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wǎng) > 督撫天下 > 第六百五十一章 再續(xù)疇人傳

第六百五十一章 再續(xù)疇人傳


道光二十年春,七十七歲的阮元也在家中迎來了一位新的客人。

        “茗香啊,你這《疇人傳續(xù)編》做得不錯啊,楊輝、朱世杰,這些宋元前賢,我編定《疇人傳》之時尚無其作,故而未載,幾十年來,我一直引以為憾,不想你這里都補上了。國朝乾嘉已降,辛楣先生、里堂、尚之……總也都有傳了,若沒有你這續(xù)書六卷,只怕后學之人,要以為如今之世,并無精于天算之人了,你修書之功,實為不易啊。”原來阮元這日所見之人名為羅士琳,字茗香,乃是焦循好友汪萊弟子,一直仰慕阮元算學之道,也曾拜讀阮元所著《疇人傳》。然而羅士琳卻發(fā)現(xiàn),《疇人傳》下限只是乾隆末年,如此則錢大昕、焦循、李銳、汪萊等人,俱皆無法入傳,而且?guī)资陙韺τ谒卧銓W遺著的發(fā)掘,也讓楊輝、朱世杰等前代算學家之名漸漸顯露。羅士琳遂在阮元《疇人傳》之后又續(xù)書六卷,將此等天算名家一一錄入,用以補闕。

        “多謝阮相國指教。”羅士琳也向阮元拜道:“只是相國,如今后學這里,尚有一篇列傳不能完備,若是這一篇如此刊行,未免太略。國朝八旗之中,有一位算學名家明安圖,后學在京求學之際,曾聞其名,聽說他有《割圓密率捷法》一部,詳述求正弦正矢之法,然而后學至今卻未能得見其原作,若是毫無根據(jù),便即為明安圖前輩作傳,只恐失了‘實事求是’之意。若是阮相國亦知其法,后學還望相國賜教,以成此卷。”

        “明安圖的《割圓密率捷法》,是嗎?哈哈,我這里正好有一部。”阮元聽到明安圖之名,卻是異常欣喜,當即向羅士琳取了幾冊書出來,笑道:“昔年西洋教士杜德美入京,曾傳入此正弦正矢之法,可這求解之術(shù)有九,杜德美卻僅僅傳授了他們?nèi)N,而且杜德美之言大抵粗略,算家往往不知其法根本。還是明安圖太史窮十年之功,終于將杜德美未傳六法盡數(shù)解出,一一著于此書之內(nèi)啊。只是可惜,明太史身歿之后,其家甚貧,不足以刊刻此書,其子其徒僅存抄本數(shù)卷。我年輕時入京還曾見過此書,只是當時不知其六法為何人所解,是以不能為之作傳。如今我已然清楚,此書就是明太史生前所作無疑!茗香,你自將此書取去,為明太史作一佳傳,明太史在天有靈,亦當欣慰啊!”說著,阮元也將那幾冊書包好,送到了羅士琳面前。

        “多謝阮相國賜書之恩!”羅士琳也當即向阮元回拜道。

        “茗香,我還要謝謝你啊,你看看,這歷代數(shù)算名家,有多少人在數(shù)十年前,還是默默無聞,這些年算學大興,其人其作,方才重現(xiàn)于世啊?”阮元也不覺嘆道:“而且不說別人,就說明太史吧,他明明是國朝之人,可是因為其書作一直未能刊刻,我只知其作,不知其人,竟有數(shù)十年之久啊。咱們能將他們書作傳世,為他們修書立傳,后世之人才能學到更多的算學,才有可能……有可能推陳出新啊。古人書作我等無知,一朝重現(xiàn)于世,那即便是古人書作,一樣有新知之用,你說對不對呢?其實這些時日我回想蔣友仁所言日心地動之說,卻也漸漸發(fā)覺,或許日心地動之說本無錯誤,甚至古人之中,便已經(jīng)有先賢發(fā)覺了日心地動之理,也說不定啊?”

