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蠱蟲
因為賽維總也不回來,所以劉平只好坐在窗前自娛自樂。
他發(fā)現(xiàn)蔻丹是很有趣的東西,可以用它在自己的手背上畫出一道一道鮮紅的符。他放心大膽的停止了呼吸,低下頭慢慢的描畫,畫完了再撅一起嘴輕輕的將其吹干。及至指甲油當真凝結(jié)了,他再很細致的去把它一點一點摳下來一搓一下來,最后搞得手背通紅,像被人狠狠撓破了皮肉。
到了下午,賽維把勝伊扯回了家。兩人已經(jīng)言歸于好,賽維在脖子上添了一條新紗巾,勝伊的腦袋上也多了一頂新獵帽。帶著涼氣進入東廂房,他把一只五顏六色的大紙盒子放到炕桌上,又對著里間嚷道:“隔著窗戶就看到你啦!喏,給你帶了日本點心吃。哼,你還有功了!”
劉平一搓一著手,笑微微的走了出來,問他:“你不生我的氣了?”
勝伊正要揚頭回答,忽然見他手背有異,連忙拉起他的手細看了一番,又伸了冰涼的鼻尖去嗅。賽維正好推門進了來,見狀便是笑道:“你可真是前倨后恭到了極點,上午還要欺負他呢,現(xiàn)在就改行吻手禮了?”
勝伊把劉平的手向下一摜:“呸,他玩你的蔻丹!”
賽維看他把蔻丹往手背上亂涂亂畫,分明是在禍害東西,但是并不著惱,只和勝伊拌嘴:“你不是也用過我的雪花膏?”
勝伊存著一腔求偶的熱情,極力修飾自己,從少年時代起就依賴上了生發(fā)油和雪花膏。一屁一股坐在羅漢床上,他挑一起兩條平淡的眉毛,預備轉(zhuǎn)移話題:“瘸子真是豁出去了,大白天的就往一媽一院里進。怎么著,他還要把爸爸頂下去不成?”
賽維解下紗巾,一雙手隱隱的做癢,忍不住用冰冷紗巾一拂劉平的脖子,同時口中說道:“閑事莫管,他倆一愛一怎樣就怎樣好了,橫豎鬧大發(fā)了,還有爸爸呢。我倒是沒想到,五姨一娘一居然不聲不響的搬去庵里住了。老四一張破嘴,居然替她一娘一瞞了個緊。哼,養(yǎng)兒育女的姨一娘一已經(jīng)沒了兩個,就剩五姨一娘一一人活得好好的,她逃到庵里,就脫嫌疑了?等爸爸回家斷案吧!”
勝伊從兜里摸出兩張花花綠綠的票子:“老四剛才在大門口,還給了我?guī)讖埩x務戲票。就是明天,在西單牌樓,戲碼可是夠硬的。姐,去不去看熱鬧?”
賽維搖了搖頭:“我現(xiàn)在是越來越不一愛一拋頭露面了。上半年咱們?nèi)⒓佑嗡嚂缕囍螅瑢W生們都不用好眼神看我們。反正現(xiàn)在我們家是……”
她猶疑著措辭,感覺怎樣批評都不大合適:“我們家是……”
后面的話始終是沒說出來,勝伊點了點頭,心中了然。他們姐弟雖是既不做官、也不作惡;但爸爸是大漢一奸一,他們也脫不了干系。他們盡管吃得好穿得好,有大把的錢花,可一生的名譽,已經(jīng)是糟了。先前年紀小,還不在意;如今越來越大,他們偶爾被人狠狠的瞅上幾眼,心里也知道別扭。
“再說吧。”勝伊把票子放在桌上:“反正大戲也不是今晚開演。”
賽維站在地上,默然片刻,然后把外面的大衣也脫了:“真的,把嘴都閉上吧。大哥不說一會兒還要過來和我說話嗎?萬一我們說著說著,他忽然進來了,才叫可怕。”
正當此時,院子里忽然響起了馬英豪的聲音:“二妹,回來了嗎?”
