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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遺失之境


  “嘰——!”


  驚恐的雀鳴聲中,相擁在一起的兩道身影,落入了大地裂隙間的霧氣,一直下墜,好似要直接抵達黃泉九幽。


  周身全是霧氣,甚至難以判斷是在升騰還是下墜。


  饒是上官靈燁的心智,在這不能視物、沒法脫身的虛無之間,也顯出了緊張之色,把左凌泉拉到了背后,肉身在前,面對前方難以估摸的兇險。


  左凌泉用左手,把上官靈燁整個人摟在懷里,長劍在手,同樣謹(jǐn)慎地感知著四周。


  好在霧氣之中,并沒有出現(xiàn)什么不可名狀之物;下跌不知多久,兩人終于跌穿了霧氣,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幅更加光怪陸離的場景。


  山河移位,乾坤倒置。


  兩人落入大地裂隙,出來時卻在云端,舉目四望,大地與山河化為碎塊,懸浮而起自天邊墜入云層。


  云層之中,亦有黃沙和碎石隨著暴雨落下,砸入眼前的這片大地,天崩地裂,說的恐怕就是這幅場景。


  碎裂的大地,在萬道雷霆的照耀下,可見大地上的參天古木,些許無名小獸在地動山搖之下奔逃,甚至能隱隱瞧見,被藤蔓覆蓋的古老宮閣,隨著山石垮塌,偶爾漏出檐角。


  不過放眼望去,大地上并沒有人活動的痕跡,甚至連大型動物都沒有,看起來是一個對人來說早已死去,正在徹底崩塌的小天地。


  左凌泉抱著上官靈燁,隨暴雨一起落下,想要駕馭水流穩(wěn)住身體;但九洲大地撕裂了這片小天地,余波之下,連空間都開始捉摸不定,更不用說依賴五行八卦施展的術(shù)法。


  感覺就像是進入了一個比天還大的封魔劍陣,術(shù)法難以掌控,即便出手也變成了脫韁野馬,往哪里飛根本沒法判斷。


  上官靈燁本想御風(fēng)而行,但動用神通后,兩個人就開始在空中打轉(zhuǎn),忽上忽下差點把左凌泉甩出去,最后還是放棄了掌控天地,兩個人一起隨波逐流,自由落體墜向了地面的一條河流。


  撲通——


  洶涌奔騰的河流中水花四濺。


  左凌泉擔(dān)心水底不安全,落水后就抓住憋氣的團子,一頭躥上了岸邊,落在了能感覺到余震的草地上。


  上官靈燁緊隨其后站在了身邊,渾身被雨水浸透,本想彈指驅(qū)散水汽,但胡亂調(diào)用靈氣,可能在這片不穩(wěn)定天地中帶來連鎖反應(yīng),最終還是選擇取出了一把花傘,撐在了頭頂,開口道:


  “這地方比想象的大,要完全和中洲融合,恐怕得半個月。”


  左凌泉看向四周,天空被雷云遮蔽,只能依靠電光辨認(rèn)方圓數(shù)丈,時而便能聽見山峰滑坡發(fā)出的轟鳴。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也站到了花傘之下,詢問道:


  “現(xiàn)在怎么出去?”


  “天地尚未完全融合,摸不清方向,最好不要亂飛,等穩(wěn)定下來再走,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


  “嘰嘰!”


  淋成落湯雞的團子,站在左凌泉肩膀上,用翅膀指向一個方向,當(dāng)是在說:


  “往南走,鳥鳥是南方山大王,天塌了有鳥鳥頂著。”


  左凌泉雖然聽不懂意思,但能從團子身上感覺到自信帶來的安全感,便沒有多說,把傘接過來,摟著上官靈燁的肩膀往南走去。


  摟住肩膀的動作自然而然,搭配上毀天滅地的場景,還真有些末世鴛鴦的感覺。


  上官靈燁專心注意四周,察覺到這點小動作,不動聲色瞄了眼左凌泉的表情,瞧見左凌泉也在觀察周圍,好似是下意識為之,便沒有說什么,只當(dāng)作沒發(fā)現(xiàn)。


