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輔助祭司
然后,女子走過我們身旁,并伸手準備開門時,開口這么說:“你就是‘帶來燈火的少女’啊……”
女子毫不掩飾且充滿挖苦意味地,從頭到腳打量過主人一遍后。
繼續說:“進來吧?”
女子的眼神,散發出難以形容,如泥濘般的陰森感覺。
我聞過那種味道,就像是石墨融化般的味兒。
想要站起身子的人,會被這黑色泥濘絆住雙腳,想要向前走的人會被抓住小腿。
傳染病似乎不僅會奪走人命,甚至會奪走希望。
年紀尚輕的女子,一邊甩動紅發馬尾,一邊慢慢走進幽暗建筑物。
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建筑物的黑暗之中時。
我清楚聽見了這般話語:“我就是這里的會長。”
不知道主人聽見了沒有?
我看向就在身邊的主人,發現主人似乎聽見了。
散發出那般陰森眼神的年輕女子,竟會坐上重要職位。
在死了一半人口的城鎮,這或許是很正常的事情。
盡管面對這般事態,主人還是站起身子并催促我,然后走進了建筑物。
建筑物內因顯得昏暗,加上女子散發出的氛圍,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過,走進屋內后,發現整理得意外整齊干凈,不禁心生佩服。
屋內的家具雖然樸素,但看得出來質感還不錯,并且散發出仔細上過油的味道,貼在墻上的架子也收拾得很整齊。
我發現,擊中我頭部的東西似乎是布料。
這時,女子也從最里面的房間再次現身。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女子甚至不做自我介紹。
主人急忙遞上葛春光寫的介紹信后,女子一副嫌麻煩的模樣撓了撓頭,隨后便突然走了出去。
一種有別于態度不和善,而是像在扼殺自我情感似的力量,使得女子的所有行動都顯得唐突。
雖然,搞半天女子只是為了讀信而打開木窗而已,但她的每一個動作就是會讓人覺得像帶著刺。
或許,女子對行腳商人多少帶有敵意。
關于這方面,主人的觀察力比我更加敏銳。
我朝向主人一看,發現主人雙腳微微顫抖,狼牙能傷害肉體,人類的敵意能傷害精神。
“哼……想要當裁縫師啊。”
“可……可以請您幫忙嗎?”女子喃喃說話的同時,主人探出身子開口這么說。
雖然,我不是人類,但主人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主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擔心對方可能討厭她。
然后,為了扼殺這份恐懼,主人只能緊緊握住拳頭。
對于這般舉動,有時候人類會形容是悲壯之舉。
“隨你高興。”
“那就麻煩您了!我多多少少懂得分辨羊毛好壞——啊……咦?”
“我已經說了啊,隨你高興。”
女子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說道,然后把信件往桌上丟。
主人似乎覺得期待落了空,而沒能繼續說話。
嘴巴一張一合地動了一會兒后,主人露出像小狗遭到惡作劇似的表情。
“怎樣?”
從木窗流泄進來的陽光照亮桌面,女子像個精疲力盡的老太婆一樣坐上椅子后,讓視線落在桌面上。從我的高度無法確認桌上放了什么東西,但有個從桌子邊緣凸出來的筒狀物,應該是打到我頭部的布料。
如果是這樣,桌上或許放著整套裁縫工具也說不定。
“啊……沒有……那個……”
女子的目光讓主人垂下眼簾,并且像在找借口似地把話含在嘴里。
看見主人就快哭出來的模樣,我不禁心生怒氣地瞪視女子。
“怎樣?想叫我幫你考試啊?”
女子一副冷嘲熱諷的模樣說道。
她知道主人為了什么而困惑。
主人的纖細身軀瞬間抖了一下。主人就連聽到動物當中被認為最可怕的狼長嚎聲,都不覺得害怕的勇敢內心,卻因為,女子露骨的惡意而害怕發抖。
“如果要考試,我沒問題啊。看要考布料剪裁、結線方法、針的保養方法,還是皮草的保養或染色都可以。能拿來考試的東西多得是。要不要我幫你看看你的技巧,夠不夠資格當亞里士多的裁縫師公會會員?由我這個身為會長的鐘有艷·威多親自考試!”
女子帶著怒氣喋喋不休地說道,并自稱是鐘有艷,而主人壓根反駁不了她。主人完全被鐘有艷的氣勢壓倒,并丟臉地開始往后退。
“可是啊,這里什么材料都沒有。不過,有很多裂開的鈕扣、纖維脫落到就快看不見的線,或是彎曲生銹的針就是了。這些東西壓根沒辦法用來考試。那這樣,你覺得應該怎么做比較好?”
鐘有艷之所以露出笑容,并非是因為,覺得有趣。
如果不笑出來,應該其內心某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情緒,就會一鼓作氣地宣泄出來。因為,我的閱歷夠深,老早就發現鐘有艷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主人似乎沒發現原因。
盡管被鐘有艷的兇猛氣勢壓倒,主人還是精神可嘉地擠出勇氣做出回答。
真是的,也沒發現鐘有艷在想什么,就沖動回答。
“如、如果是要錢,我有——”
鐘有艷臉上化為憤怒的表情,但比起以眼睛確認,我的腦袋更快理解到這個事實。
“錢?哈!你的意思是有錢就買得到?是啊!不過,你給我聽清楚!不管是漂亮的鈕扣、漂亮的布料、漂亮的針,還是所有一切,就算沒有錢也都能得到!”
鐘有艷一邊拍打桌子,一邊喋喋不休地說道。主人縮起身子面對眼前慘狀,并且只能啞口無言地杵在原地不動。
很遺憾地,我無法為主人解圍。因為,我知道鐘有艷的心情。
鐘有艷還不肯罷休地繼續喋喋不休說:“只要你敢反拿圣經一邊對著神明說出詛咒話語,一邊撬開墳墓里的棺材在尸體上翻找,就能到手!”
非常強烈的挖苦話語。
人類習慣把尸體埋在土里。
然后,準備埋入土里時大多會讓死者穿上美麗衣裳,并放入一些奢華物品。
人類會形容死亡是踏上永恒之旅,如果有無數捧著大量裝飾品的行腳商人,因為,踏上永恒之旅而離開城鎮,城鎮恐怕就像遭到了搶劫一般。
這么想著的我總算察覺到方才贊許房間收拾得很干凈,壓根是會錯了意。
房間并非收拾得很干凈。
而是房間里應該有的東西什么都沒有。
說完話后,鐘有艷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在桌前低著頭。
她抬起頭一邊在臉上浮現淡淡笑容,一邊這么繼續說:“不過,既然你有錢,要不要就繳一下公會加盟費啊?”
鐘有艷的笑臉令人毛骨悚然。看起來甚至像是兩手握著短劍,劃開自己臉頰而浮現的笑臉。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比我們這些野生動物和藹可親得多、總會露出如小孩子般表情的人類臉上,浮現具有野生動物氣勢的表情會是什么樣的畫面。
那表情恐怕不是正常人類所有。
我擔心主人會有危險,于是輕輕咬了一下主人的衣角。俗話說,慌不擇路。城鎮因為,傳染病肆虐而陷入絕望深淵,掙扎于其中的鐘有艷可能會拉著主人的腳一起陷入深淵。
事實上,主人也是因為,我拉了一下衣角,才總算回過神來。
主人回過神來時,淚水正好滴在我的臉上,那味道咸極了。
“喂……你有錢吧?”
