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會兒周衡已經(jīng)慢慢從底下的河灘邊走了上來，聽到她說話，沈怡和沈復(fù)同時轉(zhuǎn)頭看去，見她除了臉色看著還有那么一點發(fā)白，整個人已經(jīng)一副恢復(fù)如初的樣子。

　　只是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至于哪里不一樣，沈復(fù)再認(rèn)真看她一眼，見她并沒有看向自己，只向身旁不遠(yuǎn)處站著的阿榮微笑示意，又想起剛才她并沒有叫自己，不禁眉頭一皺低頭看向拉著自己胳膊的沈怡。

　　多年的姐弟默契，兩人彼此眼神一碰，加上沈怡這時候又眼神閃爍地低聲說了句“長姐食言了…”，沈復(fù)心下頓時恍然明白過來。

　　一時間不免對自家長姐有些懊惱，只是看著眼前消瘦憔悴不成人樣的沈怡臉上如今滿是愧疚，嘴張了張，到底還是輕聲安慰了句：

　　“無妨，我等下跟阿衡好好說說�！�

　　隨后抬頭對著那在不遠(yuǎn)處站著不動、抿著嘴依舊不看自己的姑娘微笑著招呼道：

　　“阿衡，你身子不適，先到馬車上歇會兒吧！阿榮，你去陪下姨母，我先和你娘說下京城的事�！�

　　周衡卻恍若未聞般，只管招手叫紀(jì)鳳榮過去：

　　“阿榮，你過來吧，咱倆到底下走走，河灘邊挺不錯的�！�

　　沈怡一聽，趕緊招呼兒子過去：

　　“啊對，騎了這么久的馬，跟你姨母到溪水邊去玩會兒吧！”

　　剩下個沈嬤嬤也乖覺，一看這等情況，趕緊表示：

　　“那奴婢跟老菜頭到前面路口看看！”

　　反正后頭還有個表小姐帶來的趕車侍衛(wèi)看著來時的路，如此，自己和老菜頭看著點兒湯泉鎮(zhèn)那邊過來的路，表小姐和大公子回頭又去了底下沒什么人看見的溪邊，王爺和郡主兩人說話就沒什么問題了。

　　這會兒午時剛過，想來大多數(shù)人都會待在家中，出來的人不會太多，這也正是郡主當(dāng)時跟表小姐約了午時見面的本意。

　　當(dāng)然，郡主也考慮到了表小姐京城來回的時間，還有離不了表小姐照顧的那位小公子，要不然本來可以讓表小姐跟郡主母子倆在莊子上住一晚，好好說說話，那樣比在這荒郊野外般的地方強多了。

　　沈復(fù)聽此，點點頭說了句：“有勞嬤嬤了！”又看了眼周衡，隨后便扶著沈怡上了馬車。

　　那邊廂，周衡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管自己帶著紀(jì)鳳榮走下了路邊的草坡，一邊跟他說著：

　　“有打過水漂嗎？沒有啊，那等下你仔細(xì)找找，撿兩塊扁平的石頭，越薄越好，我來教你，挺好玩的！”

　　“我沒玩過！”紀(jì)鳳榮看著躍躍欲試，腳步都加快了些。

　　周衡本來心中有些郁郁，見他這樣倒是心情好了些，看來果然還是個孩子。

　　再轉(zhuǎn)頭細(xì)看下他的樣子，人雖然也瘦了一點，但并沒有沈怡和沈復(fù)那么厲害，而且整個人也并沒有很頹廢或沮喪，也不知大人們是怎么跟他說的。

　　想到沈怡剛才說的那些話，周衡便在兩人走到溪邊后一邊給紀(jì)鳳榮示范如何撿拾那種適合打水漂的石頭，一邊遲疑著又問了句：

　　“今早…你和你舅舅過來之前…京城里…沒什么事吧？”

　　“沒什么事，”紀(jì)鳳榮回答得很痛快，一邊看著周衡手里那塊石頭的樣子在河灘上低頭尋找，一邊一副波瀾不驚的聲音說了句：

　　“就是威遠(yuǎn)侯到府門口鬧了一通，讓大家瞧了一出好戲！”

　　“威遠(yuǎn)侯…”那不是你爹么？如今都已經(jīng)這般生分的稱呼了？看來是對這個禽獸父親恨得狠了，一心要跟威遠(yuǎn)侯府撇清關(guān)系呢。

　　周衡被他這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和說話的語氣給驚到了，一時間都不知該怎么接他的話。

　　反倒是紀(jì)鳳榮，見她拿著石頭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依舊視若無睹地淡定問道：

　　“那接下來這水漂要怎么打？”