  團子對天地變化的感知,比兩人要敏感和直觀許多,用翅膀給左凌泉指路,沿著無名河畔行走了幾個時辰,最后轉(zhuǎn)到了一座還算完好的山峰下。


  山峰很高,雷雨之下,山頂已經(jīng)戳進了云層,隱隱能瞧見些許建筑,不過都已經(jīng)很古老破舊了。


  上山的青石道路還在,雖然也能感覺到天地的震動,但身處山上,感受微乎其微,就好似山峰是這片小天地的定海神針,穩(wěn)定著周遭的一切。


  “這座山應(yīng)該是中岳,此方天地的擎天柱,正常情況不會垮塌,以后估計會從沙海里冒出來,變成新的仙山。”


  上官靈燁沿著山間石道行走,打量著山峰整體的風(fēng)水氣象,又道:


  “不知道山根是否受損,如果山根完好,成功融入玉瑤洲的地脈,以后說不定能成為荒山、伏龍山那樣的風(fēng)水寶地,只可惜落到中洲地界了……”


  左凌泉對風(fēng)水相數(shù)不了解,目光更多地放在山上殘存的古老建筑上。


  此地不知與世隔絕了多少年的歲月,建筑風(fēng)格與當(dāng)代大相徑庭,只能大略看出是一個修行宗門。


  宗門名字已經(jīng)不可考證,但上山道路旁的石壁上,能看到些許壁畫石雕。


  左凌泉用劍把壁畫上的藤蔓掃開,仔細(xì)察看,大略能看出壁畫的意思:


  天地最初處于混沌太虛,機緣巧合之下誕生了陰陽,而后逐漸誕生出了天地五行乃至世間萬靈。


  天地初成之時,青龍、白虎等天官五獸,便因運而生;后大地崩裂分為九洲,每洲又孕育出了小的天官五獸,這座山,就在壁畫上玉瑤洲的中心位置,上面站著一只大角鹿。


  左凌泉看到這里,有點不明所以,開口道:


  “中土之主,不應(yīng)該是麒麟嗎?怎么會是一只鹿?”


  團子對壁畫也挺感興趣,未等上官靈燁開口,就搶答似的擺出圓鳳凰展翅的造型,意思應(yīng)該是“鳥鳥不也是鳳凰嘛。”


  上官靈燁的意思和團子差不多,不過舉的例子,是上一任南方之主:


  “小天官五獸,都是五大天神的后裔,竊丹以前只是偷吃仙丹的孔雀,變成了南方之主后,掌控了鳳凰之力,但模樣依舊是綠頭孔雀的模樣。”


  “哦……”


  左凌泉微微點頭,又看向團子:


  “要是團子變成了大鳳凰,模樣不變的話,那豈不是……”


  “變成了五彩斑斕的大團子。”


  “嘰?”


  團子連忙搖頭,示意自己才不會長那么騷氣的花毛,自己一直都是白團子,只會長大而已。


  這些瑣碎閑談只是題外話,左凌泉又接著看壁畫。


  等大角鹿在這座山峰安家后,來了一群赤誠祭拜的凡人,得大角鹿點化,建立了這個宗門。


  后面的壁畫,描繪了宗門經(jīng)歷的大事兒,大部分都是斬妖除魔、肅清天地的事兒,甚至還瞧見了聚魂幡的蹤跡,那時候上面就有了‘神差鬼使’四字。


  宗門經(jīng)歷了不知多少年的沉浮,后來某一天,九洲的天空上出現(xiàn)了一道裂口,有一個不可名狀的天魔落在了世間,霎時間九洲水沸、橫尸萬里。


  這個宗門,和九洲大地上人聯(lián)合起來,以百不存一的代價,驅(qū)趕了這群天外來客,但很快又有新的敵人,撕開空間降臨九洲。


  這段血腥而黑暗的歷史持續(xù)了多久不知曉,壁畫上幾乎都在這種外敵入侵的環(huán)境中一次又一次輪回,直到華鈞洲有個道士出現(xiàn),手持寶劍,斬斷了天與地。


  歲月悠久的壁畫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兩人也走到了山門處。


  原本壁畫上那座放著一尊麒麟神像的巍峨山門早已經(jīng)垮塌,只剩下一個滿是青苔和枯藤的底座。


  左凌泉還在琢磨壁畫的寓意之時,瞧見神像底座上面,還刻著一幅畫——畫風(fēng)和山道上的壁畫有所不同,應(yīng)該距離當(dāng)今年代比較近,上面是寥寥無幾的幾個宗門子弟,站在大角鹿神像下,看著草長鶯飛的大地。