主人往后退了一步、兩步后,應該是無意識下摸了摸我的頭。
在黑暗之中看見狼出現在眼前時,主人才會有這般舉動。
就算看不清四周景色、就算多么危及性命的事態逼近,主人只要知道我在身邊,就不會感到害怕。
然而,對主人而言,此刻出現在眼前的存在比狼的尖牙更加可怕,是個露骨地表示敵意的人類。鐘有艷大幅度搖動著身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并且散發出藏在內心的某種情緒就快化為形體爆發出來的感覺。我壓低身子,做出隨時能沖上前的姿勢。
現在氣氛一觸即發。
這般氣氛之中,傳來有人粗魯地敲打干枯木門的聲音。
“鐘有艷!鐘有艷·威多!”
然后,有人呼喚鐘有艷的名字,那聲音聽似年輕男子的聲音。
如果氣勢再三被減弱,就連鳥兒也難以飛起。
鐘有艷露出像是喝到了苦水似的苦澀表情別過臉去,然后動作粗魯地坐下來,并咋舌一下。
對方繼續敲打大門,主人像被敲門聲催促著似的轉身跑向門邊。
看見盡管在這種時候,主人還是禮貌地先行了禮才轉身離開的表現,讓我不得不嘆息。
“鐘有艷!你在里面對吧!我幫你代墊的采買貨款全數還——”
對方擅自打開大門后,震耳怒罵聲立即從門外直直傳入耳中。
大門打開時主人正在猶豫該不該開門,因而嚇了一跳地收回了手。
“哎呀!”
發現主人在門后時,男子睜大了眼睛,那表情顯得十分可愛。
不過,男子先看見主人,再瞥了我一眼后,立刻倒抽了口氣地杵在原地不動。
我利用這難得的時機,滑行穿過主人身邊,然后走出屋外。
打開大門的男子比主人高了一個頭,年紀還算年輕。看見我從其腳邊穿過,男子一副仿佛看見火球丟來似的模樣往后退開。
我來到路上,并悠然地回過頭看叫了一聲后,主人也總算跟了出來。
雖然男子本打算向主人搭腔,但被我瞪了一眼后,便縮起脖子,然后把視線移向屋內以掩飾其膽怯。雖不知男子是何人物,但我非常確定男子身上散發出討人厭的金屬味。主人握住門把再次回過頭看,但男子走進屋內后,立刻關上了大門。在那之后,屋內沒有傳來說話聲,也聽不見任何動靜,我與主人被迫孤伶伶地站在路上。我之所以沒有走出去,是因為,主人還沒能完全消化這一連串的事情。
面臨突發的意外或因緣際會之下遇到無法理解的事態時,主人之所以能堅強地引領羊群,是因為,有牧羊人的拐杖當靠山。現在這個作為靠山的拐杖被留在旅館里。
這么一來,主人就不是那個擁有甚至被稱為魔女的技巧高超牧羊人,而只是個普通的行少女。
所以,即使看見主人眼中開始慢慢滲出淚水,我也沒有發出吼叫聲斥責主人。
取而代之地,我用頸部磨蹭主人踏出蹣跚步伐的腿部,并抬高頭確實接住主人伸來的手。
“戰神,我說啊。”主人的聲音傳來時,已過了日落時分:“我真的很差勁吧。”
主人的生涯中,躺在床上睡覺的次數,應該少得用五根指頭就數得出來。
然而,其中一次是躺在床上哭著睡著。
主人的聲音變得沙啞或許是因為,睡著時也一直在哭泣。
這么想著時,主人從床上站起身子并跨過睡在床邊的我。
然后,拿起水壺喝水。
“這里因為傳染病,死了一半的人呢。”
應該是銅制的水壺已經生銹泛黑,并且到處都有像是碰撞過的凹痕,真佩服破爛成這樣的水壺竟然不會漏水。
不過,主人的爛好人程度更是令我驚訝。盡管面對那般露骨的敵意,主人仍不覺得鐘有艷是個壞人。
主人沉默不語地拿著水壺好一會兒后,我以為主人會再次躺回到床上,沒想到主人用腳底按摩著我的背部,并坐在床邊。
“我應該當不了商人。”
商人是一群把背叛、謀算、掠奪的行為視為理所當然的家伙。雖然事到緊要關頭時,主人會勇敢劃開羊群肚子,但商人擁有不同的勇氣。基本上,那種讓人陷入不幸遭遇以謀取利益的事情,主人壓根做不來。
我用鼻子頂了一下主人的光腳丫后,主人吃了一驚地縮起難得沒有沾上塵埃的纖細腳丫子。
“死了很多人呢……但我卻只顧著為自己著想。”
主人在床上躺下后,而后傳來衣服的摩擦聲,我知道主人在床上縮成了一團。
唉~如果主人沒有這種凡事先責怪自己的壞毛病,人生或許會過得輕松一些。
不過……
“嗯……戰神?”
話雖這么說,我也不能責怪這樣的主人。
因為,主人的誠實就是來自于這般個性。
“我沒事……我沒事的,嗯……討厭,很癢耶,喂!”
我與主人像幼犬一樣上上下下地互相打鬧,大約在攻守替換了三次左右后,主人緊緊抱住我,并把臉埋進我頸部的毛發里。
“不可以停滯不前,對不對?”
我最喜歡看主人獨自走在原野上的側臉。
我震動喉嚨大聲叫了一聲后,主人再次用力抱緊我到讓我就快無法呼吸的程度,最后松開了手。
“我們去主教大人那里看看好了。”
雖然有些哭腫的眼睛讓人看了心疼,但主人露出發自真心的笑臉。
“而且,向主教大人告解后,心情也會好一些吧。”
主人啊!只有我的安慰不夠嗎?我卷起尾巴這么抗議。
但主人動作俐落地做著準備,壓根沒有察覺到我的反應。
主人一走下床,便看著我這么說:“喏!不要一副還想要人家陪你玩的樣子!”
我從來不曾像此刻這樣,因為,自己是不會說話的生物,而想要感謝人類口中的神明!
走出旅館后,天空已是一片深紅色,如果我們還過著以前的生活,現在差不多是應該就寢的時間。
雖然主人也一邊走路,一邊輕輕打哈欠,但主人打哈欠應該是因為,哭得太累而睡著的關系。不過,察覺到我的視線后,主人為了掩飾自己打哈欠而別過臉去就是了。
街上依舊是一片冷清,夕陽籠罩下使得哀愁感更加濃烈。主人應該也不喜歡黃昏,而且事實上,當冷清街上只剩下主人一人獨自走著時,主人還一直摸著我的頸部。
不過,我當然不會責怪這樣的主人。因為,我也討厭黃昏。如果有人問我討厭黃昏什么,我第一個會回答是因為,那長長的影子。主人面對夕陽站在微高的山丘上時,那影子長得不像話。拉長的影子容易讓人錯看成是實際的身軀大小,然后讓我們心生無謂的恐懼。在夕陽籠罩下,就連懦弱的羊群也會有令人害怕的長影子。
在這般人煙稀少的街上,如果只看見自己的影子拉長,就算我再勇敢,也難以揮去有些驚懼的感覺。那也就算了,有時候甚至還會感覺到小巷子里有動靜,緊接著就會看見野狗從小巷子里投來感到懷疑的目光。主人抵達官方前方后,好不容易看見城鎮老百姓的身影時,忍不住安心地嘆了口氣。主人的這般心情我感同身受。
“主教大人不知道好了點沒?”