賽維和勝伊一起嚇了一跳,還是劉平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別怕,我看著呢,他是剛來。”
賽維和勝伊跑去上房,和馬英豪做了一番長談。劉平獨自坐在東廂房,把馬家的事情翻來覆去思索一遍,越想越是糊涂,仿佛人人都有嫌疑。依著他的意思,就該讓賽維和勝伊離家出走,遠離是非之地。可是他也知道姐弟二人一定都不會走,當然是為了馬家的錢。馬老爺?shù)氖炙坪跏峭λ桑麄儾蝗ダ账鳎X就讓別人要去了。他們縱算時時刻刻緊盯了,競爭也還是十分激烈。馬英豪是嫡長子,本來是必占上風無疑,可他偏偏又和馬老爺是一對仇家。嫡長子一自立門戶,馬家留下一群庶出的孩子,孰勝孰負,委實難料。
良久過后,馬英豪告辭走了。賽維一直送他到院門外,勝伊有一搭沒一搭跟在后方,跟著跟著拐了彎,一推門進了東廂房。把炕桌上的票子拿起來又看了看,他對著劉平一笑:“其實我挺想去的,唱壓軸的我認識,我想去給人家捧捧場呢。我姐要是不去,你陪我去呀?”
劉平一口一個的吃小點心:“看戲還用人陪?什么時候?”
勝伊對他揚了揚戲票:“明天晚上。”
劉平答道:“明天晚上,你和賽維去看戲,我留下來看家。賽維要是不愿意,我?guī)湍銊袼!?br />
勝伊狐疑的看著他:“家有什么可看的?再說看家有丫頭呢,也用不上你啊。你是不是……”
劉平一點頭:“是,我打算再去花園一趟。上次沒看出什么來,我得再看一次。我勸賽維去看戲,你勸賽維別管我,我們合作,好不好?”
勝伊立刻點了頭,又道:“合作是沒問題,但你一定得小心。”
劉平和勝伊串通好了,當晚無話。到了翌日白天,馬英豪出發(fā)返回天津,勝伊則是圍著賽維游說不止,終于勸得她動了心。劉平則是另找借口,表示自己不一愛一看戲,寧愿留在家里睡覺。
賽維沒有多想,只以為勝伊是好熱鬧,又想他剛剛拈酸吃醋生了一場悶氣,便一溫一柔了態(tài)度,天沒黑就張羅汽車,和他一起出門前往西單。
劉平吃飽喝足,及至天黑透了,他也悄悄溜出了院門。輕車熟路的走向花園,他半路經(jīng)過了八姨一娘一的后院。八姨一娘一沒了,院內(nèi)的主人就剩下了馬俊杰一個人。玻璃窗戶沒拉窗簾,劉平遙遙的向內(nèi)張望,就見屋內(nèi)床上躺著馬俊杰,姿態(tài)是伸胳膊伸腿,顯然已經(jīng)入睡。一個老一媽一子站在床前,為他牽扯棉被蓋住了手腳,然后轉(zhuǎn)身走到門口,關(guān)了電燈拉上房門。屋子里面黑黢黢的沒了動靜,劉平也不能長久的去看馬俊杰睡覺,于是躡手躡腳的要繼續(xù)走。
可就在將走未走之時,他忽然感覺房內(nèi)有了動靜。
單憑兩只眼睛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好在屋子里外都是一樣的黑,劉平人在窗外,總不會輕易暴露行跡。隔著窗子靜靜的望向屋內(nèi),他依稀感覺床上被子一掀,馬俊杰直一挺一挺的坐起身了!
然后他很利落的穿戴整齊。走到窗前打開插銷,他緩緩推開窗扇踩上窗臺,一側(cè)身就跳出了房。落地之后挺一直了腰,他一抬頭,正好和一叢玫瑰樹旁的劉平打了個照面。
劉平不知道對方又在搞什么鬼,所以遲疑著沒說話。而馬俊杰怔了一下,隨即卻是大踏步走上前去。在劉平面前停住腳步,他仰頭又看了劉平一眼,緊接著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大哥哥。”
他的腦袋正到劉平的心口,隔著衣裳用臉蛋蹭了蹭劉平的胸膛,他聲音很輕的說道:“大哥哥,我是小健,現(xiàn)在你喜歡我了吧?”
劉平大吃一驚,連忙握著他的肩膀俯下了身:“怎么著?你把馬俊杰給弄死了?”
小健用手指頭一點自己的腦袋,沾沾自喜的小聲說道:“我沒有害人。白天是他,夜里是我。嘻嘻,他還不知道呢!”
