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特蘭諾瓦案(上)
“伍總商,您說這些什么意思,我還聽不懂嗎?”葉恒澍這時幾杯葡萄酒下肚,言語也已然肆無忌憚起來:“你不就是怕我一旦出事,也把你牽連了嗎?你……”然而,葉恒澍話音未落,便聽得腳步匆匆,一名商館侍仆奔了上來,對伍秉鑒道:“老爺,不好了,伶仃外洋出事了!咱們承保那艘米利堅國的商船,上面有個水手,打死人了!”
“是帕金斯那艘船嗎?”伍秉鑒聽著侍仆上報,當即大驚失色。
“沒錯,是……是這個名字,老爺,咱們這……怎么跟那些米利堅人……”侍仆吞吞吐吐的答道。
“帕金斯……快,讓他交人!”伍秉鑒只猶豫了片刻,言辭便即堅定,對侍仆道:“我這就給他寫一封信,把輕重得失如何告訴他,一定要讓他知道,少一個人,現在對他那艘船而言,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了!他要是不想把事情辦得更糟,就聽我的話,老老實實把人交出來!”說罷,伍秉鑒便即辭別了葉恒澍,自去給商船準備書信去了。
“哼……窩囊廢。”葉恒澍看著伍秉鑒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由得鄙夷道。
只是他似乎并不清楚另一個事實。
伍秉鑒是家產上千萬的十三行總商之首,也是這時清王朝首屈一指的富豪,幾十年間,能夠在財力上與他相抗衡的,只有乾隆時代的江春。而葉恒澍自己的財產,連伍秉鑒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隨著夏日的到來,阮安的身體也有了一定恢復,這段時間孔璐華一直陪在她身旁,阮安也擔心母親操勞過度,有了精神,便也與孔璐華多說些話,勸她安心。不過經過小半年的時間,阮安距離臨盆也只剩下兩個月,行路仍是困難,只得坐臥床榻之上,無奈地看著督院玻璃窗外的萬般變化。
這一日孟夫人也到了督院之中,為阮安送來各種水果,只是眼見阮安血色仍未充足,更兼無力起身,孟夫人也是難過不已,對孔璐華道:“好妹妹,你說我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自己的孩子,那么小就去了,原本我以為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好容易見到安兒,又把她認了回來做女兒,可這才幾個月的工夫,安兒怎么就這樣了啊?我這里有幾個符,都是我這些日子去光孝寺、海幢寺和長壽寺求來的,你也給安兒放在這里。你就別說什么客氣話了,安兒現在也是我的女兒,那安兒的孩子也是我的外孫了,就算我給外孫子送個見面禮,你們就收下吧。”
“多謝姐姐,安兒……安兒一定會好起來的。”孔璐華知道卻之不恭,便也收下了那幾個護身符。
“義母,您就不要擔心了,孩兒今日覺得精神多了,只是這孩子也都八個多月了,孩兒實在無力起身,讓義母多慮了。孩兒有了外孫,一定帶他去謝過義母。”阮安臥在床上,也向孟夫人安慰道,只是她畢竟中氣不足,話說到最后,還是已經浮淺無力。
“好妹妹,你們家人都是好人,好人該有好報啊。不說別的,這咱們家老頭子都跟我說呢,說阮總制前些日子,特意奏請皇上撥些銀兩,給進京考會試的八旗舉子當路費。你說他對這些旗人都這樣上心,咱們也不能沒有回報啊?這不,前幾日你們那邊恤廮公局開張,我當天就讓他去捧場了!你們都是辦實事的人,就憑這一點,我們也應該多幫助你們一些才是啊?”孟夫人對孔璐華答道。
“姐姐客氣了,夫子看學生,從來都認為有教無類,無論八旗滿蒙,漢人苗人,凡是志同道合的,夫子都愿意視之為友,凡是后生里有志于學的,也都會盡力相助,一貫如此。其實我家倒是禮佛不多,好人有好報,只是說說,卻也沒那么在意,只求行事堅守道義罷了,其它的,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卻何必再多煩惱,去執著于報應之事啊?”孔璐華也對孟夫人笑道。
“好妹妹,這能救命的稻草,能抓一根是一根啊?”孟夫人也繼續勸道:“我聽說,阮總督這幾日不在,是因為海上有個洋人犯了案子,阮總督去審案了。照我說,要是那人也不是故意的,或者能有什么理由從寬處理,就饒他一命吧。你說,這救活一個人,不也是積德嗎?多積些德,或許老天爺看安兒聰明乖巧,就會讓她一帆風順了呢?”
