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 丁香花公案(下)
“載均,是載均!”顧太清聽到阮元之問,卻忽然向眾人說道:“我家中內(nèi)情,你們或許不知,載均是我姐姐的兒子,姐姐七年之前便已故去,載均是她長子,按理說是要繼承爵位,即便遞降,也能繼承貝子的。但我家次子載釗是我所生,載均從來品行不端,又擔(dān)心載釗奪了他貝子之位,所以他跟我關(guān)系并不好,而且……我家婆婆也向著他。夫子雖然也知他頑劣無術(shù),時常責(zé)罰于他,但他還是要繼承貝子的啊?若是平日倒也罷了,偏生到了年初,夫子……夫子他就生了一場病,這些時日身體也……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若是夫子真的不在了,載均恨不得馬上把我趕出去呢!如今龔先生做了這幾首詩詞,恰恰就被他抓住了把柄,炮制此禍,實在是……龔先生,我家也對不起您啊?”
“唉,若是只有些尋常的流言蜚語,或許我也不會在意,可如今……如今外人那許多言辭,竟越來越尖酸刻薄了。”龔自珍也向眾人嘆道:“前日退值之時,我在街上還聽人說……說什么南宋的李清照,丈夫死了卻改嫁他人,已經(jīng)是不守婦道了,可今日的李清照,卻是……卻是趙明誠尚且健在,便即與張汝舟勾搭成奸。這……這般不堪之語,說的不就是太清夫人嗎?”
“龔先生,您既然知道這是不堪之語,為何卻要說出來?!”不想顧太清聽到龔自珍之言,卻又哭了出來,怒道:“先生您可知道,這男女之事,一旦有了流言蜚語,女子要承受的壓力和責(zé)難,是男子的十倍不止!難道我成日聽著這些不堪之語,心里還不夠難受嗎?您又把這種話對著阮相國說了一遍,那您……您不是也成了散布流言之人了嗎?”
“我……是我口無遮攔,得罪夫人了。”龔自珍也只得向顧太清道歉。
“好了,既然這般不堪之言都出現(xiàn)了,那太清夫人,這個忙我不能不幫了。”阮元聽著龔自珍之語,心中自也為二人不平,道:“你說說他們,這一下子罵了多少人啊?趙德甫又不只是李易安的丈夫,也是收錄金石的前輩之人啊?他那一部《金石錄》,至今猶是治學(xué)金石之人必不可少的開山之作,我治金石數(shù)十年,書之又素來仰慕易安詞作,如今火都燒到趙德甫和李易安身上了,那我們哪還有不管的道理?定庵,你也放心,其他的學(xué)生,我都知會一聲,坊巷之間再有拿你那兩首詩詞說事的,一定都給他們駁回去!太清夫人,我這些后輩弟子之中,若論才學(xué)最優(yōu)之人,定庵算得上一個,這個忙我一定會幫,您就自管歸家,安心照料貝勒吧。貝勒來年也不過四十歲,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這樣啊?”
“多謝阮相國、多謝老師相助了!”龔自珍和顧太清見阮元已經(jīng)表態(tài),也當(dāng)即向阮元答謝道。
然而,這日入夜之后,阮元卻一直倚在書案之上,久久不愿離去。
“夫子,你這是怎么了?”劉文如眼見阮元似有惆悵之情,也當(dāng)即走了過來,向他問道:“白日間太清夫人和龔主事的事,夫子不是已經(jīng)說好,會鼎力相助了嗎?既然如此,這件事還有什么不妥之處呢?”
“書之,這把火實在燒得有些大了啊?”阮元也向劉文如苦笑道:“如今若只是定庵的事,倒是也好辦,我這許多學(xué)生后輩尚在京城,大家都知道定庵心性,這種事斷不會相信謠言的,讓他們幫忙辟謠,卻也不難。可那些人都把事鬧到趙德甫和李易安身上了,這意味著什么?他們以后想要傳謠,根本就不用提定庵和太清夫人的名字,只需要把李易安的事拿出來反復(fù)渲染,這就夠了。今日之事,尚能開解,可古人之事,想要說清楚,那談何容易啊?”
“夫子,若是李易安和趙德甫,我倒是有一件事一直不解。”不想劉文如這時卻向阮元道:“夫子那部《金石錄》的后面,有李易安為那部書所作序文,其中易安居士寫到了自己出嫁年齡,我按照如今所謂趙德甫去世,易安改嫁張汝舟的年代推算過,趙德甫去世之時四十九歲,李易安小他兩歲,那是四十七歲。五年之后,李易安改嫁張汝舟,就是五十二歲了,這……且不論宋時之人如何議論改嫁,易安居士當(dāng)時這么大年紀(jì),又何必再改適他人呢?”