劉平早就看小健是只異常的小鬼,沒想到他真有點鬼運,投胎不成,就借了一具活人軀殼,并且還借成功了。看他舉止靈活自如,一般有道行的鬼煞,都沒有他的本領(lǐng)。
小健又道:“昨天夜里,不知怎么回事,我只是撲了他一下,結(jié)果就上了他的身。今夜我又試了一次,還是成功。你來得正好,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然后他向劉平伸出了一只手:“大哥哥,你摸一摸一我,我是熱的。他比我大多了,可是我如果不死的話,長到今天,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大了?”
劉平握住了他的手,有點為難:“小健,我現(xiàn)在想去花園,明夜再來找你玩。”
小健腳下沒根似的,習慣一性一的又向他一撲:“我也去!”
劉平對待小健,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他對小健毫無興趣,可是小健很依戀他,他對小健理睬不是,不理睬也不是,所以只能糊涂著來。此刻他領(lǐng)著小健,糊里糊涂的,真往花園去了。
小健把身一體控制得很好,輕輕巧巧的又跑又跳。兩人蹲在河邊一叢花木之后隱藏了,小健拱在劉平的懷里,極力的想要和他貼貼臉,又因為自己終于借來了一具身一體,所以炫耀似的總讓劉平摸一摸自己。劉平心不在焉的摟著他,從花木枝葉之間向遠眺望。亭子里面一定是大有玄機,說是財寶或許未必準確,說是寶貝總該無誤。自家的寶貝,按理說不必藏成一一團一謎案,除非寶貝本身也有問題。
忽然,他的手臂緊了一緊。原來河岸遠遠的走來了一個苗條黑影。上次只是一眼之緣,看不清楚,如今看清楚了,就見對方穿著一身合一體的襖褲,正是個平常女人的身姿。女人沿著河邊快走,走著走著轉(zhuǎn)了方向,站上了岸邊一塊凸進水中的大石。一揚手將樣東西扔進河里,東西不大,砸出一朵小水花。然后女人下了大石,轉(zhuǎn)身沿著來路返回去了。
而就在她轉(zhuǎn)身的一剎那間,劉平看得清楚,原來對方不是旁人,正是馬家的大太太!
等到馬家大太太走得遠了,劉平一拍小健的肩膀,輕聲說道:“你去給我把風,我要看看她到底扔了什么。”
小健一聲不吭,四腳著地的往前小跑,一路連滾帶爬的先到了河邊。左右望了一望,他縮在大石之旁,回身對著劉平招了招手。劉平趕了過去,眼看河面已經(jīng)恢復平靜,他連忙脫了鞋襪衣褲。趟進水中走了幾步,他俯身向前一沖,無聲無息的沒入了水中。
秋夜的河水,自然是很涼。劉平不肯弄出大聲響,小心翼翼下潛到了河底。在大太太站過的大石附近,他看到了水中懸浮著一只半開的紙包一皮。
紙包一皮似乎是被膠封過了,如今浸了水,便一點一點的軟爛綻開。紙包一皮的內(nèi)容不知是什么,沉甸甸的仿佛很軟,隨著和緩的水流緩緩下沉,一直落到了河底的砂石地上。
劉平?jīng)]看明白,想要游過去撿紙包一皮。可還未等他作勢前進,砂石地下忽然起了變化。只見幾道黑影破土而出,閃電一般直奔紙包一皮。劉平見它們細條條的類似鰻魚或者水蛇,連忙向后退了一米,與此同時,紙包一皮在怪魚的頭頂徹底破裂,里面漏出一一團一鮮紅的蠕蟲。蠕蟲不過是手指的長度,頭尾糾纏不清,乍一看竟是一一團一毛一茸一茸的物事。隨著怪魚的沖擊吞噬,蠕蟲四散開來,雖然大部分都被怪魚東一口西一口的捕捉吃掉,可是總有幾條漏網(wǎng)之蟲,隨著暗流飄到了劉平面前。劉平一伸手抓住了它,觸感十分粗糙,送到眼前細看,他登時搖了搖頭————此蟲只有手指一半的粗細,不但麻麻癩癩柔軟不平,從頭至尾還生了無數(shù)短短的細足,方才所謂毛一茸一茸者,便是細足亂動的效果。劉平捏著蟲子兩端,將其一扯兩半,蟲身中立刻涌一出紅血。劉平愣了一愣,隨即丟開蟲子,一轉(zhuǎn)身竄出老遠。而一條怪魚馬上補了他的缺,一口吃了兩段蟲子。可惜未等怪魚消化,一只手從天而降抓住了它的腦袋。它的身一體立刻如蛇般一卷,一圈一圈纏滿了劉平的拳頭手臂。劉平滿不在乎的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直接游向了岸邊淺灘。
劉平上岸之后,光著屁一股直奔花木叢。小健見狀也不猶豫,抱了他的衣服緊緊跟上。兩人找了個僻靜地方坐穩(wěn)當了,小健見劉平從右手到肘際,被一條黑亮亮的蛇纏住了,就伸手要碰。劉平立刻側(cè)身一躲:“別碰,有毒!”
