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府衙大堂,一派肅穆!
胡長清負手,冷眼注視著下面的班頭,和十來個身強力壯的衙役。
這些人,被看的冷汗直冒,剛剛胡長清吩咐,讓他們埋伏在渡口,一旦發現王世仁,立刻抓捕回來!
王世仁是什么人?
織造局提督太監王太監的親侄子,外面都傳,已經認了王太監當爹!
好一會兒,胡長清陰陰一笑:“莫非以為本官即將離任,就使喚不動你們?”
“不敢,不敢!”
班頭擦著汗。
“哼!”
胡長清悶哼一聲:“不要在本官面前耍小心思,更不要有誰想著去通風報信,莫說報信無用,這回抓不了他,下回還能抓,本官只是要定他的罪,記著,倘若走漏丁點風聲,所有人連坐,本官的任期,至十二月底,足夠修理爾等。
當然,若是差使辦的好,本官在臨走前,也會對爾等的安排做個交待,如何取舍,已經不須本官提醒了罷。”
班頭與一眾衙役,頓時精神一振!
胡長清再有萬般不是,卻有一樣好,言而有信,他既然夸下海口,能對自己做個妥善安排,必然是不錯的去處,賭一把,也值了。
就算王太監找麻煩,也可推說為上命難違,花些銀子不難擺平。
“老太守放心,只要那王世仁在渡口出現,必將他抓捕歸案!”
班頭拍著胸脯道。
“好!”
胡長清點頭道:“若是有錦衣衛護衛,該當如何?”
不待班頭說話,一名粗豪衙役嚷嚷道:“咱們是奉差辦事,錦衣衛若敢阻攔,一并拿了!”
“去罷!”
胡長清滿意的揮了揮手。
一行人操起家伙,快步離去。
山景園!
賓客已經齊至,肆意攀談著。
“王公子來了!”
突然有人叫喚。
齊刷刷的目光看去,就見王宵、朱律與孟憲聯袂從后門出現。
場內瞬間安靜下來。
“諸位!”
王宵雙手一壓:“今日請諸位來,是有要事宣布!”
很多人留意到,王宵說的是宣布,而不是商議,一派命令的口吻,頓時現出了不快之色,心想你求人還這么硬糾糾,活該被王太監盤剝。
王宵接著道:“我家的事情,已經傳遍了蘇州,本來按規矩,孝敬和茶水費一點都不少,可他王太監還不滿足,竟然想白拿我家五成股份!
我們辛辛苦苦的織絲,掙的是辛苦錢,王太監又憑什么搶奪我們的家產,就憑一張嘴嗎?”
底下很多砂子暗暗冷笑,照這態勢發展,王宵提出構建絲綢商行會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到時七嘴八舌,足以叫他辦不成事!
王宵在京城,很是辦了幾件大事,可這里是蘇州,難不成他還能在家鄉撒野?
又有砂子擔心無人應和,王宵打退堂鼓,于是振劈高呼:“王公子,你說怎么做,我們支持你!”
“是啊,王公子,你的背后,站著幾百萬蘇州父老鄉親!”
“織造局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丘明暗暗搖頭,這是捧殺啊,王宵已經沒了退路,只能在組織絲綢行會上面一條道走到黑。
人群中還有兩個扮作普通客商的太監,死命捂著嘴,嘿嘿悶笑!
王宵對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自己怎么可能組織商業行會?
不論古今中外,凡是商業行會,要么核心人物具有強大的威懾力,或者在長期的磨合中,構建起的利益同盟。
就如松江棉價,是由當地幾個大棉商操縱,具有絕對壟斷地位,外人進不了這個行業。
就算王宵能弄出更加先進的織機,沒有棉,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棉紡織尚且如此,讓他去把一群松散的商人組織起來,構建絲綢商業行會,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顧得了這頭,顧不得那頭,根本成不了事。
用現代話來說,這群絲綢商人是地道的小資產階級,歷來成大事者,要么依靠大地主大資產階級,以強力鎮壓人民,站在人民的對立面。
要么依靠純粹的無產階級,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把天給掀了,從來沒有誰能依靠小資產階級成事。
說句非常現實的話,小資產階級是最肥美的韭菜,天生被收割的命,不能與謀。
“多謝諸位抬愛!”
王宵暗暗冷笑,向四周猛一拱手:“想必諸位都清楚,我家在去年,一度非常困難,之所以能淌出泥坑,一來離不開父老鄉親與親朋好友的義助,二來,是與家傳的云錦織法有關,恐怕各位很感興趣罷。”
很多人現出了尷尬之色。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王家每匹云錦給織造局三千兩銀子的茶水費,自己落兩千兩,早已不是秘密,這樣大的利潤,讓人極為眼熱。
除了明搶,什么重金利誘、美人計、派人觀察交流,各種能想到的招都使了,誰不想分一杯羹?