我怎么回答這問題啊?從主教昨天那模樣看來,恐怕只有神明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吧。
人類的身體很脆弱。
我看見主人輕輕做了一下深呼吸。主人的表情之所以變得有些緊繃,應該是意志的表征,說出她就算看見王美順變得再消瘦,也不會動搖。
“咦?你好像是……”
準備走進官方時,有人向主人搭腔。
敞開的大門里,可看見多名體態豐腴的女子聚集在一起,不知道互相低聲交談些什么。
根據我少有的知識,女子們卷起袖子,頭上又戴著白布,看來應該是負責照顧送來官方的兩位尊貴傷者。
的確,如果受到這些看似擁有強健體魄的人們照顧,擔心生命之火可能熄滅的懦弱情緒,也會飛到九霄云外。
“那個,我是想來看看主教大人的情況如何……”
“哦,原來如此。主教大人已經稍微穩定下來,現在正在睡覺。主教大人傷勢那么嚴重,直到方才還一直不斷在祈禱。”
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只要聚集了三人以上,就會出現領導者。
現場所有人當中體格看起來最強壯的女子說完話后,其他人也隨后便點點頭。
“主教大人的傷勢果然很嚴重,是嗎?”
“是啊。我們被叫起床趕到這里來的時候,也以為傷勢沒那么嚴重,但畢竟主教大人年紀也大了……不過,主教大人受到神明的庇佑,應該很快就會恢復健康。”
女子露出與其體格相符的豪邁笑臉,那笑臉就是痛苦至死的死人看了,也能安詳地睡去。不擅長應酬的主人也能自然地露出笑容。
“那么,另一位……呢?”
主人之所以有些吞吐地問道,是因為,另一位的傷勢看起來似乎比王美順更嚴重。
“另一位先生頭部受的傷沒什么大礙。不過,因為,頭部和鼻子流了很多血,所以看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可是,他到現在還一直沒有醒來。他氣色明明很好,感覺上隨時都可能醒來。”
從高度不算低的崖邊或沼澤掉落而暈倒的羊群,就這么沒有清醒過來,最后衰弱致死的例子并不稀奇。
對于女子語調略顯輕松的話語,主人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可以看看兩位探個病嗎?”
“咦?哦,那當然。雖然主教大人真的是一直忙于圣務,不過他提起過你幾次。還有……”
女子說到一半停頓下來,然后看向我。
“也提起過這位黑士兵。”
原來是這么回事,所以女子們看見我的時候,才沒有露出吃驚表情。
我這么接受了事實,但不知為何,主人聽到我被稱呼為士兵后,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主人啊,難道聽到我被人稱贊,你不高興嗎?
“戰神怎么稱得上是士兵……”
“你別客氣了。主教大人說我們城鎮能點燃神圣燭火,都是因為,這位黑士兵付出了很大的心力。當然了,帶著士兵前來的年輕天使也是。”
“天——那個,這怎么敢當……我哪可能是天使……”
主人難為情得連耳朵都紅了,并且低下了頭。雖然主人有過被稱呼為精靈的經驗,但那是帶有詭異可疑的意味。在那之后,主人就變得不習慣受人夸獎。
看見主人那極度難為情的表現,連我都忍不住難為情了起來。于是,我叫了一聲,并用鼻子磨蹭主人的腳。
“哈哈哈!你看,連士兵都叫你不要謙虛了。”主人似乎說不出話來。
不過,主人保持低著頭的姿勢看向我時,那表情看起來似乎不討厭聽到人家夸獎。
“你可以看看主教大人兩人的睡臉再回去吧。他們兩人不愧是神職人員,睡覺時的表情都顯得莊嚴呢。”
女子一副就像在夸獎自己小孩似的模樣挺直胸膛說道,但我能理解女子的心情。王美順兩人為亞里士多帶來了希望之光,更成了亞里士多的驕傲。城鎮的老百姓愿意親切對待我與主人,也是因為,我們把這把希望之光帶到了城鎮,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原因。
有付出當然夠資格得到謝禮,所以我們應該抬頭挺胸地接下謝禮。
不過,如果大家知道主人是牧羊人,不知道會怎樣?
但愿大家別詢問我與主人的關系;我學著官方人士那樣,在內心深處這么向神明禱告。
“來!在這邊。”
先不管我的禱告,主人與我在女子的帶路下,往官方深處走去。
我們從事牧羊工作時的雇主也是官方,所以經常有機會走進官方。不過,就算想說體面話,也難以夸獎這里的官方蓋得氣派。
雖然這里的官方確實采用了石造建筑物,但明顯看得出沒有加以維護。放在壁龕上的燭臺布滿蜘蛛網,說出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曾點燃燭光,石工最后一次觸碰墻壁進行維護應該已是好幾年前的事情。
房間的木門合葉似乎已經生銹而腐朽脫落,就這么立在墻上,取而代之地掛上了布簾。
就算擁有再深厚的信仰,如果祭司不存在,也不會對其容身之地表現敬意。
“在這里。”
女子與方才的表現截然不同地輕聲細語說道,并掀開布簾催促主人走進房間。我以為自己會被禁止進入房間,結果女子展露笑顏讓我通行。
我認為給這名女子的評價應該可以拉高一些。
“只過了一天就……”
我在猜主人應該是想說“只過了一天就消瘦這么多”。
女子也點了點頭,然后第一次露出憂心表情嘆了口氣。
昨晚似乎不是因為,在一片黑暗中,才把王美順看成是瘦弱體型。只要受了傷,光是這點就足以讓身體變得衰弱。更何況王美順主教的年歲已高。
主人當場做出雙手合掌的動作,然后閉上眼睛開始靜靜祈禱。
因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官方如何慘忍對待主人,所以不禁感到別扭,但還是決定先坐下來。
至少,王美順沒必要為主人的事情負責。
不僅如此,因王美順直率地給了我正面評價,所以我也不否定自己,希望王美順能平安無事。
“愿神庇佑。”主人在最后輕聲說道。
看見王美順以更微弱的聲音發出呼吸聲,主人用手輕輕觸碰其棉被,然后轉身看向后方的女子。
人類明明擁有能清楚表達意識的語言,這種時候卻會以眼神做出更勝語言的交談。
女子點了點頭,然后表示關心地把手搭在主人的纖細肩膀上,最后兩人一起走出房間。
我也站起身子準備跟在兩人后頭時,忽然回頭看向后方。
是我多心嗎?方才好像感覺到王美順投來視線。
然而,王美順的年邁身軀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睡覺。
我是每天在星辰底下起居,以全身肌膚感受大地氣息的牧羊犬。所以,我當然能大致掌握到行星與大地如何運行。我慶幸著自己不像人類擁有語言,也不像人類那般表情豐富。如果不是這樣,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瞞得過主人。
不過,王美順的睡臉十分安詳是無庸置疑的事情,所以其內認為必也是一樣。
這不是一件應該悲傷的事情。
我走出房間,并跟在主人后頭追去。
即使是小鳥,只要有兩只聚集在一起,也會變得吵鬧。
比小鳥更多話的人類如果聚集在一起,那會是可怕的場面。
為王美順與其存活下來的隨從魯多·朵賀夫兩人探病完后,女子們當然不可能讓主人厚著臉皮回去。
“哇啊,你從藍海城來的啊……對了,藍海城在哪里啊?”
“我聽過這地方哦。如果我記得沒錯,那地方到了晚上,神之威光就會把鐘樓照得閃閃發光,對吧?”
