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鉆戒
回到辦公室,青燈會那另外一個驅鬼師也不在了。
唐柏山迫不及待問:“怎么樣!”
“沒找到什么痕跡。”路迎酒說。
唐柏山頓時僵住:“那、那你看現在要怎么辦啊……”
路迎酒話鋒一轉:“不過,我有辦法解決噩夢。”
那小鬼還在唐柏山背上趴著呢。解決了鬼纏身,噩夢當然就沒了。
他和那個小鬼對視。
小鬼顫顫巍巍,尖銳爪子又伸出來,抓著那朵陰間小花。它扒著唐柏山的背,努力地想把花遞給路迎酒。
路迎酒不接。
于是,在它那并不友善的臉上,清晰出現了失望。
唐柏山趕忙問:“什么辦法?”
路迎酒坐在沙發上,手指交叉。尖塔手勢在心理學上是極其自信的標志,他做出來不顯得張揚,但歷戰多年的氣場,一下子就出來了。
他說:“談一下條件吧,畢竟是委托。”
“好的好的,錢的事情好商量。”唐柏山允諾到。
“不是錢的問題,”路迎酒說,“我想聊聊直播的事情。”
“直播……”唐柏山僵了半秒,“這個、這個,我畢竟還是要按照規定來的嘛……”
他這句話純屬扯淡。
如果他真的按照規定,路迎酒的直播申請就不可能被拒絕:他經驗豐富,材料齊全,每一項都完全符合標準。
唐柏山又賠笑道:“路先生,你應當不是那種會強人所難的人吧……”
路迎酒說:“所謂委托,是要雙方都認可的。這就是我的條件。”
唐柏山的臉色變了幾次,額前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看了好幾眼旁邊的楚半陽,想看他的反應。
楚半陽不為所動。
——這一點,讓路迎酒也覺得意外。
以楚半陽的實力不至于察覺不到小鬼。
路迎酒本以為,楚半陽會迫不及待地解決問題,給青燈會挽回顏面。
現在他一言不發,是什么意思?簡直就是在袒護。
他看了眼楚半陽。
楚半陽別著臉,像是刻意不和他對視。
路迎酒暗笑一聲,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旁邊的葉楓插話說:“哎,你不是說下午還有約么?”
路迎酒作勢看了看表:“我都差點忘了,要不我們明天再談?就一天,你不至于有什么危險。”
他起身,心中默默數秒。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等一下!路先生留步,這件事情我會辦成的,只要能趕走那只鬼。”唐柏山用手背擦了擦汗,臉上橫肉抖了一抖,“我可以直接給你簽直播的,只是,要打電話請示一下。你們兩位先喝點茶。”
唐柏山打電話的時候,路迎酒坐在沙發上,喝那杯上好的菊花普洱。
扒在唐柏山背上的小鬼看著他,又執著地舉著小花。
路迎酒覺得有趣。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明明是弱小的小鬼,卻混進了結界里。現在,它要給一個驅鬼師送花。他腦子里出現的第一個想法,是雞在給黃鼠狼拜年……這種小鬼,他彈彈指就能叫它灰飛煙滅。
趁著唐柏山背對著他們打電話,路迎酒試探性朝那小鬼勾了勾。
小鬼愣了愣。
路迎酒用口型說:“下來。”
小鬼果然聽話,舉著花跳下來。
唐柏山突然覺得身輕如燕,愣了愣,繼續講電話。
小鬼身上并沒有太深重的怨氣,完全是一個普通的游蕩鬼,可能有幾個心愿未了。路迎酒并不在乎,只要沒真的傷人,就隨它們去了。
小鬼跳到了他的身邊。
那朵花就在路迎酒面前晃啊晃。
路迎酒頓了一下,接過來。在他手觸碰到花的一瞬間,陰氣波動了一下。
它自己顯形了。
紅得艷麗,花瓣無聲地展開,層疊又爛漫。
旁邊的葉楓愣了愣,低聲問:“你這手上怎么突然多了一朵花?”
“那個噩夢鬼給的。”路迎酒也低聲回答。
葉楓嚇了一跳:“它就在這里?我怎么沒看見,你別接它的東西啊。”
“沒事。”路迎酒把掌心給他看。
他沒有直接觸碰花,掌心貼著一張小符紙。符紙沒自燃,證明這朵花沒附著詛咒。
他又看著小鬼問:“是誰派你過來的?”