可惜一無所得。
王宵冷眼一掃,又道:“織造局逼人太甚,而我是個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今次把大家請來,是要宣布一件事,我代表王家、孟家與朱家,將云錦織法公諸于眾,并正式宣布,與織造局斷絕一切生意往來!”
轟!
人群中炸開了鍋!
誰都沒想到,王宵把自己叫來是為這事!
江丘明也是瞠目結舌,他發現,自己還是小瞧了王宵,果然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沒有天大的魄力,哪能做出這種事!
他對王宵的景仰,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
甚至激動的渾身顫抖!
王宵公布云錦織法,不說名揚大周,至少也是轟動江南的大事件,而此事,是在自家的山景園里發生,每當有人談及,就繞不開山景園,形同于搭了王宵的順風車,免費打出名聲。
但是當心緒平復下來,江丘明又不由深思。
依他對王宵的了解,王宵不可能單純的公布秘方,必會借勢發動反擊。
憑心而論,王公公勒索王家,其實不是太大的事,太監是誰的奴才?奴才在外撈錢是為了誰?
大家秘而不宣。
王宵想憑此扳倒王公公是不可能的。
那他會從哪里下手呢?
驀然間,江丘明渾身一震!
王世仁!
王世仁惡名在外,又有傳言,覬覦王宵家的女眷,合該被擰出來祭旗啊。
以王宵的作風,必會對王世仁窮追猛打,進而牽扯出王公公,以管教無方的罪名,逼迫司禮監將王公公革職。
革職對于官員來說,如家常便飯,革了功名還在,人脈也在,仍有起復的機會。
而太監被革職,就必須獻出大量的財產求得平安,并且會被痛打落水狗,敲骨吸髓,吞吃干凈,永無起復的可能。
即便事后,王公公能僥幸活著,也會失去財產地位,變得一無所有,在衰老中凄慘的死去。
太監們只要看到王公公的慘相,就會聯想到王宵,要對付王宵,首先得惦量自己夠不夠格,這比一刀砍了王公公更有效。
所以公布秘方看似是被逼無奈之舉,實則是王宵的凌厲反擊,要想驗證自己的猜測,只需要盯著王世仁就可以了。
不過不管怎么說,能果斷放棄云錦的巨大利益,從旋渦中脫身,哪怕明知必須如此,也絕不是尋常人能做到。
江丘明捫心自問,換了自己會怎樣?
或許在經歷一個煎熬的掙扎過程之后,也會選擇王宵的做法,卻絕對不會這樣灑脫自然。
“王公子,是真的嗎?”
“王公子真乃善人也!”
底下的叫喊聲,絡繹不絕,王宵被發了一大批好人卡。
也有砂子們意識到了嚴重性,事情與他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紛紛退去,包括那兩個憋著壞笑的太監。
“諸位,現在聽我講!”
王宵目送十余人溜走,雙手一壓,著重講解。
云錦的織法繁瑣,不僅要改造織機,還有金線銀線拉絲,以及與絲線繅合等諸多方面,光靠一次講,又是全新的知識,只能有個初步印象,要想織出云錦近乎于不可能。
但王宵主要是表明勢不兩立的態度,真正的詳解,已經交由孟家刻版印刷,不日將出書,添加了很多不必要的工序材料,盡可能增加成本,不然讓人得知一匹云錦的成本只有二十來兩,卻敢賣給宮里五千兩銀子,連王宵自己都覺得過份。
幾經折騰,云錦的成本提升至五百多兩,與黃公公的揣測大差不差,將來如有能人把王宵摻的屎摳出去,降低了成本,也與王宵無關。
很快的,就有人發現自己完全記不住,一點都不理解,不禁喚道:“王公子,可有圖樣,光聽講記不得啊!”
王宵笑咪咪道:“詳冊已經交付吳江縣竹雅書苑刻版印刷,這幾日就能印好,因趕工期,版費昂貴,定價一百兩銀子一冊,不貴吧?”
一百兩銀子一本書還不貴?
可是學了云錦的織法,就能發家致富,相對而言,真不貴。
“呵呵,王公子說笑了,不貴,確實不貴!”
“是啊,與王公子義授云錦織法相比,一百兩銀子一本書真不算貴啊!”
“哈,好一個義舉!”
底下陸續有人陰陽怪氣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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