小健嚇了一跳,隨即想起自己的身一體屬于借用,一旦毀壞,就算造了一條人命的孽。他不動了,不但不動,甚至還向后挪了挪:“什么東西?是蛇吧?”
劉平的確是按照抓蛇的法子來抓怪魚的,魚腦袋就被他攥在手里。從他的虎口看,可以看到怪魚的正面————怪魚的腦袋還小,類似水蛇,生著一雙狹長的人眼,然而沒有白眼仁。對著劉平極力長大了嘴,嘴是四方形的,口腔之中生滿了倒刺。
劉平心里有了數(shù),繼續(xù)攥著怪魚不松手。而怪魚用身一體絞擰著他的手臂,松一陣緊一陣,不出三五分鐘的工夫,它忽然脫力一般徹底脫落,成了一條軟垂的黑繩子。
劉平松了手,自己抓起一把枯葉擦了擦手,口中自言自語道:“臟。”
小健用一根樹枝去撥怪魚:“不是蛇?到底是什么?”
劉平答道:“有人在河水里放了蠱,偶爾會有小魚中毒,蠱蟲寄居在魚的體內(nèi),很快就會長出形狀。魚的大小有限,容不下它,它就鉆出魚身自找活路了。”
小健吃驚的張大了嘴:“哇,如果讓它繼續(xù)長下去,會不會長得像河一樣大呀?”
劉平搖了搖頭:“不會的,有人在用誘餌殺它們。它們的作用只是夜里成為路障,毒死一切過河的活人。沒人需要它們長大,它們長大了,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小健又問:“誰干的?又有誰想夜里過河?為什么呢?”
劉平想了又想,沒有回答,只覺不可思議。
賽維和勝伊到家之時,劉平剛剛洗完了澡。姐弟二人湊了一晚的熱鬧,戲樓里熱,兩人都是面頰緋紅,是個極端興奮的樣子。見了一身香皂芬芳的劉平,勝伊一抽一著鼻子笑道:“你這衛(wèi)生可是講得莫名其妙,大半夜的洗什么澡?”
劉平托著毛巾,一邊歪著腦袋擦耳朵,一邊低聲答道:“別提了,今晚真是摸了兩樣臟東西。”
勝伊脫了大衣,自己抬手捧著火熱的臉蛋,很活潑的一步蹦到了劉平面前:“抓狗屎了?”
劉平搖了搖頭:“和狗屎還不是一路的臟。”
然后他走到了賽維身邊,也沒別的事,單是想陪她站一站。賽維嗅著他身上暖烘烘的香氣,忽然很想和他行個擁抱禮。可這不是件先下手為強的事情,他不主動,自己當著勝伊,也不好強求。欲言又止的抬眼看著劉平一笑,她沒說話,只下意識的咬了咬嘴唇。
劉平又道:“我有話對你們講,不過不著急,反正晚上有時間。”
他既然說了這話,賽維和勝伊自然就要好奇。兩人匆匆忙忙的洗漱更衣了,然后一起進了東廂房里間。三人圍坐在大床上,劉平把今夜見聞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只把小健剔了出去。而勝伊聽到“大太太”三字之后,隔著棉被一拍大一腿:“原來是她?!”
賽維向他擺了擺手:“別吵,仔細讓人聽見!”
隨即她轉(zhuǎn)向劉平:“你繼續(xù)說,然后呢?”
劉平答道:“大太太投進河里的蟲子,其實不能算是真正的蟲,因為它是人用邪術(shù)培養(yǎng)出的,培養(yǎng)出了它,也無非是要把它當成一味毒一藥來使,把它放到自然中,它是活不成的。”
賽維聽到這里,也驚訝了:“蟲子……還能憑空造出來么?”
劉平一皺眉頭:“所以說我今天是碰了臟東西。如果我沒記錯,那蟲子是在人身之中生長成形的。”
賽維也跟著皺了眉頭:“寄生蟲嗎?”