“這……我也和夫子說一聲吧……”孔璐華當然清楚,阮元從來不相信因果報應,行善積德之事,斷案也是以實據為本,確實很少會判決犯人死刑,可即便如此,要是犯人真的犯了必死之罪,阮元也絕不會容情,這種事自己可是勸不得阮元的。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誰知就在這時,一陣輕柔的歌聲竟然從阮安口中傳了出來,孔璐華和孟夫人忙看向阮安,只見她直直地望著外面花圃,正不住吟唱著那日糕點攤前,賣糕婦人教阮安母女的那首《茉莉花》。阮安看向孔璐華和孟夫人,卻也有些拘謹,忙對二人道:“娘,義母,孩兒失禮了,只是孩兒想著當日那首歌,實在是喜歡得緊,可惜,咱們的花圃里面,現在沒有茉莉啊……”
“安兒,你別擔心,娘這就幫你買一些茉莉回來。咱們也不放在花圃,就在這里放個花瓶,你每天都能看著,現在也正是茉莉盛開的時候啊?”孔璐華忙安慰阮安道,聽著母親柔聲安撫,阮安的眼中似乎也放出了一絲光芒。
“嗯,那就謝謝娘了。”
或許,一些令人欣喜的事情,也可以讓阮安更加精神吧……
聽聞外洋之上有命案發生,這一次阮元再不怠慢,親自乘船前往外洋之上,準備審理此案。經調查,數日之前,一艘美國商船“埃米莉號”停靠在外洋一座小島附近,一名被稱作郭梁氏的婦女帶了些水果,前往商船販賣,“埃米莉號”上一名來自意大利西西里(此時意大利尚未統一,意大利西西里指的是當時意大利南部的西西里王國)的水手特蘭諾瓦在一個竹籃中放上銅幣,用以換取水果,然而交涉過程中,特蘭諾瓦與郭梁氏卻產生了爭執,混亂中特蘭諾瓦操起一個船上瓦罐擊中郭梁氏,致使郭梁氏落水死亡。由于收到伍秉鑒信件,船長考普倫德清楚其中含義,便即交出了特蘭諾瓦。但考普倫德也請求中方在“埃米莉號”上進行審判。阮元斟酌再三,決定同意考普倫德的意見,但作為對等條件,宣判事宜需要在中方船只上完成。
眼看考普倫德已經同意自己登船審案,阮元便率領南海、番禺二縣一眾縣官衙役到了“埃米莉號”之上,因清制規定,官員不能隨便接見外國人,是以即便是涉及中國百姓的刑事案件,阮元也只得在船上暫設一道帳幕,讓自己和特蘭諾瓦之外的美艦人員不能直接面對。美艦也將那殺人兇手特蘭諾瓦帶上,經阮元同意,對特蘭諾瓦未施鐐銬。阮元看著船上被傳召而來的一眾中外人等,也率先向一旁的另一名婦女問道:“證人陳黎氏,你且將你所見情形詳細說明于我等,不得有任何隱瞞之處,還有,你也能說洋文,那你先說一遍漢文,我等記錄在冊,在說一遍洋文,那邊幾個通洋文的翻譯,也要將陳黎氏之言重復一遍,如何?”
“民女謝過大老爺。”這名站在特蘭諾瓦一側,僅為尋常農婦打扮的陳黎氏聽了阮元允許她發言作證,便即說道:“那是四日之前的一個清晨,民女和相識的大姐……也就是被打死的郭梁氏一道尋了些水果,前來這艘米利堅國洋船之側販賣,這個洋人……”說著,便向一旁的特蘭諾瓦一指,道:“那時取了一個竹籃,問我們五個錢能買多少水果,我和大姐都懂一點點洋文,便跟他說了,他放下籃子,大姐也取了些水果放在籃里讓他吊上去,可他看了水果之后,卻說大姐吊上去的水果太少,根本不值五個錢,大姐也跟她說,說現在哪還有多余的水果啊?多余的水果早就賣了補貼家用去了,這都是臨時新摘的水果。這洋人便不依不饒,說大姐給他那些水果只值四個錢,非要讓大姐還他一個錢才行。就這樣,他和大姐爭吵了起來,后來就互相指著對方對罵,再后來,這洋人便從船上拿起一個水罐,砸在了大姐的頭上,然后大姐就從船上跌了下去,等我劃船過去,把大姐撈上來的時候,大姐已經沒氣了。當時旁邊還有艘船,上面有幾個漁人家的孩子,也都看到了,就在那邊船上,大老爺若是覺得民女所言不實,盡可再向他們問過。”說罷,陳黎氏又對著考普倫德等人,用英語說了一遍案件發展情況。只是她英語發音并不純熟,加上粵語口音太重,一眾美國水手聽了,也似乎并不滿意。
“再把那幾個孩子也帶上來,一一問過。”阮元也向下屬兩名知縣道,很快,幾個孩子的證詞也一并采錄完畢,依然是陳黎氏充當翻譯,將證言翻譯成英文告知一眾美方水手。
“兇嫌西西里人,米利堅國商船水手特蘭諾瓦,你可承認方才陳黎氏之言屬實?”阮元取過一眾證人證詞,便繼續問起特蘭諾瓦,然而,特蘭諾瓦這時卻沒有說話,看來是承認了相關行為全部屬實。
“這位大人,我反對剛才那個女人和幾個孩子的證詞。”這時反倒是考普倫德向阮元質疑道:“這個女人之前面對衙役,也說過一套證詞,和今天說的完全不一樣。而且她的英語說得很差,不能將事實完全陳述清楚。”
“既然如此,那你等能否告知于他,方才陳黎氏所言事實,可有明顯出入,亦或漢文與洋人所言,大有不同?”阮元也向“埃米莉號”上伍秉鑒臨時帶來的幾個翻譯問道,翻譯也都搖了搖頭,向考普倫德告知,陳黎氏所言漢文與英文內容其實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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