“對啊!對啊!而且,我聽說那里打獵到的皮革,都是拿金塊當鞣石在鞣皮呢。”
“金塊?真不愧是藍海城。這個藍海城到底在哪里啊?”
女子們就像這樣說個不停,讓人分不清是在詢問主人,還是只是幾個人自己不停繞著話題在打轉。
我躺在主人身旁悠哉地打哈欠。對我來說,女子們的交談聲就跟羊群的叫聲沒什么差別。
“偉大之神的都市藍海城,其鐘樓直達天際……以前尼可祭司曾經這么說過吧?”
“有!有說過!尼可祭司說因為,鐘樓太高,所以禱告到一半的時候,看過好幾次天使從窗外飛過。”
“真的是這樣嗎?”
聽到話題總算丟向了主人,我瞥了主人一眼。
我看見主人臉上不是露出附和的笑容,而是浮現苦笑。
“或許有過這種事情……也說不定。”
鐘樓確實具有必須抬高頭仰望的高度,但如果真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小鳥或麻雀也應該歸類為天使。
不過,如果否定了這樣的事實,女子們口中的尼可祭司就會被說成是騙子。
主人實地學會運用這樣的智慧。
就算出再多差錯,也不能說官方人士扯謊。
“我就知道……尼可祭司也說過希望在死前能再看一眼藍海城。”
“不過,王美順大人也去過好幾次藍海城,這次也是經過那里來到我們這兒,更重要的是,這次是曾經在藍海城的官方服務過的韓昭月姑娘,引領王美順大人來到這里。這一定是神明聽到了尼可祭司的祈求。”
聽到這名女子的發言后,大家不約而同地用力點了點頭。
然后,大家向主人熱烈要求了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的握手,并且不停道謝。
每聽到一聲謝謝,主人就會表現出過意不去的樣子。不過,我不確定主人是因為,不習慣被人感謝,還是因為,自己耍小聰明地在神明所在的官方里,說出“曾經在官方工作過”的小謊言,而感到心虛。
說到哪些人的風評最差,就屬磨粉工、牧羊人、剝皮工匠,還有那些被稱為劊子手或征稅官的官員。如果主人此刻說出事實,只會惹來僵硬的笑容,誰也不會覺得舒服。
而且,主人說自己曾經在官方工作過并非扯謊,只是沒有說出全部事實而已。
女子們相信主人真是天上派來的使者,將王美順連同希望之火帶到亞里士多來,也不是錯誤的想法。而且,對于幫助王美順逃離窘境的主人與我,女子們也抱著滿懷感激,所以就算我們抬頭挺胸并且直率地接受別人道謝,也沒什么不好啊……然而要主人這么做,或許很難吧。
像我就一邊聆聽對話,一邊不客氣地吃下雖然有些快要壞掉的豬肉香腸。
所謂的感謝,就是要有道謝話語加上謝禮才算完整。
“不過……”
大家不停道謝一陣后,其中一名女子說道:“你原本要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沒聽到關于我們城鎮的謠言嗎?”
雖然,我甚至忍不住認為“總算切入了話題核心”。
但或許是女子們,感興趣的話題優先順序不同。
我們是沒有居所的游民。
比起在意其他土地或城鎮的狀況如何,我們更在意身邊有哪些人。
對于一輩子在相同地點生活的人們來說,應該正好與我們相反。
“有,我有聽到謠言。”
“那這樣為什么你還要來?果然是因為,聽到神明的指示嗎?”
話題突然被拉到了怪方向,其他女子也都變了個表情。
聽到這種問題,就連主人也慌張地否定。做了否定是好,但這么一來,就必須說出目的。主人的目光投向了我,她肯定是想起了裁縫師公會的鐘有艷會長。如果主人在這里說出自己是前來找工作,搞不好會被裝進布袋里痛打一頓。
盡管有些被女子們的氣勢壓倒,但主人直到方才一直與女子們愉快交談著。
主人會懇切希望不要破壞愉快氣氛,也是不難理解的事情。
不過,很遺憾地,我沒辦法幫助主人。
我縮起尾巴,沮喪地垂下了頭。
“啊!找到了!”
一片女子說話聲之中,男子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摻雜進來。
在這瞬間,現場氣氛徹底地改變。
此刻的氣氛就像羊群聽到狼的腳步聲,而豎起毛發時的感覺。
主人最先被男子的聲音嚇了一跳,晚了一步看向女子們的視線前方后,再次嚇了一跳。
白天在公會引起一陣騷動時,正好來訪的男子就在視線前方,而男子一邊看著主人,一邊揮著手。
“你來這里干什么?你這個惡魔!”
不過,讓主人最吃驚的,應該是突然從女子們口中冒出來的這句話。
雖然十分吵鬧,但直到方才女子們都還悠哉地交談著。
看見女子們的態度劇烈改變,主人縮起脖子,并且不禁摸著我的頸部。
“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這里可是神明所在的官方耶!”
“喂!別那么氣勢洶洶地罵人嘛。我也可以來官方吧?因為,神明不適合出現在善人旁邊,而適合出現在罪人旁邊。”
說完之后,男子揚起一邊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
男子的表情雖然具有攻擊性,但很難看出其矛頭指向誰。
這點似乎與我們有些相似;我這么想著時,一名女子說出了解答:“住嘴!你這個高利貸!”
盡管女子露骨地表現出敵意,男子也只是輕輕聳了聳肩而已。
男子甚至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高舉雙手到肩膀的位置,然后把手掌心朝向女子們。
放高利貸者。
原來如此,男子與我們屬于同類。
“好啦!好啦!不過,我今天來才不是為了挖你們那扁得可憐的荷包。”
聽到男子話語的那一刻,女子們臉上浮現難以形容的表情,讓人忍不住發笑。
女子們互相交會視線,并在口中嘟噥說:“那這樣……”
我是一只狗,而且是一只了解人類世界的狗。
我非常了解女子們此刻的心境。
“那、那個,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趁著短暫的沉默降臨,主人輕輕說出話語。
雖然女子們以動作警告主人“不要跟那種家伙說話”,但爛好人個性的主人盡管有些遲疑,還是看向了男子。
男子見到這種情況,立刻露出燦爛如花的笑容,以輕松的口吻搭腔說:“沒什么,只是白天我剛好撞見你們對峙的場面。后來,我從鐘有艷口中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想這事情不能放著不管。”
“到……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名女子因為好奇,而無法繼續保持沉默地這么詢問。
男子的舉動就像拿著麥穗在貓兒面前晃動一樣。
他再次聳了聳肩,然后回答說:“你們聽好啊,這少女是來我們這里找工作的。”
“什么?”
看見所有人的視線集中過來,一陣緊張神情閃過主人臉上。
“這少女因為,想要當裁縫師,而特地來到我們這個人人都想要夾著尾巴逃跑的城鎮找工作。鐘有艷那家伙竟然把人家罵個臭頭,還趕人家走。”
在這之后,短暫的沉默降臨,但對主人而言,肯定是一段漫長的沉默。雖然主人抓住我頸部的力道太大,但我壓住喉嚨忍著痛。此刻的緊張感就像準備踏出第一步跨上已腐朽的木橋渡河時一樣,相信大家聽到這樣的形容,應該不難想象那感覺。
在城鎮,當人們的視線集中在主人身上時,那些目光充滿畏懼、敵意,以及輕蔑。主人的拐杖是用來頂住大地,然后只要搖一次鐘表,羊群就會聚集過來,但如果在城鎮里使用,會變成揮打人們的道具。
魔女。異端。牧羊人。
這三個單字的意思都一樣,而主人總是低著頭。
我會不會就這樣被主人活活勒死啊?