小鬼死命搖頭,一溜煙跑掉了,滿臉如釋重負,像是終于完成了任務。
唐柏山打完電話,叫人把各種材料都拿來。路迎酒現場交了一次申請,他當場給批準了。
等到合同簽完了,唐柏山小心翼翼說:“那路先生,鬼的事情……”
“已經解決了。”路迎酒說,站起身,“但是還有疑點,別回19樓,有新情況隨時找我。”
幾個驅鬼師面面相覷。
既然路迎酒說事情解決了,他們都起身,準備走了。
到了外頭,天空碧藍,陽光燦爛卻不燥熱。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好,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盯著遠方,吹吹風,就能有好心情。路迎酒手上拿著那朵小花,紅花瓣在風中顫抖。
臨走前,楚半陽光看著他,也不說話。
路迎酒說:“你要說什么?”
看這架勢,是想提起那小鬼的事情了。
果然,楚半陽說:“你沒什么想要問我的嗎?”他滿臉寫著“快問我為什么沒有揭穿你!!”
“沒有。”路迎酒揮了揮手,“再見。”
楚半陽:“……”
……
雖說是講了“再見”,但實際上,路迎酒在這天傍晚,就又見到了楚半陽。
在那之前的下午,路迎酒在折騰花瓶。
為了養那朵……陰間小花。
一是因為這花是線索,二是它確實漂亮,花瓣層層疊疊地鋪開,一看就知道是精心選出來的,只這一朵,已經艷麗過大束的玫瑰。如果那么快枯萎了,挺可惜的。
花放進了瓶中,幾滴水珠,嬌艷欲滴。
像極了鮮血的顏色,卻并不讓人恐懼。
他一伸手,抱走了想扒拉花瓣的小黑獸。
小黑獸:“嗷!”
它在路迎酒懷中蹭來蹭去,最后一掙扎跳到地上,跑過去和奶牛貓搶貓糧去了。或許是因為它出身垃圾桶,天生對吃的有無與倫比的熱情,什么東西都要嘗一口。奶牛貓敢怒不敢言,瘋狂用爪子拍它腦袋,一套喵喵拳下來毫無效果,小黑獸hp-0。
路迎酒整理完,按照習慣,上床小睡了一會。
窗臺上的花,越發紅艷起來。
他夢見自己冥婚那天。
和上次夢到的假婚禮不同,這次是貨真價實的了——宅邸中司儀和神婆口中說著囈語,連連磕頭,像是看見了世間最可怖的東西。
時隔多年,夢中的紅燭之前,路迎酒聽著磅礴的雨聲,再次朝空無一人之處拜了下去。
起身。
卻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他微微愣怔——
身著黑色狀元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臉龐看不清晰,像是被迷霧遮蓋。
路迎酒抬頭看他,一瞬只覺得周圍陰風陣陣,萬千厲鬼哀嚎,寒意冰冷徹骨。他看見陰兵列隊而來,旌旗獵獵,押送數不盡的生魂,小鬼夾道,牙尖嘴利。
就連當年的百鬼夜行,也不如這聲勢浩大。好像整個陰曹地府,縮影在了眼前這一人身上,直視就猶如在凝望深淵。
路迎酒的第一反應是——
那大師是真的不靠譜啊。
對面怎么是個男的?!
再回過神來,他的手被拉住了。
男人的手冰涼,將一個長命鎖放入他的掌心。
如今的路迎酒驅鬼多年,在他身上感受到威脅,本能將長命鎖甩了出去,右手一翻拿出一片紙,咬破手指就想想畫符咒!
——在這之前,他的動作被攔住了。
男人再次抓緊他的手腕,力量不大,但他無法掙脫。血順著指尖一點點流下,滴落在地上。
接下來是幾秒鐘的僵持。
路迎酒渾身都緊繃著。
男人卻撫過他流血的指尖,一陣微涼后,血止住了。他沾著那血,順勢在路迎酒的空白符咒紙上,寫了兩個字:
敬閑
字體張揚,字尾和轉折皆如利刃,幾分肅殺。
路迎酒遲疑說:“這是……你的名字?”
