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總督林則徐
不過,舊人的衰老,伴隨的卻往往是新人的崛起,道光十七年春,林則徐升任湖廣總督,便即從蘇州西行,準備前往武昌赴任。中途經過江寧,想著前來與陶澍道別,便也暫留江寧數日。陶澍聽聞林則徐即將改任,自也有些不舍,也在兩江總督府中設了一宴,為林則徐送別,這時俞正燮主持興建書院,已經漸有成效,魏源也辭去了先前捐納的內閣中書一職,南下入陶澍幕中辦事,一眾名士齊聚兩江總督府內,也為這一日的江寧省城增色不少。
“少穆,我要恭喜你啊,我記得論年紀,少穆今年也才五十三歲,便即做了兩省總督,如此看來,你未來可是前途無量啊。”陶澍作為東道主,這一日也率先舉杯敬酒,向林則徐道賀。只是想起湖廣軍政之事,陶澍也當即囑咐林則徐道:“不過少穆到了武昌,可務要實心任事啊,如今湖南多有不靖之地,先前的訥爾經額大人,不就是因為這個丟了總督之位嗎?你初任治軍之職,一切尚要小心。如今前朝耆宿凋零著甚多,前日聽聞,就連楊侯也已經……年輕一輩的督撫之中,像你一樣堪稱后起之秀的,卻也不多了。”
陶澍之言自也有其中深意,其實道光十三、四年間,直省總督一如嘉末道初之狀,漢民總督占了絕對多數,這兩年里兩江陶澍、閩浙程祖洛、陜甘楊遇春、兩廣盧坤、云貴阮元,俱是民籍總督。但道光十五年,先是楊遇春因年邁致仕,隨后阮元入朝,陜甘、云貴總督之任分別由瑚松額、伊里布繼任,加上直隸琦善、湖廣訥爾經額、四川鄂山,自嘉慶二十一年阮元出任湖廣總督之后,時隔二十年,旗人總督再次占據多數。瑚松額和伊里布治事尚屬中規中矩,可相較于阮元與楊遇春,自然是不如了。而道光十六年程祖洛又在任上病故,閩督改為漢旗出身的鐘祥,漢民總督更是只剩下陶澍和鄧廷楨二人。
道光十六年,湖南武岡縣的一名瑤族生員藍正樽,以“青蓮教”之名聚眾反清起事,然而其信徒多為烏合之眾,是以不過數日,便即被官府鎮壓。這次民變規模和影響力都不算大,但藍正樽本人卻在敗兵中逃匿,整整半年不知所蹤,直到秋天,總督訥爾經額方才認定藍正樽已經在逃亡途中遇襲身亡。但道光對訥爾經額仍不滿意,認為他縱容民眾起事在先,不能及時拿捕逆首在后,不足以承擔總督之任,便即將他免職,湖廣總督交由林則徐接任,漢民總督的比例方才有了一定回升。
而就在林則徐西行的同時,四川也傳來訃告,文武雙全的嘉道兩朝宿將楊遇春已經在家中過世,終年七十七歲,謚曰忠武。念及此時文武之中,均鮮有楊遇春一般久具才望的后起之秀,陶澍自也是不住嘆息。
林則徐自也清楚陶澍之意,便即向陶澍言道:“陶總制,撫軍安民之任,我自會盡心,得蒙總制舉薦,我也認識不少湖南士人,湖廣的事,我自然會和他們一同商議辦理。只是……如今湖廣最要緊的大事,可能還是鴉片泛濫啊,那些走私之人,只要翻過楊古嶺,就能把鴉片源源不斷的賣進湖南,兩湖禁煙之難,只怕還在江南之上啊。”
“是啊,所以你赴任湖廣,我倒是覺得是個機會。”陶澍也向林則徐勉勵道:“如今天下鴉片日甚,大多督撫都是無能為力,但你不一樣,我看你在蘇州治水賑災,便知道你是個有為之人,到了湖廣,你便是兩湖治軍撫民的第一人,這清查鴉片之事,你自可放開去做。我想著,若是你果然做得不錯,或許……或許皇上那邊,會對你另有重任呢?”
只是話說到這里,陶澍卻也突覺右肩一陣劇痛,竟不覺放下了酒杯,按著痛處沉吟不止。
“陶總制,您沒事吧?”林則徐也上前問道:“陶總制,清查鴉片之事,我自會盡力為之,但總制在江寧,也要保重身體啊?我與默深之前在宣南詩社也曾結識,知道他頗有經世之才,若是總制有什么不便,自可委事于他,總制是江南德望之所在,可不能……不能傷了自己身子啊?”