我腦中浮現這般想法的下一秒……
“歡迎來到亞里士多!”一名女子握住主人的另一只手,然后眼里泛著淚光這么說。
主人在搞不清楚狀況之下點了點頭,然后視線不停地在空中游走,并因為女子們的擁抱而驚訝地瞠大雙眼。
雖然,我也受到了類似的對待,但我冷靜地任憑大家抱來抱去。
不過,男子面帶笑容看著我們受到這般對待時,眼神里并無笑意的表現讓人在意。
我知道放高利貸是人類極度厭惡的職業。
或許男子是在忌妒我們如此受歡迎。
“鐘有艷那家伙雖然一副弱女子的樣子,但其實很頑固。短時間內要說服她或許很難,不過她有她的苦衷。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離開亞里士多,在這里停留一陣子。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情。”女子們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時,男子這么說,而且只揚起一邊的嘴角。
“而且,你想要成為裁縫師時,請務必通知我一聲。”
男子說出這句話時的態度,則是有禮貌地行了一個禮。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聆聽男子說話的女子們,一齊抱住主人這么說:“你這個放高利貸的,到底懂不懂羞恥啊?你不可以求這家伙幫忙哦!”
“沒錯,不然就會像我們一樣這么辛苦!”
男子一直陪笑聆聽著女子們不停怒罵的話語,他應該很習慣挨罵吧。
“我叫錢少蓮。雖然,她們都說我是在放高利貸,但其實我是個兌換商。”
“喂!你在官方里還敢說這么容易被戳破的謊言。”
“我是兌換現在貨幣與未來貨幣的兌換商。”
雖然說話時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但這個自稱錢少蓮的男子第一次表現出霸氣。
女子們一片鴉雀無聲,并且花了好一段時間后,呆滯的眼神才重新靈活起來。
“我想說的就這些。那么,先告辭了。”
男子在最后露出所有投身于生意界的人都會有的笑容。
雖然屋內彌漫著如暴風雨過去般的奇妙虛脫感,但等到完全聽不見錢少蓮的腳步聲后,女子們也全復活了過來。
“不、不管怎樣,既然你是想來我們城鎮找工作,當然是再歡迎不過了。亞里士多一定會重新站起來的。”
“沒錯!只要有人來,讓城鎮變得熱鬧,就是很大的幫助。”
或許是女子們的反應完全不同于與鐘有艷的互動,主人困惑了好一會兒。不過,最后知道女子們說的不是謊言,而是真心話后,主人臉上也逐漸恢復笑容。
主人此刻的表情就跟在草原上度過好一段日子后,看見久違的城鎮出現在眼前時一樣。
我抬頭仰望主人,主人也展露笑顏點了點頭。
這天晚上,我們回到了旅館。
主人一邊光著腳丫在我背上滑動,一邊這么說:“今天一天發生好多事情哦。”
一點也沒錯,比起牧羊的日子刺激太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的早餐時間過得很熱鬧。
勇敢熬過暴風雨的小士兵們聚集在房間里,專心地聆聽主人說神話。雖然不確定,但可能是昨天在官方與主人交談的某名女子,認為主人是個非常適合照顧小孩的人才,所以老板娘送早餐到房間來時,身后隨后便好幾名小孩子。
或許是免費住宿讓主人感到虧欠,主人沒有露出一絲厭惡表情而大方邀請小孩子們進房間,并且一邊分享少量的早餐,一邊按照要求開始說起旅途上的故事及神話。
雖然主人的重情義表現讓我忍不住想要搖頭嘆息,但對于小士兵們的無禮言行舉止,我都靜靜承受,連叫一聲都沒有。雖然我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寬大胸襟,但不久后,我發現小孩子們不再注意我,而開始專心聽起主人說話。
年紀最小的小孩就坐在主人腿上,并且在不知不覺中已呼呼大睡起來。主人兩邊坐著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小孩,他們一邊抓住主人的衣袖,一邊看得入神地仰望著主人。
主人露出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表情,甚至在逗弄鬧別扭的幼兒,或聽不懂故事而開始哭泣的小孩時,主人也顯得十分開心。雖然主人很多時候光是要打理自己的事情,就必須費盡心力,但其內在似乎確實有所成長。曾經有段日子比起揮舞牧羊人的拐杖,主人更多時候反而被拐杖牽著鼻子走,身為看過主人這段成長歲月的人,感慨當然更是深。
而且,身為人類的主人果然還是被人類的小孩包圍顯得比較自然。
不過,以語言溝通的程度來說,我不覺得包圍主人的這些家伙跟我會有多大差別就是了。
“所以,故事就有了圓滿的結局。”
主人說完故事后,突然傳出一陣近似嘆息聲的聲音。
似乎每個人都聽故事聽得十分入神。
不過,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一個弄不好,他們可能比我還要野蠻得多。如果吃到好吃的食物,他們就是吃到肚子撐也不怕;如果是聽再多也不會肚子撐的好玩故事,更是不可能罷休。看見小孩子們吵著要求說更多故事,連主人也顯得有些困擾。
我好歹也是保護主人安全的士兵。我站起身子準備上前解救主人時,一道打嗝聲打斷了我的行動。主人原本因為,不停被小孩子拉扯衣服或頭發,而一副困擾不已的模樣,聽到打嗝聲后,主人臉上掛著問號并停下動作。
我一副仿佛在說“快來了!快來了!”似的模樣往后退。
那感覺就像天空開始涌出大朵大朵的烏云。
如撕裂布料般,如巨雷聲般的聲音劇烈響起。
“呱啊~~~~~”
聽到如此驚人的大音量,我不禁感到一陣暈眩。
面對就像火苗點燃似地哭了起來的幼兒,主人除了慌張失措,還是慌張失措。
如果是羊群的小孩,一生下來就會站立,所以不會有問題。
但,人類的小孩就沒那么容易搞定了。
主人拼命地想要安撫幼兒,但太過強烈的哭聲讓主人完全失去了信心。
這幼兒到底是怎么了呢?
我擔心地這么認為。
“哈哈!大姐姐,給我!給我!”
這些小孩子方才還像在抓小雞或小豬一樣,為所欲為地一下子抓主人的衣服,一下子抓頭發。小孩子們一邊開懷大笑,一邊這么說,然后忽然從主人腿上抱起幼兒。
小孩子們的體格大小壓根與幼兒差不了太多。他們卻能巧妙地抱住幼兒,然后一邊嘻嘻笑個不停,一邊哄幼兒。
小孩子們的動作十分熟練,我一看,發現主人驚訝得瞪大眼睛。
沒多久后幼兒停止了哭泣,然后鬧別扭地在抱住他的孩子胸前摸來摸去。抱住幼兒的孩子一副撓癢難耐的模樣一邊嘻嘻笑,一邊快步走出房間。其他孩子們也跟在兩人后頭走出房間,做出簡直就像鳥群會有的舉動。
不同于鳥類的地方是,小孩子們走出房間前,回過頭朝向主人揮了揮手。
才覺得小孩子們太吵,轉眼間就變得一片安靜,只留下一種奇妙的倦怠感。主人更是注視著敞開的窗外,發呆了好長一段時間。
主人總算回過神來時,第一個動作就是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是人類,肯定會笑出來。
主人低頭看著胸口,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好一會兒后,輕輕瞥了我一眼。
主人每次露出可掬笑容時,大多沒什么好事。
從椅子上站起來后,主人立刻走近我身邊,蹲下來這么說:“你在偷笑我對不對?”
