”

　　江芹壓低眉目，紅光繚繞，妖力不可抑制地盛放，如同一朵昳麗怒放的彼岸花，交纏著，無所畏懼地迎向那道灼熱劍氣。

　　兩力悍然。

　　徑自將幻境所構成的虛像掃得紛紛揚揚，轟然間飛灰湮滅。

　　所有虛像皆在瞬間摧毀。

　　此間驟然失色，只剩下彼此對峙的兩人，光潮澎湃，不斷擴散，幾乎要連空氣也一同震碎。對弈中，靈活的血線多方突襲，最終避開太淵劍鋒，凝成一股，猛地纏住宋延手腕。

　　線的那頭，則是面色從容的江芹。

　　她輕輕一手，血線便刺到皮肉里。

　　拽著宋延被迫上前。

　　在他掠過面前那幾瞬，四目相對，她看著他，妖氣震懾人心，用口型問：“現在呢，元君想起我是誰了嗎？”

　　不等他回應，血線帶著宋延，將他結結實實地狠催出去。

　　剎那間亂石迸濺，煙塵四起。

　　宋延嘴角溢血，刺進手腕血線轟然拔出，帶出幾點血珠，猛地撤回出去，毫不留戀。

　　江芹飛身而起，手指輕籠，接住那幾顆圓潤血珠，看著它們如同荷葉露水一般，在掌心相融碰撞，匯集為一體。

　　血珠冒著黑氣，小小血珠，驟然生出無數雙黑色小手。

　　變得粘稠，模樣惡心。

　　她明白，除了云岫濁氣，宋延身體里應當還有別的東西。

　　下頜一滴懸而未落的血墜下，恰落在手心。

　　嘀嗒——。

　　順著掌紋，兩血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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