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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隱山之會(下)


“伯元,你的才能不說別的,我當(dāng)年在詹事府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一清二楚啦!”伯麟也對阮元笑道:“那時候雖然你剛考上進(jìn)士,還只是個七品編修,可每次我見你言事,無不是井井有條,言語不多,卻句句都能切中要點,你這樣的才干,若說只當(dāng)個翰林,那是真的屈才了啊?這三十年下來,看來高宗皇帝和皇上對你如此重用,是真的所用得人啊。”可說到“高宗皇帝和皇上”這一句時,伯麟看似從容的面孔之下,卻意外多了一絲憂慮,竟似一個屬于自己和阮元的時代,竟在漸漸步入尾聲一般。

        果然,說到這里,伯麟也不覺嘆息了數(shù)聲,便又對阮元道:“伯元,后面的路,咱們兩個自己走吧,這隱山風(fēng)景看來卻也不錯,只咱們兩個上去看看,方有心曠神怡之感啊?你卻以為如何?”

        阮元自也不好拒絕,便和伯麟一道遣散了仆從,只和伯麟一同登山,看著隱山之上山石奇崛,幾處流水淙淙作響,雖是多了幾分險峻清寒,卻別有一番雄奇之美。伯麟也不禁向阮元問道:“伯元,你卻以為,這桂林風(fēng)景如何啊?比起你那邊的江南山水,可有什么不同之處?”

        “玉亭相國客氣了,這江南水鄉(xiāng),確是與桂林大有不同啊。”阮元看著面前山石流水,也不禁感嘆道:“江南之地,土地平曠,水道縱橫,更兼氣候適宜,草木長年青翠,故而多了幾分溫潤柔美之意。這桂林山水卻又是一絕,水流外似清澈,內(nèi)實湍急,行船稍不注意,便有觸石覆舟之虞。這些山也多以高聳險峻聞名,卻少了幾分中原山嶺綿延之感。不過山水雖有不同,也是各有風(fēng)趣,奇山險水,亦是雄峻,有時候看得多了,卻也不舍得離開此地啊。”

        “哈哈,伯元,若你以后也有機(jī)會來云南,可要去石林好好看一看啊,那般高聳陡峭的石峰,更是天下一絕啊。”伯麟也不禁對阮元笑道,只是說起山石之事,伯麟?yún)s也多了幾分感慨,道:“只是老夫督滇至今,也有十五年了,終是上了年紀(jì)了。不說別的,就方才與你一同登山到了這里,我這腿腳都有些支持不住了呢。”

        說到這里,伯麟?yún)s話鋒一轉(zhuǎn),向阮元問道:“伯元,有一件事,我倒是想聽聽你的想法,你說皇上今年六旬萬壽,特意詔我等督撫入朝,這總督可是一口氣點了五個人啊?這等盛況,我可是從未聽聞,或者說……你覺得皇上此次詔我等入朝,會不會在慶壽之外,另有些別的意思呢?”

        “這個嘛……”阮元當(dāng)然清楚,對于嘉慶之事,即便有所猜想,即便這里只有自己和伯麟二人,畢竟自己是后輩,在總督中資歷也不算高,不當(dāng)多有議論。便也以退為進(jìn),向伯麟謙辭道:“不管怎么說,皇上年紀(jì)也大了,或許看我等長年督撫在外,心中也對咱們多有惦念啊。可是若說此外之事……哈哈,那我確實見識淺了,猜測不出啊。”

        “伯元,你卻以為智親王如何,今年皇上初封的惇郡王和瑞親王又如何?若是由你來擇其一位立為太子,你會怎么打算?你且不必顧慮,這里只有咱們兩個人,有什么想法,就說出來吧。”果然,眼看只剩自己二人,伯麟也逐漸說出了心中所念。看來對于嘉慶的“萬一之事”,他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打算。

        “這……”阮元眼看四下無人,清楚這時已然無需繼續(xù)謙虛,可說起幾位皇子,阮元即便了解不多,也清楚綿寧無論年紀(jì)、資歷,都遠(yuǎn)勝綿愷綿忻,若是嘉慶真的有了立儲之念,似乎也只能選擇綿寧為后,便對伯麟答道:“據(jù)我所知,皇次子智親王如今已然三十八歲,六年前逆徒犯禁,也是智親王主動調(diào)度宮中禁軍與賊人相抗,智親王還親自擊斃了兩個賊徒,就憑這樣的功勞,惇郡王和瑞親王要如何及得智親王啊?更何況惇郡王如今二十五歲,瑞親王才十五歲,年紀(jì)之上,相差也有些多了啊?”

        “是啊,可是皇上這冊封之法,我看著卻也有些不解啊。”伯麟也不覺對阮元嘆道:“按理說,三阿哥長四阿哥十歲,就算先封王,也應(yīng)該先封三阿哥才是。可這一次,皇上不僅給三阿哥四阿哥一起封了王,三阿哥卻還只是郡王,反而四阿哥封了親王……我也聽說,四阿哥雖然年紀(jì)小了一些,卻一直是個聰明孩子,而且四阿哥母親可是現(xiàn)在的皇后啊,二阿哥雖有禁門之功,平日才行如何,卻不得而知,也有人說,二阿哥學(xué)業(yè)其實平平。所以伯元,你說會不會皇上果然多了個心眼,想著……”