小的不敢,我別過臉去,但主人不肯放過我。
我被推倒而側臥在地上,然后就這么四腳朝天地讓主人摸我肚子。
別看我這樣子,我也是只驕傲的牧羊犬。
不過,就算有辦法隨意地壓制羊群,也不可能連本能都輕易地壓制住。在這之后,主人狠狠教訓了我一頓,再次慎重地讓我知道誰才是主人。
“可是,接下來該怎么辦好?”主人拿借來的針修補著衣服時,靜靜地說道。
“雖然,那些阿姨們很歡迎我們。”
主人用牙齒咬斷線,然后拉高修補過的部位。
主人應該是在確認有沒有確實補起破洞,并檢查修補得好不好看。
主人每次稍微動一下,麥桿填充得有些不足的床鋪就會彎曲。
所以,躺在床上的我也會隨后便晃動。
我打了一個哈欠后,主人摸了一下我的后頸部。
“也不能一直在這里造成人家的麻煩……在城鎮穩定下來之前,要是有什么工作可做就好了。”
照顧小孩子不是最好的工作嗎?
我這么想著,而主人似乎也想著同一件事情。
“可是,只是幫人家照顧一下小孩,怎么好意思收錢啊……”
畢竟主人又不是母牛,所以這是正確的判斷。不管是牛,還是羊,都要擠得出奶,才算有幫助。主人不像羊群那樣有羊毛可剃,更沒有羊肉可吃,前途實在渺茫。
主人這么令人擔心,果然沒有我不行。
“戰神?”
我這么想著時,主人手拿著針一邊笑笑,一邊朝向我做出傾頭動作。
所謂嚇得全身僵硬,就是指我現在的反應。
我不禁卷起尾巴時,主人輕輕頂了一下我的頭。
“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在這里當上裁縫師……”
主人再次舉高手工縫制的外套,然后抱在胸前,并讓身體后仰地往床上倒。
看見主人的舉動后,我慢吞吞地抬起頭,并且把頭放在主人的肚子上。雖然主人表現出有些驚訝的樣子,但后來緩緩地將左手放在我的頭上。
以前主人因為,肚子太餓而無法入睡時,為了壓住主人的胃部,我經常把頭放在主人的肚子上。人類似乎意外地單純,只要這么做就能多少忘卻空腹的感覺。
只要能填飽肚子,世上就不會有紛爭。
遇到痛苦的事情時,主人經常笑著這么說。
“嗯~~”我聽見詭異的聲音傳進耳中,結果發現是主人用鼻子在哼歌。
那是在藍海城的工匠街上,聽到過的裁縫師之歌。
那時候我看見男子們刻意做出滑稽打扮,女子們則是打扮得特別華麗。
然后,在已排放到路面上來的工作臺前方,或是在敞開的百葉窗另一端一邊工作,一邊唱歌。
因為,憑主人的薪水,壓根請不了裁縫師做衣服,所以是在路過工匠街不知多少遍后,才好不容易只記下了旋律。
主人不知道這首歌的詳細歌詞,也不知道該怎么收尾。
像現在這樣發呆的時候,主人時而會用鼻子哼出音域不是那么準確的歌曲。
主人只有在躺在地上望著天空時才會哼歌,我想應該是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吧。
別看我這樣子,我還是擁有音樂素養,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抬起頭一看,發現主人沒有在哭泣。
不過,很容易就能猜出主人的目光看向何方。
主人應該是看著氣氛愉快的工匠街。
工匠街上似乎人人都認識彼此,大家過著嚴謹中帶著祥和氣氛、樸實又正直的生活。
主人看著他們的時候,那模樣就像一個小孩子羨慕地看著其他小孩子手上拿著玩具,但我不喜歡看見主人這樣的表現。
話雖這么說,但我們一直過著片刻不得放松的生活。所以,就算主人偶爾表現出脆弱的一面,我也無權責怪她。
我只求主人不要心不在焉地拔我身上的毛,或拉扯我的皮。
那也就算了,最后主人愈唱愈起勁,開始敲起我的頭打節拍。
不久后,當我成功化身為臨時打擊樂器時,發覺門后有人。
我猛然站起身子后,感到掃興的主人生氣地瞪著我。
看見主人聽見敲門聲而露出慌張表情后,我先吞下怨氣。
“哎呀,抱歉,你在休息啊?”早上端來餐點時,一起帶著小孩子們前來的女老板來了。
“沒有,呃……啊,謝謝你的針。”
主人一邊拼命用手梳理因為躺在床上而變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一邊慌張地歸還針。
雖然,我猜測女老板應該不是在取笑主人的頭發凌亂,而是因為聽見主人唱歌走音。
但為了遵守身為士兵應有的禮貌,我當然不會指責這點。
“剛剛使者來過,說主教大人有話跟你說。”
主人停下梳理頭發的手,然后瞥了我一眼。
“主教大人?”
“上午的日課好像已經告一段落。你昨天不是沒能跟主教說話嗎?”
主人點了點頭,并急忙套上剛剛修補好的外套。
“啊!你見到主教大人后,記得幫我請主教大人祈求我們家生意興隆哦。平常人太多了,很難直接拜托主教大人。”
從女老板的外表就看得出來她是個厚臉皮的人。
不過,其優點是不會讓人覺得她在諷刺人。
迅速做好出門準備后,我們離開了旅館。
雖然昨天才抵達亞里士多,但主人就是走在街上,也完全不會害怕了。
“不知道主教大人要跟我說什么哦?啊!比起這個,應該先道謝才是。還說我是天使……呵呵。”
主人用手指抵著下巴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思考。雖然獨自生活的人多會有這樣的習慣,但主人那喜孜孜的表情甚至顯得不檢點。或許昨天在官方被形容是天使,讓主人真的很開心。
而且,主人難得會沉浸在正面幻想之中,可能也是受到了亞里士多的影響。
雖然昨天還覺得亞里士多的街景實在太過冷清,但說不定那是因為,拿我們忘恩負義離去的藍海城來做比較,才會覺得冷清。過了一小段時間后,就會發現即使在像亞里士多這樣的城鎮,人們一樣會照常過日子,也會帶有朝氣。
在街上會看見收集碎布的人,喊著要幫人修理桶子和木箱的人。焊鍋匠與修鞋師傅的店前面,也有人在等著修理東西。雖然大家似乎依舊沒有多余的錢做全新的東西,但明顯看得出來已經恢復到能補起破洞的程度。主人的視線似乎也投向城鎮如嫩芽般的堅韌一面,而非陰暗悲慘的一面。主人看似愉快地走著,前進速度也比平常來得快。
在我的記憶里,上一次看見主人把手交叉在背后的散步模樣,是她在小巷子里的黑暗處,學著藍海城的城鎮少女一副開心模樣這么做。
雖然顯得別扭,但主人不需要害怕某人的目光,能盡情歌頌人世樂趣。
我覺得這是好事。
所以,當我看見那身影時,夾雜著嘆息聲發出低吼聲。
“啊!”
就算狼只躲在山丘另一端的森林樹蔭下,主人也能發現。沒多久后主人發現了那身影,并這么輕輕發出一聲。
視線前方有一名年輕男子保持肩膀靠在大門上的姿勢,站在屋檐下與一名體態豐腴的婦人交談著。男子是那個名為錢少蓮、專門放高利貸的年輕人。
“怎么辦好?”