　　“水漂？哦哦，你看我，手先這樣…”周衡趕緊對他示范。

　　好在示范得挺成功，眼看著那輕薄的小石頭在水面輕盈地跳躍著遠(yuǎn)去，跳了十來下才落到水里，周衡開心地甚至拍了下手。

　　待到反應(yīng)過來又不禁覺得有些尷尬，按說這時候自己不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這么沒心沒肺。

　　誰知紀(jì)鳳榮隨后竟然也笑著表示：

　　“好，那我也來試試！”

　　待到看到自己扔出的小石頭竟然也連著五六次跳躍后才落入水中，也是開心地拍了下手還歡呼了聲。

　　上面不遠(yuǎn)處的路邊還有兩個正在說嚴(yán)肅事的人呢，周衡趕緊想要制止他，誰知紀(jì)鳳榮卻像知道她心里想法似的，一邊低頭繼續(xù)找石頭一邊嘴里說了句：

　　“沒關(guān)系，姨母，我已經(jīng)…不難過了！”

　　怎么可能？你娘和你舅舅都那么痛苦，你一個小孩子家，怎么可能就不難過了？周衡表示嚴(yán)重懷疑。

　　但也不敢再細(xì)問，只得一邊跟著低頭找石頭，一邊意有所指地勸說道：

　　“沒事，這種事情，別說你了…不過你娘比你還要難過，你是男子漢，總要堅強些�！�

　　說完這話，又覺得讓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做堅強的男子漢似乎太嚴(yán)苛了，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攬住他的肩膀?qū)λ�說了自己的心里話：

　　“阿榮，其實…男子漢也可以哭的。還有，成為男子漢對你來說還需要時間，你現(xiàn)在還小，這件事情太大了，大人都不一定承受得住，所以你要覺得難過就哭，一點都沒關(guān)系。”

　　紀(jì)鳳榮聽了后沒說話，手里也沒停，上前兩步，往溪水里扔出了一塊漂得更遠(yuǎn)的石頭。

　　周衡見狀，心一橫，咬著牙在他身后又說道：

　　“真的，阿榮，實不相瞞，你姨母我、我都已經(jīng)哭了好多次了！當(dāng)著你舅舅的面，當(dāng)著你母親的面，還有抱著阿瞞弟弟偷偷地哭過�！�

　　“有時候，不哭并不表示你就不難過了，但哭出來，或許心里會好過一點�！�

　　“別說我了，每個人都有難以承受或者覺得實在艱難的時候，那個時候，哭并不表示不堅強，哭也并不意味著你就不是男子漢了，就是你舅舅—”

　　“我舅舅也哭過么？”正彎腰撿石頭的紀(jì)鳳榮倏然回頭，一臉的震驚。

　　糟糕，忘了沈復(fù)在紀(jì)鳳榮心中偶像一樣的存在了，周衡有點尷尬，雖然這會兒有點不情愿，還是替沈復(fù)含糊遮掩道：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嘛！男人哭是因為他心中有愛，無情之人麻木不仁，自然就不會哭了，你說是不是？”

　　比如你那個麻木不仁的爹，哦不，如今該稱一聲威遠(yuǎn)侯了。

　　忍不住再次想起了沈怡剛才所說的那番話，想到沈復(fù)為此跪在地上痛哭，心里頓時又不爭氣地痛了下，唉，確實，他都要為此赴湯蹈火了，似乎…什么都能原諒他了。

　　不過想到他竟然背著自己做出這等決定，周衡又不禁打了個后怕的寒顫，還好還好，幸虧老天有眼，讓中南道那邊又出了事，要不然…從此自己就要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在這世間了嗎？

　　想到此，之前從沈怡嘴里聽到沈復(fù)真實打算后那種渾身寒冷的恐懼感又來了。好在之前已經(jīng)吐了個精光，這會兒只覺身上沒什么力氣，便腳步虛浮地走到了不遠(yuǎn)處的河灘邊，無力地靠在了一棵大樹根上。

　　“無情之人才會哭呢，哼！”不遠(yuǎn)處的小少年這會兒還在一邊奮力扔著石頭一邊借此發(fā)泄自己的情緒：“就像那位侯爺，今早跪在府門口痛哭流涕的樣子…”

　　到底是自己親爹，說到這兒便說不下去了，只得再次低頭想要找一塊石頭扔得更遠(yuǎn)。

　　一回頭，卻見周衡坐在了不遠(yuǎn)處，似乎還在流淚，愣了愣，終于還是低頭走了過去，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然后一大一小兩個人，猶如心有默契般，小的把頭靠過去，大的攬過他的肩，兩人都無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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