        “相國,您的意思是,您在蔣友仁傳中言及日心地動之說不足為訓,這……這是錯的不成?”羅士琳自也讀過《疇人傳》,這時聽阮元說到自己書中,竟然會有錯誤,也自是驚異了片刻。

        “是啊,我昔年為官五十年,公務(wù)繁忙,所以也沒有多少閑暇,能安下心來好好觀看一番天象。如今致仕在家,我終于有了連月夜觀天象的機會,所以我才漸漸發(fā)覺,日心地動之說,可能……本來就是對的。”阮元卻也不做掩飾,承認了四十年前的這一處錯誤,向羅士琳道:“或許其中原理,我尚不能盡數(shù)言明,但從經(jīng)驗上來看,星辰流轉(zhuǎn),若是循地心之理,往往不通,可若是循日心地動之理,反而一切都清楚了。又或許……又或許漢時張衡所言地動儀,便是因日心地動之故而成吧?只可惜舊學失傳,我等后學方不能悟啊。茗香,我治學一世,要在‘實事求是’四字,那若是我昔日舊論,與今日所見天象不符,按照實事求是之法,是應(yīng)該我改掉舊論,另尋新知呢,還是我囿守舊論,不去承認我現(xiàn)實中所見的天象呢?‘實事求是’,不就是要我們以切實可見之新說,替代原有謬誤的舊說嗎?”

        阮元所言張衡地動儀,以今日史料而言,乃是觀測地震之物,與日心說并無關(guān)系,是以阮元之語多少也有一些附會。但羅士琳聽得阮元所言,如果新的知識確鑿無誤,便自當取代舊知識,甚至阮元自己的舊論,也可以在實際的證據(jù)之下被自己否定,一時間自也嘆服,向阮元道:“阮相國,您方才所言……確實不錯啊。后學讀書治學一生,也曾去國子監(jiān)進學數(shù)算,官場之人自也不少見了,可是能夠在后學面前承認舊說之誤,愿意將‘實事求是’的道理放在自己舊說之前的前輩,阮相國,您是第一人啊。”

        “是嗎,可這本就是我應(yīng)做之事啊。”阮元也向羅士琳笑道:“實事求是,便是要以事物為本,而非以己見為本,發(fā)現(xiàn)不足之處,有所補正,才是正途,人生一世,又哪有人絕不會犯錯呢?我也聽聞近年欽天監(jiān)內(nèi),正在編定《儀象考成續(xù)編》,聽說有許多雍乾之際觀測不出,今日卻已然得見的星宿,都要錄入其間,許多昔年錄入《儀象考成》,今日卻觀測不到的星宿,便即刪除,去舊存新,方是實事求是啊。茗香,你修書之時,也切記此語,不要為我昔日之言所困,這樣,你才能寫出你自己的《疇人傳》啊。”

        “后學謝阮相國教誨!”羅士琳也向阮元再拜道。

        而阮元和羅士琳此時尚不會知曉,《疇人傳續(xù)編》和《儀象考成續(xù)編》兩部著作,會成為中國傳統(tǒng)數(shù)學天文學領(lǐng)域的絕唱。

        …………

        道光二十一年初夏的揚州,阮元卻也迎來了一位故人。

        “廷鈺,你說什么,虎門炮臺,從威遠、靖遠炮臺再到大虎山,前后有炮臺九座,火炮近四百門,怎么……怎么可能一日之內(nèi),便即淪陷呢?你……你且將那日你所見之狀,細細告知于我?”原來虎門主炮臺中議定布防人選之時,關(guān)天培所轄乃是靖遠炮臺,而威遠炮臺的主將便是李長庚養(yǎng)子李廷鈺,李廷鈺因承襲伯爵之位,很快在綠營嶄露頭角。但虎門炮臺一日便即失守,道光自也大怒,將李廷鈺革職拿問,這時李廷鈺北上受審,中途路過揚州,便即見了阮元一面。

        “阮叔父,這……那日虎門炮臺之戰(zhàn),實在是……實在是慘不忍睹啊。”李廷鈺回憶起當日決戰(zhàn)場景,也不由得淚流滿面,向阮元道:“那日關(guān)軍門和我早已在兩處主炮臺列陣,因為我們清楚,英吉利總有一日,是要向咱們炮臺進攻的,眼見英艦駛近,我等并無懼意,可開戰(zhàn)之后,情況卻和我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我們橫檔炮臺之前并無屏障,結(jié)果英吉利人居然一開始就從那里登陸,集中猛攻橫檔炮臺,橫檔炮臺很快就淪陷了。接下來,英吉利人便調(diào)集重炮,層層進攻我軍前沿炮臺,每座炮臺所受到的炮火壓力,都比我們預想的多了不知多少,洋人也自詭詐,最初轟擊炮臺之時,先用火箭和開花炮彈不住施放,過得半個多時辰,咱們的兵士便往往受不了洋人火箭炮彈迸發(fā)之狀,先自心驚膽裂,待洋人用主炮轟擊炮臺時,許多兵士甚至不敢操炮還擊,前面的一些炮臺也就……也就這樣被攻破了……”