身體的控制權回來了,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退后半步。
男人不發一言,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長命鎖,似乎在認真思索著什么。
看起來,對方被他的舉動激怒了。
路迎酒心念涌動,思慮著千百種策略。
幾息過后,男人果然動了。
他緩緩掏出了一個……鉆戒盒!
還是帶天鵝絨那種!
路迎酒震驚了。
打開一看,還真是一個巨大的鉆戒,亮閃閃的,就使勁往他手里懟。
這場景比陰間小花還離譜,路迎酒沒忍住:“艸!不要隨便改變婚禮的性質啊!”
“……”
夢境像是被什么打斷了,路迎酒猛地醒了。
他坐起身,腦袋有點懵。
他感覺自己又做了一個怪夢。
和之前一樣,他什么都不記得了。但他很確定……他這次真的夢到了很奇怪的東西。
以至于思緒還不清晰,腦袋里卻充滿了困惑。他回頭一看,窗臺上那朵陰間小花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桿子在空中飛,花朵不翼而飛。
他的目光落在旁邊。
小黑獸:“嗷!”張開嘴呼呼喘氣,對著他笑,心情頗好的樣子,嘴邊還有一片剩下的花瓣。
路迎酒扶額,目光落回床上,突然發現,枕頭底下好像有一塊黑色的東西露出來了。
他拿起枕頭時,愣住了——底下有一個黑色盒子。他拿起盒子,打開一看,赫然是一個巨大的鉆戒,閃閃發光的那種,足以把狗眼閃瞎。
路迎酒:“……?”
他困惑極了。
“嗡——”手機響了。
他接了電話,聽到葉楓說:“我剛做完一個委托,就在你家旁邊,出來吃飯?慶祝一下你解決了唐柏山那事情哈哈哈哈。”
路迎酒揉揉眉骨,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惑:“你想去哪里?上次你介紹的那家拉面店就翻車了,你到底行不行。”
“行——我當然行,男人怎么能說不行呢。我跟你說,這次的日料店評分特別高,我還搶了九折券呢,不用白不用。反正離你家也不遠,快來快來。”
葉楓發來了定位。
路迎酒查了一下,3號線地鐵就能直接過去。他就換了身衣服,想了想,把那鉆戒盒子揣進懷里,下樓,一路走去地鐵站。正是下班時間,地鐵站里人擠人擠人,好不容易坐了兩個站,到了。上到地面時,頓時覺得分外開闊。
那家日料店叫“熊野居酒屋”,不大不小,窩在街角。室內布置得很精致,暖色燈光,木質桌椅,吧臺上放著一瓶瓶清酒,瓶身反著清亮的光。幾人坐在吧臺前,喝點小酒,吃點刺身,不知道多愜意。
客人很多,好在還不用等位。
他們兩人在角落的卡座,路迎酒剛翻開菜單,葉楓就猛地拍了拍他。
路迎酒抬眼,剛好和楚半陽對視了。
楚半陽剛走進來,身后跟著小李。
楚半陽也是一愣。
路迎酒卻笑瞇瞇地說:“好巧啊——服務員,給我們換個大桌。”
店里繁忙,沒有四人的卡座了。
五分鐘后,他們坐在了吧臺。
氣氛有些微妙。
主要還是因為路迎酒和楚半陽。
還是那句話,楚半陽是生不逢時。從入會開始,每回都被路迎酒壓了一頭,永遠都是第二名。叫人不禁長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一千多年前,周瑜就沒琢磨明白這事情。
現在楚半陽也沒有。
都成心結了。
外人看來他倆的關系僵硬極了,路迎酒倒是懶得在意,楚半陽究竟討不討厭他,都無所謂。
路迎酒把抹茶粉加進杯子,又加了開水,綠意頓時回旋著蕩開。
他說:“你們怎么有時間來這里了?”
小李早上才被路迎酒嚇過一輪,現在和他講話,聲音還是虛虛的:“是我看到這家店評分高,刺身好吃,才給師父推薦了。”
楚半陽悶頭看菜單,不說話。
他微皺著眉。
路迎酒還以為他心情糟糕成這樣了,卻聽見楚半陽抬頭問服務員:“你們這里沒有帝王蟹?”