主人回過頭這么詢問我。下一秒鐘——
“嗯,喂~!”
錢少蓮先搭腔說道。
雖然我們與錢少蓮無冤無仇,但非常清楚他的職業在城鎮十分惹人厭惡。
事實上,因為,錢少蓮發現主人而搭腔,婦人也露出感到可疑的視線看向主人。
不過,錢少蓮發現婦人的視線后,不知低聲向婦人說了什么,婦人立刻露出驚訝表情,并雙手合掌地朝向神禱告。
這時,錢少蓮一副仿佛在說“這是我的功勞”似的模樣,挺直胸膛看著神。
我抬頭仰望主人后,看見主人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面帶苦笑。
“太好了,正好遇見你。這一定也是神明的指引。”
錢少蓮一邊叮鈴當啷地搖晃手中的零錢,一邊走近神。
然后,錢少蓮把零錢收進外套底下,再抓起掛在脖子上的官方徽章,輕輕吻了一下。
雖然這般裝模作樣的舉動讓主人不知應該如何反應,但我知道這是錢少蓮以他的方式在開玩笑。
錢少蓮應該屬于那種為了賺錢,連官方也敢出賣的人。
“您……您好。”
“你好,還有旁邊這位士兵你好。”
我沒做出什么反應,只投以帶有敵意的視線。
盡管顯得有些害怕,錢少蓮還是催促主人說:“邊走邊聊吧。”然后若無其事地站到主人另一邊,讓主人擋著我。
“韓昭月姑娘……”
聽到錢少蓮這么切入話題后,主人吃了一驚地縮起肩膀。
主人肯定是驚訝地認為:“我究竟什么時候告訴錢少蓮名字了?”
錢少蓮攤開雙手裝出詼諧的表情,然后語調柔和地說:“哎呀,抱歉。因為,我聽到大家都在說,那些小鬼們交給你照顧后,全都笑嘻嘻地回家。”
真是個小城鎮,我聞了一下掉落在路邊的碎布味道后,抬起頭看。
“你曾經在其他城鎮做過這種工作嗎?”錢少蓮露出態度和善的笑臉問道。
他仔細打扮過自己,言行舉止也十分柔和。如果是在平常,肯定是少女子們就算嫌東嫌西,還是會很在意的男子。
不過,主人不是每天追著蝴蝶玩耍、欣賞美麗花朵的一般少女。
主人察覺到錢少蓮的話語背后另有其他意思,而輕輕壓低下巴。
“我開玩笑的,沒有要捉弄你的意思哦。不過,畢竟這城鎮是我的地盤,所以我想確認一下你是什么樣的家伙。”
錢少蓮迅速抓起主人的手,一副打量模樣眺望一陣后,緩緩松開了手。
我磨著牙齒準備隨時咬斷這個傲慢小子的腳,但主人忽然用手摸著我的頭。
這是主人要我等一下的暗號。
“你是牧羊人吧?”
我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傳來,那或許是主人關上心房的聲音。我抬頭一看,看見主人宛如站在草原上的石像般,面無表情地反注視著錢少蓮。那是值得信任、能依賴,讓人愿意為其效命的表情。
然而,這般表情只適合應付動物,錢少蓮似乎也充分嗅出這般氣氛。他不懷好意地在嘴角浮現令人厭惡的笑容后,迅速從主人身上挪開視線。然后,一副任性模樣把雙手交叉在腦后,并刻意地抬高腳走了出去。
“我在猜你可能是牧羊人,只是不敢確定。”
主人沒有回答,即便如此,錢少蓮還是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這里的人認為是農民在飼養羊群。所以,只要你自己不刻意說出來,應該就不會被發現吧。”
雖然錢少蓮以輕松的口吻說道,但主人的目光充滿戒心。
不過,聽到錢少蓮下一刻說出的話語,我與主人都感到意外。
“不過,如果是這樣,我就安心了。”
“咦?”主人一邊皺起眉頭,一邊問道。
溫暖陽光輕撫臉頰下,放高利貸的小子一副舒服模樣閉上眼睛。
然后,一副沒什么大不了的模樣回答說:“主教大人在找你,對吧?”
“是的。”
“你去了就知道。雖然我沒有被指名,但至少要知道取代我被指名的家伙是個什么樣的人物,我的目的就這么簡單。”
雖然依舊掌握不到錢少蓮想說什么,但看起來不像在捉弄主人。
不僅不像在捉弄主人,錢少蓮斜眼看了主人一眼后,以顯得意外認真的口吻補充一句說:“我看你不像不懂人情世故的樣子,就這點來說,你看起來像是很堅強的少女,所以我也安心了。不過……”
說著,錢少蓮從頭到腳地仔細看了主人一遍后,笑了一聲繼續說:“你的身材可能太纖細了,應該多吃一點比較好。”
主人突然舉高手想要遮住胸口,但這樣反而讓對方看出自己在意的部位。看見主人滿臉通紅地低下頭,錢少蓮開懷大笑。
我是因為,被主人按住頭才乖乖不動,但現在主人的手已經不在我頭上了。
我朝向自己不小心讓我松綁的笨蛋,齜牙咧嘴地咬住了他的腳。
主人穿過官方大門后,昨天那位婦人出來迎接,但臉上浮現有些訝異的表情。
因為,主人微微低著頭,甚至輕微流著汗。
盡管感到訝異,或許婦人還是以為主人純粹是慌張趕來,所以沒特別說什么就讓主人往里面走去。
另外,那個傲慢小子被我咬了一口后,仿佛看見世界末日到來似的發出慘叫聲倒在地上。我當然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不能讓那小子受傷,所以我放輕力道以免撕裂其皮膚,但相對地以低吼聲盡情威脅對方,最后咬碎其衣角。錢少蓮哭喊了好一陣子說自己的腳受到重傷,不久后發現沒受傷時,他那茫然不解的表情真是妙極了。
所以,我算是頗為痛快,但主人似乎并非如此。
通往官方最里面時,主人看見走在前頭的婦人前胸部位與其前胸部位的差異,露出我不曾見過她如此沮喪的表情垂下了頭。
不過,抵達鐘樓后,主人便收起這般沒出息的模樣。
在難掩貧寒模樣的官方里,我們來到特別醒目,且為了取代合葉已腐朽的房門,而掛上布簾的房間。
帶路的女子用手撥開布簾,并請主人走進房間。
下一秒鐘,多道目光集中而來,連我也全身毛發倒豎。
“我帶她來了。”
為主人帶路的女子說道。
出現在房間里的人無論是年齡或容貌,都找不到共通點。其中有身材肥胖的男子,也有年輕女子,還有就快走到人生盡頭的年邁老人。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所有人身上皆散發出一股責任感,在人類世界里權力經常伴隨著責任感。看來王美順會把主人叫來,似乎不是為了與主人愉快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立在旅館墻上的牧羊人拐杖,主人的手微微顫抖起來,然后一副在水中尋找空氣似的模樣尋找我,并抓住了我。
所有人朝向主人投來打量眼光,我把視線移向這些人背后。
與昨天前來探病時一樣,王美順依舊躺在床上,但其身邊出現一名眼熟的人物。
那名人物露出感到懷疑、仿佛怨恨著全世界似的滯鈍眼神,其一邊嘴角顯得僵硬地微微揚起,且嘴唇缺乏血色。她的視線落在躺在床上的人物身上,手與王美順的手相疊,放在安置在王美順身上的圣經上。
鐘有艷動作緩慢地看向主人,感覺都快聽見像魚兒在池中游動似的聲音。
然后,她一副懶得開口說話的模樣嘟起嘴唇,話語也隨之溜出:“你是神仆韓昭月吧。”
鐘有艷好端端地為何突然稱呼主人為神仆?
