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南昌府學大論戰(zhàn)(下)
“哈哈,阮大人之言確實不錯?”方升看著阮元回答他的問題,眼中神色微變,又對阮元問道:“只是阮大人,后學的問題您似乎并沒有給咱們一個答案?大人只是說這校記如何重要,可大人應該清楚,只要這校記與十三經(jīng)一并傳世,大人的名字,也就會同先賢一般,千古不朽了。俊
“是啊,或許我校勘經(jīng)籍之時,就應該想到這一節(jié)了啊。”阮元聽著方升之語,竟也不覺感嘆了半晌,但嘆息過后,阮元便又堅定起來,對方升道:“可若是我不這樣做,那我應該如何刊刻這部經(jīng)籍呢?直接把宋本十三經(jīng)重新翻刻一遍,其中訛誤之處,一概不管不顧了?還是我索性棄了這修書之念,日后你等學人傳閱十三經(jīng),便不用新刻版,只用舊版翻刻啊?這書版從來脆弱易損,若是一部書版,時隔數(shù)百年未經(jīng)補修,便不能再翻刻新書。若是我不刻校記,使你等只看宋本,那錯誤的地方也會流傳下去。所以我加刻校記,也算是最不差的辦法了。”
“但我相信,后世學人讀書,所見之大端,仍在圣賢之語,而非我阮某校刻文字。至于聲名,方生員,聲名之事,從來難以推測,誰又能在今日便即預言,我阮某百年千年之后聲名如何呢?這部書若是日后有個萬一,以至我等聲名絕滅,這種事,漢人唐人之間卻也不少了。慨斎涣耍乙睬宄@修書絕非我一人之功,我此次修書,也自當將昔年與我一并?敝耍袢辗檀藭耍灰涣杏跁,也是為了告訴后世,此書修成,非我一人之事,而是我等齊心協(xié)力之故!如此,你可還能滿意。俊
“這樣看來,阮大人日后就算想要不留名利,似乎也不可能了?”聽著方升語氣,竟似乎較于之前又有變化,而不知不覺間,阮元竟隱隱發(fā)覺,方升言語竟是漸漸激動了起來,只聽他竟又說道:“不過啊,這樣后學看來卻也不錯,阮大人本就是這海內(nèi)的泰山北斗,又何必隱藏聲名呢?阮大人,這十三經(jīng)古籍,您能為之刊刻校訂,使圣賢本意重現(xiàn)于世,后學又聽聞大人本就與衍圣公府聯(lián)姻,這樣說來大人的血脈,便也是圣人之血脈了。阮大人,如此說來,這海內(nèi)圣道之承繼,大人自是第一人了吧?阮大人,后學愿意與在座各位同道一起,就此迎奉大人為一代文宗!”
“一代文宗?方生員,你這樣的言語,我卻是當不起啊。”阮元聽著方升忽然語調(diào)大變,竟然開始鼓吹自己文人地位,卻也笑了出來,但阮元言語卻依然真誠,對臺下諸生道:“我為官為學幾三十年,如今回想自己所行之事,無非四個字而已,便是‘實事求是’!可僅僅是這實事求是,彰圣人之意,解萬民之困,卻如何能做你所謂‘一代文宗’?這樣的言語,我自是當不得的。但若說起為官為學之法,我倒是可以與各位相談一二,何為實事求是?便是不唯人言是尊,不唯古書是尊。各位或許也知道,國朝以來,出土鐘鼎碑刻之物眾多,其中多有言語,不同于我等今日所見之經(jīng)籍,那么,是經(jīng)籍說得對呢,還是鐘鼎碑刻說得對啊?這只能由我等潛心治學,先博學,后而能算,如此方能抽絲剝繭,去千年之霧霾,使舊時真相,圣賢本意,一一彰于天下!這件事,先人不能替我們做,即便是我所學所知,也只怕多有訛誤,你等若是能夠證明我所言不虛,自可前來與我辯駁一番,卻千萬不要以為我是什么一代文宗,便不敢說話了?我看今日咱們這場論辯,你等所為就頗為合乎這‘實事求是’一句,只可惜今日在場各位,或許還有許多學問未能精通,所以到了現(xiàn)在,還沒有一人可以難倒我啊?怎么樣,你等如今可還有未解之事?”