“沒有誒。”服務員回答。
楚半陽點頭,指了指刺身那一面:“每一樣來一份吧。”
小李慌忙道:“師父,不用給我點那么多的。”
“沒事,都嘗嘗。”楚半陽看了眼路迎酒和葉楓,“吃得完的。”
這樣子,擺明是要請客了。
楚家的驅鬼之術世代相傳,有了孔雀神庇佑后開始經商,擇良辰吉日,觀風水,探龍脈,一路坦蕩無阻。如今在這個鷺江市,楚家集團人盡皆知。楚半陽就是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少爺,土豪到令人發指——而楚少爺似乎也默認了,有他在,就是他負責買單。今天也不例外。
隔了一會,菜都上來了,滿滿放了一桌子。
葉楓和小李聊上了,講的是最近一起碎尸案。兩人在討論,尸體的頭到底去哪里了。
葉楓猛地插了一塊金槍魚刺身,舉到小李面前,大聲說:“她手臂上的碎肉,當時就是這個顏色!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肉!”
旁邊的客人:???
葉楓一口吃了下去刺身,又說:“所以,你覺得頭在哪里……”
“不知道誒。”小李說,“也被剁碎了吧。”
旁邊客人猛地舉手:“服務員,買單!!”
葉楓和小李還聊得熱火朝天,絲毫沒注意到異樣。
驅鬼師的飯桌聊天話題,總是很狂野的。
路迎酒早習慣了,開了一罐啤酒喝。
楚半陽也要了一罐,終于開口問:“今天那個小鬼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路迎酒說,“它送給我的那朵花,也沒有不對勁的地方。我把整個19層都檢查了一遍,結界沒有被破壞。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是哪個神官做的。”
但是神官,一般不會干涉陽間。
接下來,青燈會會去調查,倒是和路迎酒無關了。
路迎酒喝一口啤酒。
楚半陽也喝一口。
他吃了幾個壽司,又喝了一口,楚半陽也喝了一口。
就這樣幾次之后,路迎酒:?
他側頭看了眼楚半陽,楚半陽直視前方,面無表情。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喝著,終于,楚半陽比路迎酒先一步喝完了。
他放下空罐子的瞬間,眉目都舒展開了,明顯是身心愉悅。
路迎酒心說,完了,這孩子都被他給逼瘋了,這都要爭個第一。幸好他點的不是湯,不然楚大少爺硬梗著脖子喝下去,嘴里不得燙出泡,燙完說不定還沾沾自喜,覺得泡比別人的多。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委婉道:“你是不是……有點完美主義?”
楚半陽說:“沒有。”
路迎酒看見他臉上都有點泛紅了,又說:“你是不是還有點酒精過敏。”
楚半陽:“沒有,我很能喝的,回回都是第一名。”
路迎酒:“……”
他扶額,楚半陽是真的沒救了。
楚半陽喝得熱了,卷起了襯衣袖子,手上有幾道疤痕——這點他們兩人是一樣的,老練的驅鬼師身上總會有另類的勛章。
才這一小罐啤酒,他就醉了。
酒量是真不行。
路迎酒一摸,又想到,他實際上是要把鉆戒帶出來給葉楓看看的,想問他,看不看得出什么端倪。現在楚半陽剛好來了,問他似乎更好。
他把鉆戒盒放在桌上,打開,問:“你……”
沒想到楚半陽的眼神直勾勾落在了上頭。
看樣子,是看出問題了。
路迎酒就不說話了,看著楚半陽盯著那鉆戒,臉上和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氣的緣故,越來越紅了,幾乎像是在滴血。
然后他抬頭看路迎酒,眼中還帶著醉意,欲言又止:“我……”
路迎酒:“嗯,你說。”
“你……”
“你說啊。”
楚半陽的目光游移了老半天,漫長到葉楓快要把一大碟刺身都吃完了,才落回鉆戒上:“這樣、這樣不好吧。你雖然辭職了,但是,這也是,辦公室戀情……萬一暴露了,我又是楚家的繼承人,會被說閑話的,雖然熱搜我也可以花錢撤下來,還可以買水軍……你覺得房子在哪里比較好?奶粉進口的怎么樣?楚家在國外有自己的奶粉廠,自家生產的才放心。”
路迎酒:“……”
雖然他一下子沒聽懂,但楚半陽好像在說很可怕的東西。
這是真的醉得沒邊了。
“嗡嗡嗡——”
楚半陽的手機在桌上猛震。
他嘟囔了一句:“還是進口的好。”然后接了電話:“喂,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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