        那“廢長立幼”四字,伯麟說不出口,所幸阮元也不需要聽到這四個字,便理解了伯麟的意思。

        “玉亭相國,我倒是以為,皇上如今雖說年紀(jì)大了,卻也沒有到真正需要決定這件事的時候啊?”阮元自然清楚,若是嘉慶真的想要放棄綿寧,改立綿忻,一旦數(shù)年內(nèi)嘉慶有變,綿忻年幼,根本無法自己參決大政,而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托津和盧蔭溥也定當(dāng)掌握大權(quán),到時候自己這些督撫能否與托盧二人內(nèi)外兼濟(jì),卻是實在說不清楚。想到這里,也只好對伯麟勸道:“不過玉亭相國,這件事說來卻也不難,無論皇上所立太子是誰,將來要是真遇到太子即位,而你我尚在的情況,我們也無需在意是哪位太子,只盡于職分便好,相國說四阿哥為人聰慧,可二阿哥也經(jīng)常參與禮儀祭祀之事,辦事的經(jīng)驗應(yīng)該也不少了,總是明事理之人,無論他二人哪一個成為日后的皇上,我想都不會做那不辨是非之人的。”

        “唉,伯元,其實老夫也是這樣想,老夫年紀(jì)比皇上還要大,說不定不需要擔(dān)心這些事呢。”可是說到這里,伯麟?yún)s又向阮元嘆道:“但還有一件事,卻也是迫在眉睫,老夫不吐不快啊?如今朝中這二位樞臣,雖說辦事也算盡心盡力,可對咱們這些督撫,我怎么感覺總是有些意見啊?老夫去年清剿高羅衣,最初上諭尚無異狀,不過過了一個月,就開始不斷催促我等進(jìn)軍,說我等再不進(jìn)兵,便是擁兵自重,便是養(yǎng)敵縱寇,可那高羅衣素來狡詐,貿(mào)然進(jìn)兵才是真的兇險啊?阮總制,聽聞你在廣州修建海防炮臺,也遇到過不少無端指責(zé),是嗎?”

        “這個嘛……起初之時,皇上確實沒有同意我的意見。但后來我又給皇上上了一道新折,皇上他最后還是定下了越界炮擊的規(guī)矩。這樣說來,皇上還是明察的啊?”阮元回想之前修建炮臺時反復(fù)上奏的舊事,卻也隱隱發(fā)覺,自己最初的意見不能得到實行,或許也同托津、盧蔭溥的反對有關(guān)。

        “是啊,皇上總是明察的,可這些下面的樞臣,卻未必了。伯元,正所謂上有所寬,則下必有所縱,上有所嚴(yán),則下必有所苛。寬嚴(yán)相濟(jì),方是根本之道。皇上以前辦事,也算是寬嚴(yán)相濟(jì),可如今一兩年,卻是越來越嚴(yán)了,皇上嚴(yán)厲起來,下面必然會更為苛刻,直省凡事與他們所想所料不同,那便是直省因循疲玩,廢弛茍且,只有他們是對的。所以……若是皇上還在,還能總覽大事,咱們辦事尚能實事求是,方便一些。可若是真的……到時候,樞臣們以為直省如何,便如何議決,那樣下來,咱們就算再怎么實心任事,也抵不過……伯元,其實老夫眼看你做這十幾年督撫,一直是欣賞你的,可咱們畢竟只是這大清國的軀干,又怎能離了腹心,獨(dú)自為政呢?”伯麟回想著托津、盧蔭溥等一眾樞臣與督撫之間的種種舊事,也不覺感嘆了起來。

        阮元聽著伯麟之語,這時也漸漸清楚,嘉慶的后繼之事,托盧與督撫之間的隔閡,到了這個時候,也已經(jīng)是決計不可忽視的問題了。

        所幸這一日二人的對話,并無第三人知曉,次日伯麟便即向阮元告別,北上入京。而阮元也很快南下南寧、潯州各府閱兵去了,直到閏四月時,方才回到廣州。

        就在阮元和伯麟在隱山相會之時,廣州的廣東通志局內(nèi)卻又多了一位來訪之客。這一日,嚴(yán)杰忽然聽聞有位書生毛遂自薦,希望進(jìn)入通志局共修通志,便也將他引入了書房之中。看這書生之時,只覺他四十來歲年紀(jì),身材瘦高,看似文弱,卻似有一股剛直不屈之氣,只是這份剛直的背后,似乎或多或少也有那么幾分倔強(qiáng)。這番氣度,在粵士人之中卻是不多。

        “這位先生,眼下阮部堂不在廣州,我是這里通志局日常主持之人,若是先生愿意來我們通志局修書,我自會將先生之事告知阮部堂,若是先生確有編修之才,我這里自然會有先生一席之地的。”嚴(yán)杰見他樣貌不俗,便也對他客氣的介紹了通志局實情,又向這位書生問道:“卻不知先生來自何處,作何稱呼呢?”

        “先生客氣了,在下是安徽桐城人氏,姓方,雙名東樹,草字植之。是本邑姬傳先生弟子,也是生員。”如此看來,這位書生名字便叫做方東樹了,只聽他又向嚴(yán)杰續(xù)道:“如今在下聽聞廣東有修志之舉,又聽聞阮制府學(xué)問精湛,漢宋兼采,是以在下愿意前來廣州,與諸位賢士共襄盛舉,成一省之方志,以流傳千古。卻不知先生之意如何?在下平日居家讀書,并無參與修志的經(jīng)驗,卻不知先生可否不棄在下學(xué)術(shù)淺陋,收在下入局修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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