“這個……對啊!書之,不想你做了那部《疑年錄》出來,對于這古人年歲,看得比我清楚啊?”阮元聽了劉文如之言,卻也當(dāng)即醒悟,笑道:“不過話說回來,僅憑這個……罷了,愿意散布這些流言蜚語之人,哪里顧得上這些,咱們就盯住這一條,只要咱們把這年齡之事證實了,那些散步流言之人聽到,自然就會知道易安之事并非流言所云,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還會用這個去造謠嗎?李易安的事若能消弭,再加上我其他門生弟子為定庵辯誣,這些謠言,也就應(yīng)該不攻自破了啊?”(按此時阮元之意,乃是僅憑年齡之辨,尚不足以證實李清照改嫁一事,但營救龔自珍和顧太清要緊,坊間之人也不會如此深究宋時掌故,以年齡為由宣傳李清照并未改嫁,自無不可。事實上直至今日,多數(shù)研究宋史之人仍然認(rèn)為李清照改嫁之事為真,不認(rèn)可阮元和劉文如的考證。)
“夫子,既然如此,我從來對這些事比較在行,這篇考據(jù)之文,就由我來寫吧。”劉文如自然清楚阮元心意,便即主動提出代筆。
“那就有勞書之了,但愿定庵和太清夫人能躲過這一劫啊。定庵這個人……唉,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結(jié)果啊?”阮元回想著龔自珍仕途坎坷,也不覺為之嘆息,不過對于自己的“營救計劃”,阮元還是充滿了信心。
很快,阮元和劉文如便即分頭行動,一方面,阮元與其他學(xué)生不斷商議,請他們只要聽到涉及此“丁香花公案”的流言蜚語,便即予以駁斥。而劉文如也完成了李清照年齡考證一篇,證明李清照南渡之際,已是知天命之年,不會再行改嫁。顧太清聽了劉文如之言,亦自信服,多次托劉文如向阮元道謝,稱阮元對易安舊事有“辯誣”之功,實際上也是感謝阮元此次相助。
如此過了數(shù)月,有關(guān)顧太清和龔自珍的傳言,自然消弭了不少。但即便如此,坊間之語仍是不能根絕,許多游手好閑之人,從來不會認(rèn)真分辨緋聞?wù)鎮(zhèn)危皇菫閳D一樂,便不在意他人清白名節(jié)。而八旗子弟之中,自也有一批眼見奕繪病情日漸沉重,載均即將繼承貝子爵位的浮浪之人,為了討好載均而繼續(xù)散布流言。龔自珍和顧太清的心理壓力,始終不能完全消除。
此后便是道光十八年,對于乾隆五十四年的進(jìn)士阮元而言,自登科出仕起算,道光十八年正是第五十個年頭。回首五十載仕宦生涯,阮元自是頗為欣慰,只是這卻也意味著,他已經(jīng)是七十五歲高齡的朝廷老臣了。
這年三月,道光也再一次前往西陵拜謁,留下肅親王敬敏、惇親王綿愷、阮元及吏部尚書奕經(jīng)四人,作為留京辦事大臣。這一日又是阮元輪值宮禁,眼看已是申初時分,其他幾位大臣便即準(zhǔn)備退值,阮元也出了內(nèi)閣,到東華門處相送。只是這日自清晨入值之時起,阮元右足便即疼痛不已,之前久坐宮中,方才有所緩和,這一出門,即便是勉力握著右手手杖,足部疼痛也已經(jīng)讓他再難堅持。
一時之間,幾位王公宗室也沒看到阮元神色有異,相反這一日入值的惇親王綿愷同樣面色虛弱,顯然身體并不算好。一旁的肅親王敬敏已經(jīng)六十六歲,在各人中僅次于阮元,卻看著剛過四十的綿愷如此模樣,心中自是擔(dān)憂,便也對綿愷勸道:“惇親王,老夫看你這氣色,實在是有些不對啊?要不,老夫也先幫你請個假,你就回去多歇息幾日吧。這些年啊,走的人太多了,長太傅的葬禮,老夫前幾日才去過,瑞親王也已經(jīng)不在了,太后娘娘那邊,你可是她老人家唯一的親生兒子了。就算為了她老人家著想,您也不能傷了自己身子啊?”
“多謝……多謝肅親王相勸,我……我沒事的。”綿愷也向敬敏笑道。
進(jìn)入道光十八年,太傅、大學(xué)士長齡也終于因年邁之故,染病去世,謚曰文襄,終年八十一歲。而早在十年之前,道光和綿愷的四弟,一度被嘉慶寄予厚望的瑞親王綿忻也不幸英年早逝,是以敬敏看著綿愷如此,自然比往日更為憂慮。各人這時也自然不知,就在這一年年末,綿愷便即因為病疾加劇,竟然不治身亡,太后兩個親生兒子,就這樣全都走在了自己前面。
“唉,惇親王,老夫知道你這才四十四歲,或許您還覺得自己年輕,可這個年紀(jì)啊,恰恰是最容易照顧不住自己的時候,您也……也好自為之啊?”到了這時,敬敏也看到了身后阮元勉力支撐手杖的樣子,連忙上前問道:“阮中堂,您這腿腳……我看著也不太好啊?要不您就別送我們了,先回宮里安歇吧,您年紀(jì)比我大,可不能再冒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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