然而,鐘有艷緊接著說出的話語更加沉重:“我以王美順之名,任命你為亞里士多官方的輔助祭司。”
我與主人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鐘有艷沒理會地說出這般話語。
看見現場沒有任何人笑出來,我才察覺到鐘有艷并非在開玩笑。
連我都這樣了,更別說是主人。
直到鐘有艷搭腔說話后,主人才回過神來。
“我不是在開玩笑。”
聽到只是傳達事實的冷漠話語后,主人縮起身子。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各種不同領域的人聚集在這里,而且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嚴肅表情。
看見這般場面后,就算主人的思緒再單純,也會想到是因為,“那件事”。
靜靜躺在床上的王美順身影,給人極度消瘦的感覺。
然而,當我抬頭仰望主人時,另一人察覺到我的視線而開口說:“主教大人只是睡著了而已。不過,難以預料狀況會怎樣就是了……鐘有艷,交給你了。”
男子這么說,然后向所有人使了眼色,大家便靜悄悄地一起走出房間。
房間里只剩下鐘有艷、主人以及王美順本人。
王美順的臉色如白紙般慘白,表情顯得有些不舒服,臉頰更是凹陷得比昨天嚴重。
那模樣就像直到方才使出所有精力說話,最后終于耗盡精力而睡著了。
主人忍不住想要走近王美順身邊時,鐘有艷咳了一聲打斷主人。
“主教大人交代的事情由我來負責處理。”鐘有艷以讓人無法拒絕的口吻說道。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至少感覺得出來事情與王美順有關。
鐘有艷的眉頭深鎖,看向王美順,夸張地嘆了口氣。
“先坐下吧。”緊接著,她指向被拉開到房間角落的椅子,對主人說道。
主人順從地聽她的話,一副乖巧模樣輕輕坐在椅子前端。
我也在主人腳邊坐下后,裁縫師公會的會長保持站姿在胸前交叉雙手。
然后,開門見山地說:“你在亞里士多不可能成為裁縫師,做好心理準備。”
聽見鐘有艷突然如此宣言,主人似乎連表現驚訝的情緒都忘了。
“那……那個……”
主人的反應已經超乎驚訝,變成了困惑,但鐘有艷依舊露出眉頭深鎖的表情。
我認為到底是什么事情讓鐘有艷如此不開心了,后來總算察覺到了原因。
或許鐘有艷是覺得不忍心。
“第一個原因是,這里沒有做衣服的材料,也沒有客人想要做衣服。就算亞里士多重新興盛起來,也不難預料到其他城鎮避難的裁縫師們會跑回來。到時候如果看見外來者搶了自己的位置,你說他們會怎么想?”鐘有艷滔滔不絕地說道,
但那模樣怎么看都像是如果不這么做,就會說不出話來。
無論是哪種職業,看見向往成為與自己相同職業的人時,不會有人真的冷酷對待對方。
或許也察覺到了這點,主人沒有生氣,也沒有怨嘆。
只是因為,聽到鐘有艷這一段讓人無法反駁的話語,而純粹感到失望而已。
“這樣啊……”主人嘀咕說道,然后忽然抬起頭:“我明白了。”
主人在這種時候展露的笑臉,比其他時候來得自然得多。
只懂得在死心時,展露自然笑臉壓根不是一個健全人士會有的行為。
但正因如此,讓感到虧欠的鐘有艷更加過意不去。
鐘有艷就像看見鏡子照出自己丑陋模樣的魔女一樣,害怕得看向地板,并咬緊牙根。
雖然前幾天見到鐘有艷時留下深刻的印象,但那次或許真的是選錯了時間。
今天的鐘有艷看起來,只像個比主人更不擅長說話的少女。
“然后,在這狀況下有事相求。”
“咦?”
“躺在那里的主教大人剛剛才交代我,說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幫忙。”
鐘有艷平常應該是個會被形容是沉默寡言、認真又頑固的技藝高超裁縫師。
她保持微微低著頭的姿勢,然后稍微抬高視線瞪著主人說:“我要以主教大人之名,任命你為輔助祭司。”
方才也聽到了同樣的話語,聽了兩遍后,態度多少能冷靜一些,但我還是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主人似乎也跟我一樣。
主人這次當然沒有顯得慌張,但露出充滿疑問的目光看向鐘有艷。
“我們城鎮很危險。”
原本別開視線的鐘有艷丟出這么一句話后,別過臉去,隨后便只轉動視線看向主人繼續說:“有個叫愛迪斯的城鎮,想要并吞亞里士多。”
“并吞?”
“你……你來到我的工作地點時,不是看到了嗎?亞里士多已經沒有什么像樣的材料。還換得了錢的完成品,已經全部便宜賣給了不要命的商人。商人敢來買東西,卻沒有半個家伙拿什么東西來賣,所以不管小麥還是肉類都價格高騰,大家的荷包都見底了。愛迪斯就是抓住了我們這個弱點。”
動物只要受了傷,就算是熊,也避免不了成為其他動物的食物。
撐到最后一口氣奮力搏斗卻打輸了的話,接下來只能等著被人吃進肚子里。
這般法則似乎并非只限于森林里或草原上。
“雖然,亞里士多現在狀況這么差,但只要有材料,就找得到愿意工作的裁縫師,也有商人愿意去推銷。可是,如果沒有人在前面帶頭,就什么辦法也沒有。愛迪斯看見我們這樣,說要借錢給我們。”
乍看下像是一艘救難船,其實是帶人下地獄的鬼船;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只要想一想借錢給人的錢少蓮,為何會被大家討厭到那般地步,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不過,這樣為什么要我來當……輔助祭司?”主人抬高視線地問道。
“因為,我們絕對要拒絕愛迪斯的提議啊。要是接受了那種提議,亞里士多就會被并吞掉。我們必須償還借來的錢,還要加上數字驚人的利息。”
主人拜訪鐘有艷的工作地點時,前來的訪客不是別人,正是錢少蓮。
城鎮里或許已經有很多人欠了一身債。整個城鎮只有把受傷者當成食物的錢少蓮,還有野狗們吃得又肥又胖。亞里士多應該是處于這般狀況吧。
不過,鐘有艷并沒有回答主人的問題。
或許察覺到自己沒有回答問題,鐘有艷一副尷尬模樣撓了撓鼻子,做了一次深呼吸繼續說:“主教大人說希望由你,以輔助祭司的身份來跟愛迪斯交涉。”
這少女說話很沒重點,應該是真的不擅長說話吧。
不過,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主人一次能承受的分量與其前胸部位差不多,所以鐘有艷這樣一次丟出一些話語的做法或許正好。
“要我來交涉……”
“沒錯。如果照正常做法找一個商人出來交涉,八成會輸給對方。如果談到某個城鎮不能賣東西給另一個城鎮之類的話題,絕對會起爭執。這樣不妙。沒談好的話搞不好還可能引發戰爭。不過,如果由官方出面,然后主張說不能跟你們這種沒有信仰心的人交易,狀況就不同了。不可能有人會想跟官方對抗。或許這樣就能避免戰爭。”
我認為“原來如此,這樣的說法確實有理”,然后看向躺在床上睡覺的王美順。
現在我清楚明白為何主人會被任命為輔助祭司,并且是由鐘有艷負責溝通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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