劉平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是把一個人捆一綁好了,將蟲一卵一送到他的耳道里,然后封住他周身的孔竅,只留鼻子呼吸。蟲子長得快,只要幾天的工夫,就會遍布人的體內(nèi),自行咬破皮膚鉆出來了。”
賽維審視著他:“你……你怎么懂得這些事情?”
劉平睜大眼睛望著她,不假思索的答道:“我聽說的。我還知道很多,可是我絕對沒有干過。”
賽維盯著他道:“不用解釋,我相信你。”
劉平做了個深呼吸:“真正厲害的蠱,都是認主人的。大太太既然能治它,自然會和它有些淵源。”
勝伊小聲說道:“一媽一————太太她平時挺老實的呀。別人不理她,她也不理別人。要說和她有關(guān)系的,也就是死瘸子了。瘸子和爸爸有仇,和我們一娘一沒仇哇,難道是……”
賽維扭頭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向前挪了挪,把聲音壓到了最低:“家里有什么秘密,誰都可能不知道,但是爸爸一定知道,沒錯吧?”
劉平和勝伊一起點了頭。
賽維自己也跟著點了點頭:“秘密,應該就在花園亭子里。到底是什么,我們不知道,但是如今除了爸爸之外,一娘一也應該知道,否則她不會有預感似的給我們寫信,也不會在床底留下一張小畫片。”
劉平輕輕一拍賽維的手臂:“令堂頭中的鐵針,是一種攝魂的法術(shù),能把人的魂魄鎮(zhèn)到一處,好的巫師能通靈,可以和魂魄一交一流。”
賽維垂下眼簾,沉默片刻之后又道:“有人想要知道秘密,不能去問爸爸,只好去問我們的一娘一。既然是秘密,一娘一對我們都不說,當然更不會對外人講。所以對方不肯甘心,即便一娘一沒了,他還要拘住一娘一的魂魄繼續(xù)拷問。”隨即她轉(zhuǎn)向劉平:“我推測的,有沒有理?”
劉平點了點頭:“繼續(xù)。”
賽維聽了他這聲斬截利落的回答,感覺很對脾氣,于是接著說道:“這個人,不管他是誰,總之他應該是知道秘密的存在,但不知道秘密的內(nèi)容。秘密在亭子里,而他并不想讓別人靠近亭子,所以在河水里下了蠱毒。對不對?”
勝伊答道:“對!”
賽維又道:“劉平說河水里的蠱,夜里才會有效。而八姨一娘一中了蠱,說明什么?”
不等旁人回答,她自顧自的給了答案:“說明八姨一娘一夜里去了花園,而且,是她獨身一人去的!所以她中了招,都沒人跑回來通風報信。可八姨一娘一夜里去花園干什么?一是偷一情,二是探秘。”
勝伊搖頭答道:“不會是偷一情。旅館飯店處處有地方,咱們家的人演不出夜會后花園的戲。”
賽維的眼睛里透出了亮光:“如果是探秘,可見八姨一娘一也知道秘密的存在,知不知道秘密的內(nèi)容呢?就不好說了。但她絕不會是那個幕后黑手,因為放蠱和做法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她不該著了自己的道呀!那么我們想想,家里還有誰像鬼似的,有知道秘密的可能?”
勝伊當即答道:“俊杰?”
賽維想起了馬俊杰所說過的一些怪話,不由得篤定說道:“俊杰雖然鬼頭鬼腦的,但不是胡說八道的孩子。你們想想八姨一娘一死后他的反應,哪里是個兒子的態(tài)度?好像早就認定八姨一娘一是要死一樣。”
勝伊沉吟著說道:“看來家里除了我們,和這事有關(guān)系的,就是俊杰和大太太了。俊杰還小,可以不算嫌疑犯。那么,就剩下大太太了。大太太到底是怎樣的人,我真拿不準。不過她如果要找外援,就只能去找大哥……”
說到這里,他不言語了。馬英豪和這個家,是不講感情的;如果這個家里真藏了寶藏,他必定會毫不留情的搶奪搜刮。他和馬老爺之間的仇,多少年了,簡直說不完。
“姐。”他忽然抬眼望向了賽維:“你敢不敢和我去找爸爸?我們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他。”
賽維垂頭,瞄著劉平的手:“爸爸那脾氣,一陰一晴不定的,誰知道他識不識好歹呀。萬一他當我們是搬弄是非,我們反倒有了罪過。”
姐弟兩個暫時沒了主意,不過馬老爺不知何日歸國,所以倒也不急于讓他們拿出主意。三人統(tǒng)一的懷疑了馬英豪,可又沒有證據(jù),連指控的話都說不出。再說馬英豪是什么樣的人,家中上下都看在眼里,如今平白無故的就說馬英豪施巫術(shù)害人性命,恐怕馬英豪安然無恙,倒是他們兩個要被強行送去醫(yī)院精神科。
最后,還是賽維抬手在鼻端扇了扇:“行了行了,我們心里有數(shù)就好。死瘸子有心眼,難道我們就是傻的?看他也未必比我們知道得多,大家見機行一事,將來死的還不定是誰呢?他有壞招數(shù)又怎么樣?我們有劉平!”