  這片大地上,已經(jīng)沒了那些禍亂九洲的天魔,但也沒了足以縱橫九洲的巔峰仙尊。


  大地上的一個個墳冢,似乎在預(yù)示,曾經(jīng)那些不死不滅的九洲守護者,都在天地被斬斷后,老死在了這太平歲月里,連延續(xù)不知多少歲月的輝煌宗門,也逐漸凋零,只剩下兩三個子弟。


  但畫像上并沒有什么哀傷和惋惜之意,天邊落下的一輪紅日,有為這個上古宗門寫下終結(jié)的意義,但似乎也在告訴看到這些壁畫的后人:


  我們雖然都死了,但我們留下了一個生生不息的世界,知道你們此后看到的天邊,落下的永遠只有太陽,而不是又一尊肆虐世間的天魔,所以死得了無牽掛,死得其所。


  左凌泉站在倒塌的神像底座前,沉默良久后,感嘆道:


  “如果壁畫上說的是真的,那現(xiàn)在的九洲大地,確實算一切安好的人間仙境了。”


  上官靈燁感觸要更多些,柔聲道:


  “歷史上為了蒼生舍長生的前輩很多,遠的不說,光是竊丹之戰(zhàn),就戰(zhàn)死了難以計數(shù)的先輩,其中很多連名字都不知道。當(dāng)然,這些前輩所求的,也不是讓我們記住名字,而是希望我們明白如今的九宗從何而來,并和師尊一樣,用一輩子的時間,把這來之不易的安穩(wěn)維持下去。”


  說到這里,上官靈燁又搖頭一嘆,相伴走入早已凋零的古老宗門內(nèi)部:


  “只可惜,我們也只是知道這個大道理,沒有師尊那樣的經(jīng)歷,便很難保持師尊那樣橫跨千年初心不改的大毅力。就比如你,在我和蒼生之間二選一的話,你會選哪一個?”


  ??


  左凌泉正為這座古老宗門的經(jīng)歷而感嘆,忽然聽見這道送命題,明顯遲疑了下,想回答,卻發(fā)現(xiàn)怎么回答都違心,只能道:


  “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護著。”


  “哼~”


  上官靈燁搖了搖頭:


  “你我都做不了選擇,狠不下那個心。但如果是師尊的話,她會站在蒼生那邊,事后陪著你一起死,甚至必要時能親手送你走。我也想成為師尊那樣的人,但可惜的是,和你走得越近,便發(fā)現(xiàn)和曾經(jīng)的志向越遠,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果然不是一句玩笑話。”


  “……”


  左凌泉知道這個話題很沉重,上官靈燁也算敞開心扉,吐露了真情,明說了把他看得比蒼生萬物還重。


  但最后這句話,聽起來還是古怪得很,誰是溫柔鄉(xiāng)誰是英雄好像弄反了。


  左凌泉想了想,用手摟住上官靈燁的腰,把她摟進懷里,回望天邊崩裂的大地,開口道:


  “這些事,是男人該考慮的,等到了那時候,我自會知道怎么選。你一個女兒家,就老老實實當(dāng)我的溫柔鄉(xiāng);如果有朝一日,需要你在我和蒼生之間做兩難取舍的話,說明我這劍白練了,也不配活到那時候。”


  這句話很霸氣,雖然境界差距有點大,讓上官靈燁聽得有點好笑,但她還是很配合地當(dāng)了一回小女人,抱著胸脯,微微偏頭靠在左凌泉肩膀上,輕聲道:


  “有這個志向就好。換作我的話,我估計我會選你,蒼生死活,與我何干。這個想法已經(jīng)有入魔的征兆了,我想懸崖勒馬,卻狠不下心。”


  ??


  左凌泉本來挺感動,但最后一句話卻讓他覺得不對勁兒。他撐著花傘,遮在上官靈燁的頭頂,看向她的側(cè)臉:


  “這怎么能算入魔,這是人之常情。你打算怎么懸崖勒馬?和我絕交不成。”


  “絕交了心里還是會想念。想要徹底斬斷情絲了卻牽絆,得殺夫證道。”


  “嘰?!”


  左凌泉表情一呆。


  上官靈燁“嗤~”的笑了一聲,笑得靈動而燦爛:


  “要徹底斬斷牽絆,這是最狠的法子,能做出來的人,不能成仙也必成魔頭,我可沒開玩笑。你在害怕不成?”