“少穆,多謝你良言相勸,我……我清楚。”陶澍也不覺嘆道:“這一轉眼,我做總制也都八年了,年紀也大了,近日又患風疾,或許……或許是力不從心了。不過我卻以為無妨,如今淮北票鹽已定,或許再過一兩年,就可以向淮南行票,能興革兩淮鹽法至此,我……我意已足。以后的天下,還是要靠少穆的了。”
“總制放心,湖廣的事,就交給我吧。”林則徐也主動向陶澍保證道。
“唉,林總制,陶總制在江寧,事事殫精竭慮,可朝廷中的那些大臣,怎么就不能體諒一下陶總制呢?”魏源在一旁也向各人抱怨道:“前日我也聽聞,說是朝中有人彈劾陶總制,就只是因為陶總制將自己奏事折子刊成了文集,因為這件事,總制還被降了級。這……這不是糊涂嗎?如今我等民間士子,想要一睹朝中大員言事奏折,最多就只能看到十年之前的,可眼下這些讀書人,是真心想著評論朝政,為朝廷獻計獻策啊?若是朝廷就這樣把大臣奏折都視為私密之物,民間的讀書人又怎能針砭時弊,對癥下藥呢?”
魏源所言,卻也是此時朝臣與民間士人之間的一重隔閡,清時因歷代皇帝多有擔心大臣上奏不能保密,竟致奏事外泄,平添爭論之故,對于大臣上奏,往往在保密之事上要求甚多,這樣既維持了朝政妥速運行,也杜絕了大臣在臣下之間公開發表議論,沽名釣譽,用輿論要挾皇權,甚至結黨營私的可能。久而久之,許多大臣上奏,索性不留底稿,甚至有條件頻繁面見皇帝的樞臣卿貳,往往只是面奏政事,連成文的奏疏都不會留下。譬如阮元刊刻文集,便只收錄了部分謝恩奏折,涉及政事的奏疏幾乎一篇都沒有收入。若不是清代奏折大多保存完好,或許阮元督撫九省的為政之事,大半也將湮沒于歷史長河之中。
但陶澍出身于相對偏僻的湖南,受到這種官場風氣影響不多,加上道光對于大臣奏議結集之事一直沒有明發上諭禁止,是以一年之前,陶澍便將自己奏議刊刻成集,試圖發行,卻被言官彈劾,陶澍受到的處罰并不嚴重,卻也不能再刊發自己奏疏。
林則徐為官日久,自然清楚刊發奏議之事的利弊,一時間卻也不愿認同魏源,只好向他勸道:“默深,你做官的日子不長,我倒是歷任撫院藩臬,都十多年了,朝廷里面,皇上的考量我是清楚的。士人有言事之心,固然赤誠可嘉,但士人囿于身份,往往不能了解政事全貌,擅發議論,便會以偏概全,甚至多有偏激之語。長久下去,是不利于政事施行的。所以民間士人若是直言民間之弊,其實皇上大多是包容的。但朝廷政事,施行之前,就還是交給我們來考慮吧。”這時民間士人在文集筆記之中言及時弊者,已然不計其數,林則徐自也清楚士子心意,但自己畢竟也是封疆大吏,卻始終想不出一個折中之法。
“好啦,你們也不用為我的事擔心了,原本我也是看著這些幕友生員,多有議論時事之心,便將我所上折奏刊刻了一部分,想著也給他們看看,讓他們了解一下朝廷的想法。既然皇上不同意,那也無妨,這奏折我不刻了便是。”陶澍卻也并不執著于此事。
“林總制,我這里倒是還有一物,想請總制收下。”一旁的俞正燮這時卻向林則徐取出了一個小瓶子,瓶中有一些藥丸,俞正燮指著其中藥丸,對林則徐道:“如今天下鴉片之禍日甚,我平日亦自憂心,想著原先也略通一點醫術,便即遍尋良醫,與他們商議戒除鴉片成癮之法。我也配了一些藥出來,不敢說根治鴉片成癮之毒,但我找人試過,癮狀大為減緩,還是有可能的。你若是去了武昌,也可以試著用一下這種藥丸,或許對于你清查鴉片,也有幫助呢?”
“多謝理初先生。”林則徐也向俞正燮拜謝道:“先前聽陶總制所言,先生主持的書院已經快要建成了,不知是定了什么名字?”
“名字嘛,我與陶總制也商議過了,讀書之人多為后學,自當讓他們懂得珍惜青年光陰,年輕的時候讀些有用的書,以后才能成為有用的人才啊?所以就叫……惜陰書舍了。”俞正燮也向林則徐解釋道:“這惜陰書舍,便仿杭州詁經精舍之例,不教八股,以經史詩文為主,務要傳授學生有用之學。我和陶總制都想著,只有這樣,才能培養出更多實干之人啊?”
“惜陰書舍嗎?”林則徐回味著俞正燮之言,也漸漸清楚了陶澍和俞正燮養士之意,便即向他拜道:“理初先生,若是日后江南果真人才鼎盛,不囿于八股帖括,而是能夠兼通經史,成實用之學,先生之功,可謂大焉。”
“這卻是不敢當了。”俞正燮也向林則徐回拜道。
飲宴之后,林則徐便即向江寧眾人辭別,再次踏上了西行武昌之路。而陶澍和俞正燮共同創辦的,與阮元所建詁經精舍和學海堂異曲同工的惜陰書舍,也在不久之后落成授課,屹立于江南大地。此后數十年,一座座不教八股,專務實學的全新書院,在大江南北拔地而起,這些新興書院也在后世的震蕩之中,承擔起了培養新一代人才的使命。
而林則徐的湖廣總督之任將要開啟的,就是另一個全新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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