話音落下,她不等旁人附和,先在心里暗暗的佩服了自己的勇敢堅決,并且惋惜自己不是男人,否則隨著爸爸入了仕途,必有大大的前程。
伸手又去一拍勝伊的大一腿,她盯著弟弟的眼睛說道:“明天你去衙門,去問機要秘書,爸爸到底什么時候返回。我去找俊杰,看看那小崽子到底心里藏了什么事情。”
轉(zhuǎn)頭望向劉平,她認真的說道:“你還是看家。”
話說到此,也就可以告一段落。劉平跟著勝伊要回房休息,可是人都走到門口了,他忽然感覺自己一走了之也不大像話。回頭看了賽維一眼,他總記著自己的身份————她一愛一他,所以他已經(jīng)把自己送給她了。
賽維站在地上,到底要看他怎么走。他回了頭,正中她的下懷。勝伊也回頭望了望,但是很識趣,一言不發(fā)的繼續(xù)走了。
房內(nèi)只剩了他們兩個人。劉平對著賽維微笑,笑著笑著,他試試探探的張開了雙臂。胸膛瞬間受到了柔軟的沖擊,是賽維撲到了他的懷里。合一攏雙臂擁抱了賽維,賽維太瘦了,讓他的手臂不敢太用力。還是生分,還是有隔膜,他愿意為賽維做任何事,但總感覺自己和賽維不會是一家人。瘦瘦的賽維硌在他的胸前,他低下頭去看她的睫毛鼻梁,她的睫毛在顫,氣息也亂。
“我愛你。”賽維低聲的說,兩條蘆柴棒似的胳膊箍一住了他的腰。
劉平喃喃說道:“我知道,我是你的。”
然后他后退一步,不著痕跡的推開了賽維。不能讓賽維離他太近了,因為他胸中一片死寂,沒有心跳。
賽維見他仿佛有些畏縮,便猜測他今晚不會有勇氣吻自己了。但是也沒關(guān)系,來日方長,反正他是她的。
兩人就此分開,各自休息。到了第二天,賽維親自出馬,把馬俊杰強行拎到了自己房內(nèi)。劉平懷著鬼胎,在暗處偷一窺馬俊杰的一舉一動,馬俊杰的精神很足,一如既往的沉著小一臉,是個小一陰一謀家的模樣。
賽維對他沒客氣,“咣”的一聲摔上房門,她擺出大姐的派頭,一屁一股坐在沙發(fā)椅上,盯著馬俊杰的眼睛問道:“說吧,你心里到底藏著什么事?你沒本事給你一娘一報仇,我可有。”
馬俊杰萬沒料到賽維會開門見山的如此說話,不禁怔了一下,但是把嘴閉緊了,站在她面前一言不發(fā)。
賽維凝視著他,決定詐他一詐:“我告訴你,真相,我已經(jīng)查出大部分了!殺人的不在家,在家的不殺人,對不對?別人我不管,反正我馬賽維不是好惹的,誰也別想在我手里討了便宜去!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死了我也不做糊涂鬼。他有人,我沒人嗎?笑話!我要是沒人,也不能安然無恙的活到如今。馬俊杰,你放清醒點,你親一娘一都讓他弄死了,你還縮頭烏龜似的裝什么孫子啊?別說你十二三歲,不是小孩子了,你就是二三歲,良心志氣總該有吧?”
馬俊杰定定的望著她,良久過后,他終于出了聲音:“我可以說,但是你有了好處,不要忘記我。我沒了一娘一,爸爸又不喜歡我,以后我不知道自己會怎么樣。”
賽維當即點頭:“沒問題。二姐從來都不是小氣鬼!”
馬俊杰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賽維面前:“那時候,爸爸還沒有出發(fā)去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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