  左凌泉肯定不是害怕,只是覺得上官靈燁這玩笑開得不太好接,他想了想,攤開手道:


  “你修為這么高,要殺夫證道我肯定攔不住。不過好歹有一場姻緣,我應(yīng)該可以選個體面點的死法吧?”


  上官靈燁思考了下,微微點頭:“這點要求自然可以,你想怎么死?”


  左凌泉左右看了看,確定這地兒沒外人后,做出慷慨赴死的模樣,湊到上官靈燁耳邊:


  “要不……精盡……”


  細(xì)碎言語被暴雨遮掩,聽不太清。


  上官靈燁漸漸蹙起眉,微微移開臉頰,目光古怪地盯著左凌泉:


  “這么痛苦的死法,而且挺丟人,你也想得出來?”


  “我覺得還好。”左凌泉半開玩笑道:“既然反抗不了,只能死之前享受一下了,娘娘要是心意已決,就動手吧,我絕對不求饒,保證死得體體面面。”


  “……”


  上官靈燁無言以對,本想嗔惱訓(xùn)斥左凌泉一句沒臉沒皮,但她的行事風(fēng)格,讓她做不出那種嬌羞小女人的姿態(tài),最后還是選擇嘲諷道:


  “本宮可是半步玉階,咱們可能要在這里待半個月,你確定你那點微末道行,敢和本宮斗法?”


  斗法?


  左凌泉覺得這詞兒挺有意思,他和清婉修煉兩年,千般手法早已爐火純青,對此自是自傲回應(yīng):


  “有何不敢?”


  說著還躍躍欲試。


  但上官靈燁性格再強勢有主見,面對這種白給的斗法,也不可能腦殼一熱就上了,她眨了眨美眸,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山外:


  “天都塌了,今天斗法不合適,改日吧,等出去后……”


  左凌泉都被挑起了斗志,豈能容對手臨陣脫逃,他來了句:“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晚輩道行淺薄,先出手為敬,望娘娘勿怪。”


  說著就抬起手來,使了招龍抓手,衣襟忽然變形,差點把蹲在衣襟上看戲的團子彈出去。


  上官靈燁猝不及防,身體一個激靈,轉(zhuǎn)頭想訓(xùn)斥左凌泉,哪想到左凌泉絲毫不講武德,一套連招,堵住了她的話語。


  “嗚~”


  上官靈燁后仰躲避,卻難以脫離,直至往后彎腰,半躺在了左凌泉的胳膊上,她想揍左凌泉一頓,但手抬起來,還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了,反正在這里待著也沒啥事兒。


  真在這里斗法的話,上官靈燁看了好久《春宮玉樹圖》,掌握了些理論,覺得能給左凌泉些顏色看看,但周邊天地地動山搖,斗著斗著天塌了光屁股跑路,顯然有失仙子的體面。


  因此相擁良久后,上官靈燁還是握住了想要解開衣襟的手,偏過頭來,柔聲道:


  “行了,說正事。老陸和劍皇城的林紫鋒搏命,一劍打穿地底,目前生死不明,你還有心思在這里輕薄女子?”


  左凌泉抱著上官靈燁,一經(jīng)提醒,收回了心神,轉(zhuǎn)眼看向外面的蒼茫天地:


  “剛才一劍下來,我看到了一棵桃樹,有點像是桃花潭的祖樹,估計是有高人出手了,老陸說不定沒事兒。”


  “有可能是桃花尊主,但不確定。即便桃花尊主出手,就那么一棵小桃樹,也擋不住仙劍之威,最多給兩人留口氣,也不知道他們兩人是不是也掉進來了。”


  左凌泉見此,扶正了躺在懷里的上官靈燁,環(huán)顧四周:


  “天地不穩(wěn)定,擅自離開這里很危險,怎么出去探查?”


  “嘰!”


  團子感覺自己夾在兩人之間有點礙事兒,這時候站了出來“嘰嘰……”幾聲,應(yīng)該是在說:


  “鳥鳥去探路,你們繼續(xù),都不耽擱。”


  說著張開鳥喙,討要獎賞。


  上官靈燁覺得這法子不錯,從袖子里摸了一根小魚干,喂到團子嘴里:


  “團子乖。”


  “嘰!”


  團子叼著小魚干,就飛入了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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