臺下諸生一時不語,不僅如此,還有不少學生連連點頭,似乎阮元之言已經(jīng)打動了這些學生。各人也自覺學問淺薄,見識不夠,竟是無一人再來回應阮元。
而阮元這時目力所限,也未能看到對面方升的臉上,已然盡是錯愕之情。似乎學問不及阮元,尚在他預料之中。可另一件更為重要之事,卻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
這一日的府學論辯,就這樣以阮元的大獲全勝告終,阮元見諸生再無異議,便也在陳壽祺和王鼎的隨同下離了府學,自歸撫院而來。
聽聞阮元回歸,孔璐華忙帶了家人,早早前往撫院門前相迎。只見阮元走出坐轎,神色仍是如先前一般從容,孔璐華卻也是又驚又喜,竟三步并作兩步,輕趨到了阮元面前,看著阮元毫發(fā)無損的模樣,不禁哭道:“夫子,夫子你回來了?你……你沒受傷嗎?也沒有人要對你有……有個不軌之事嗎?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夫人,你這又是怎么了?”阮元看著妻子異常激動的神色,也不覺笑了出來,道:“不過是和學生們講學一日,他們也都是斯文之人,還能把我吃了不成?好啦,我都回來了,夫人也不用再哭了啊。”
“哈哈,伯元,你卻是不知道啊,今日夫人從你出去之后,就一直擔心你,后來又聽聞你把府學的兵撤了出來,就更不放心了。當時就讓我備了轎子,一直就在府學北墻那里等著你呢!睏罴粗阻慈A激動之狀,也在一旁對阮元笑道:“那個時候啊,夫人可是……反正我看她的時候,她就一直看著手里的懷表,等著你出來呢。還跟我說,說萬一里面有什么人,要對你圖謀不軌,讓我趕快去對面鎮(zhèn)府,讓他們出動綠營。這……這沒你的命令,我哪里能夠調(diào)度綠營。亢髞砦业揭贿吙戳丝,看到東墻那邊,有幾個人帶著包袱想要翻過去,結(jié)果一邊十多個人立刻站了出來,把他們?nèi)プ×,我才明白,伯元你是把該做的準備都做了?既然如此,那咱們還擔心什么?這才勸了夫人回來,哈哈,沒想到夫人從來端莊穩(wěn)重,竟也有今日這般沉不住氣的時候啊。”
孔璐華聽著楊吉揶揄自己,當即將頭轉(zhuǎn)了過來,楊吉看見孔璐華眼神,心中一驚,方才緘口不言。阮元也向孔璐華笑道:“夫人,這江西提督啊,前幾日就奉了我的命令,將府學徹底搜查了一遍,所有出入門戶,甚至地窖咱們都臨時封死了。學生進門之前,又被官兵搜查了一遍,如此府學之中,不就再無不軌之人了嗎?之后,我們再派遣一百名綠營兵士,四面做便衣打扮圍在府學四周,只要有人想要潛入府學,無論何人,一律捕拿!怎么樣?夫人,其實夫子我啊,對這生死之事也是有些害怕的嘛!
“夫子,這……這江西提督,究竟是哪位大人啊?怎么……怎么你這般用人辦事,他都能一應行事,這……這我們也要謝謝這位軍門。俊笨阻慈A聽著阮元之語,這才明白,原來阮元對于可能的行刺一事,先前早就做了預案,南昌府學之內(nèi)是他和學生辯論,外面卻是重兵把守的天羅地網(wǎng),也正因為阮元對綠營多番調(diào)度,才使得他從一開始便已處在了安全的位置。
“哈哈,夫人,這位江西提督阮元阮軍門,夫人可還需要再去拜謝一下。俊比钤鋈粚阻慈A說道。
“夫子是說……你就是江西提督?”聽到阮元忽然以“江西提督”之名自稱,孔璐華似乎更加不知所云了。
“夫人若是不知江西舊制,那看一看這個,也就明白了!比钤贿呎f著,一邊也從懷中取了兩份官牒出來,交在孔璐華手中。
孔璐華看那兩份官牒時,只見第一份上寫著“太子少保、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南昌等處地方提督軍務(wù)糧餉阮元”,此后又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載明阮元履歷。這樣的官牒她自然清楚,阮元在浙江巡撫之任時便有一份,如此官稱亦是江西巡撫之全稱,并不稀奇。于是,孔璐華也打開了第二份官牒,只見上面又是一行官職文字,竟是“巡撫兼理提督統(tǒng)轄全省軍務(wù),節(jié)制各鎮(zhèn)阮元”。此等職務(wù),在浙江時卻是未見。
看到這里,孔璐華忽然想起,原來清代綠營兵制便是如此,中原內(nèi)地山東、山西、河南、江西四省,由于平日不與邊境接壤,素來太平難有邊患之事,清廷便即刪繁就簡,在這四個直省不再專設(shè)提督,綠營提督之職由巡撫兼任(另安徽亦無本省提督,由江南提督統(tǒng)領(lǐng)蘇皖二省綠營)。換言之,阮元既是江西巡撫,也是江西提督,總制一省綠營。既然如此,調(diào)兵之事,自己又何須再去擔心呢?
只是自己先前擔憂阮元心切,加上阮元故意反用朝廷制度,將自己一向陌生的“江西提督”單獨說了出來,這才被阮元之言所惑,以為阮元之外還有一位真正主管武事的江西提督。這時見阮元亮出牒牌,先前對阮元的擔憂才終于煙消云散。想到這里,自也不禁抱怨道:“夫子,若是你以后再這樣與夫人打啞謎,夫人可就對你不客氣了!”
“夫人,先前是我辦事過于小心了,竟連夫人也一并瞞住了。哈哈,這‘不客氣’的事,夫人就留到家里吧。今日我卻還有不解之事要去問一問那幾個被抓回來的人,剩下的事,待我回來,自然會解釋給夫人聽的。”說著,阮元也暫時放下了孔璐華,勸她帶著阮家眾人回歸內(nèi)室去了,自己則馬不停蹄回到撫院正堂,開始升堂審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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