        “廷鈺,火箭和開花彈咱們廣州又不是沒有,你應(yīng)該見過啊?虎門那邊,不是還有威遠將軍炮嗎?那用的不就是開花彈嗎?還有,火箭……火箭不過是恐嚇敵兵之物,你怎能見了火箭,都招架不住呢?”阮元也不禁打斷了李廷鈺之言,向他質(zhì)問道。

        “阮叔父,虎門一共才幾門威遠炮啊?再說了,咱們的威遠炮射程也不夠,確實沒用。可洋人的火炮火箭不一樣啊?”李廷鈺也同阮元解釋道:“洋人開花彈子爆炸之時,聲音巨大,方圓十余步皆是煙塵,咱們的炮哪有那樣的威力啊?火箭也是一樣,許多弟兄都是被那聲音和土石迸散之狀嚇慌了神,之后也就無心再戰(zhàn)了。而且洋人火箭射程比我們的長很多,甚至……甚至可以直接從船上射出,焚燒我們炮臺后面的營房……我們炮臺的許多兵士,眼見彈子迸發(fā),尚且奮力上前,裝填火炮,可看到營房起火,甚至有幾處火藥庫都爆炸了,自然……自然也就慌了……”

        “你們怎得這般糊涂!”阮元也不禁向李廷鈺怒道:“洋人勢大不假,可你等身為炮臺守兵,自當有守土之責,眼見洋人這些伎倆,這還沒和人家正面相抗呢,怎么就自己亂了陣腳啊?你為何不讓兵士暫時休整,待洋船靠近,再行發(fā)炮還擊?!”

        “阮叔父,這些事,小侄和關(guān)軍門,就是按您吩咐去做的啊?”不想李廷鈺卻道:“我當時自也清楚,今日一戰(zhàn),已是有死無生,便即號令兵士,嚴守炮位,等敵船靠近再發(fā)炮。可敵船靠近之后,火力也遠超我等所料啊?洋人進攻我等主炮臺時,每一側(cè)都能調(diào)用三到四艘兵船,洋人一艘大船,左右舷各有火炮二十門,最大的那兩艘,左右各是火炮三十門,也就是說,我們每座炮臺,都要同時面對六七十門火炮,這……這可如何抵擋得住啊?更何況洋人火炮射程更遠,我們打不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先行開炮,我們還沒打到洋船,炮臺便已經(jīng)千瘡百孔,可我們最后終于能開炮,終于打中洋船了,卻發(fā)現(xiàn)……許多彈子打在洋船之上,便即彈了回來,洋船并沒有什么損失。”

        “你說什么?那敏肅公當年鑄造了那么多重炮,還是……還是沒法擊穿洋船嗎?”阮元聽著李廷鈺述說戰(zhàn)況至此,卻也已然冷汗?jié)u生,清楚在這樣的火炮壓制面前,即便清軍還能撐到英軍登岸之際,只怕也已然處于心理崩潰邊緣,根本無心再戰(zhàn)了。

        “阮叔父,這件事小侄也聽林總制說過的,林總制說,從之前的情況看,只有找大西洋人買的那些更重的火炮,方有擊穿洋人那幾艘大艦的可能。但……林總制已經(jīng)被革職了,那之前從澳門運來的大西洋重炮,整個虎門炮臺不過二十余門,分散各處,實在是……沒什么用處。而且洋人登岸之際,用兵也是狡詐,他們一邊用火炮不斷從正面轟擊炮臺,讓我們無暇分身,一邊卻已經(jīng)……已經(jīng)從側(cè)翼將洋兵送到了岸上,小侄和關(guān)軍門,就這樣被洋人前后夾擊了……”李廷鈺也不住嘆道。


  (https://www.dzxsw.cc/book/174939/10808224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