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晚上。
宮殿內燈火通明。
這是少數沒有在動亂中損壞的建筑,它矗立在正在重建的廢土上。上下三層的落地窗被拉開窗簾,溫暖的燈光從里面照出,映亮了漆黑的夜色,也照亮了人們的心。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大多數來賓都已到場。
超凡者們褪去作戰制服,身著便裝,戴著面具,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交談。侍者們穿梭在人群中,為客人添上香檳。
遠處自取的長桌上,精美的食物堆起高高的擺盤,散發出引人食欲大動的香氣。
僅看這里根本不會想到一天前,外面曾遭受過怎樣的打擊。仿佛正是為了告別昔日的陰霾,迎來全新的開始,此刻眾人的臉上都帶著放松喜悅的笑容。
成功混進來的陸糜慢悠悠地穿梭在來往的人群中,順手從路過的侍者托盤里,拾起一塊甜點。
剛放到嘴里,他的眼睛就忍不住亮了一下。
不愧是王室的御用廚師,甜而不膩,爽滑可口,好好吃!是作為窮人的他不敢想象的金錢的味道!
“你要不要嘗嘗?”
他借著吃東西的當口,動了動唇,垂眸望向腳下的影子。
此時的陸糜正戴著一面貓頭鷹面具,遮掩了面容的他,很輕易就淹沒在了更多戴著奇形怪狀面具,看起來像參與萬圣節一樣夸張搞怪的超凡者們里。
唯一會引起有心人矚目的,大約便是他面具上漆黑到發亮,純粹到不像出于動物身上的羽毛。
實際上,這面具的來歷還有些曲折——當時陸糜靈機一動,從惡魔那里要(薅)來了羽毛,隨即意識到自己并不會做手工,于是又去找了面具鋪子。
鋪子的老板一見這羽毛的材質,頓時驚為天人,以幫陸糜定制他要的面具為報酬,收取了剩下多余的羽毛,并對陸糜說以后還有貨請務必再送來。
想起當時面具鋪老板戀戀不舍的神情,陸糜只能心虛地想,幸好對方不知道這些羽毛的來歷,不然能嚇死。在面具到手后,陸糜果斷找了個借口匆忙遁走。
而作為這些羽毛的提供者,陸糜原以為阿隆佛斯一開始會不高興。
畢竟羽翼對于惡魔來說并不僅僅是身體的一部分,更是祂得意的武器。如同野獸的牙與爪,是無知者觸之即死的死線。
誰知道——
“啊,如果能夠為您派上用場的話,請務必不要客氣地使用我吧。”
惡魔執事彬彬有禮地開口,從容不迫的鎮定下,卻涌動著漆黑的興奮與狂熱。
“決定好要用哪個位置的了嗎?”
祂緩緩張開翅膀,像獵物打開自己脆弱的身體,向獵人露出心臟并發出邀請。
陸糜試探性地朝最外部的那一圈羽毛伸出手。
惡魔見此微微一笑,隨后又像即將被剪羽的飛鳥,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分似真似假的不安與隱忍。
“那里很敏感,請輕一點……啊,如果是您的話,粗暴一點也沒有關系。”
陸糜全程“???”,他只是拔個毛!
明明是個在深淵里會把其他怪物踩在腳底的大惡魔,怎么到他這里就哪里不對了!
……
這種壓抑中隱含狂熱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在陸糜拿起甜點,發起問話后,他腳下的影子突然扭曲了一下,然后出現了普通人見到絕對會當場尖叫的一幕。
只見青年腳下的影子,忽然在眼眶部位浮現出兩個白色的圓洞,而嘴部則變成了白色的鐮刀狀拉開——仿佛這影子中正躲藏著一個怪物。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對于誕生于影的惡魔來說,寄存在某個人的影子中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如果這某個人是指陸糜,那對惡魔來說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阿隆佛斯沒有拒絕陸糜的投喂。
扔下的甜點被地上的影子所吞噬,在整個熱鬧的晚會中,完全無人察覺這詭異的一幕。
吃完后,惡魔以歌劇演員般詠嘆的語氣,真心實意地感慨道:“非常得美味。”
然而實際上,惡魔的味蕾與人類不同,甜點于他更像是被在口腔里塞進了一團曬干的稻草。
干澀,枯燥,唯獨青年指尖觸碰后留下的太陽的芬芳,讓他甘之如飴。
這時晚會開始奏響音樂,輕快的舞曲飄揚在五光十色的玻璃吊燈之下。
這次參加晚會的基本是一線戰斗部門的超凡者,總體上男性居多。大約是考慮到了這一情況,國王早早地安排了一批女性舞伴,好叫他們不陷入沒有舞伴的尷尬境地,同時充分享受宴會的樂趣。
隨著樂曲悠揚地響起,一名名身著華服的舞者出現,并走入人群。
對于這些常年奔波在調查異常第一線的超凡者來說,他們平日里面對最多的就是同行和怪物,連人類都相對較少,更別提是美麗的人類女性。
“可以請您跟我跳支舞嗎?”一名舞者來到陸糜面前,發出邀請。
這一小塊的其他人立即向陸糜投來羨慕嫉妒的視線,恨不能正站在那里的是他們自己。
真好運啊這家伙!他們也想被美麗的小姐姐邀請啊!
陸糜搖了搖頭,“不了,謝謝。”
其他人不敢置信。
舞者聞言失落地望了他一眼,但也沒有強求。她微微點頭示意后便轉身離去,很快找到了另一個舞伴成功加入了舞池。
被剩下的幾道目光包圍的陸糜,干脆走出宴會廳,來到了宮殿二層的陽臺。
一道簾幕將宴會廳的熱鬧隔絕在陽臺之外,隱隱約約的音樂與人聲傳來,融進了吹佛而來的夜風里。
星子掛在夜空里,閃閃爍爍,像一顆顆鑲嵌在天幕上的鉆石。
陸糜扶著陽臺的白色石欄往下看去,正好能夠看見宮殿后的小花園。幾盞夜燈立在石子路上,小徑一路蜿蜒進蔥郁的樹林深處,路邊盡是隨風搖曳的花草。
“為什么會拒絕剛才的邀請?”
別無他人的陽臺上,阿隆佛斯的聲音緩緩響起。
陸糜實話實說地回答:“我不會跳舞。”
前世沒有學過,這輩子更是沒機會學。
他剛剛看其他人都很快上手的樣子,猜想這應該是這個世界知名度很高的舞蹈,輪到他什么都不會地往那里一站,不是兩個人一起尷尬。
有一分鐘惡魔都沒有再說話。
而暗處,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影子飛快竄出,躲在宴會廳的角落觀摩。
陸糜正覺得奇怪,突然,他聽見回來的阿隆佛斯說:“我會了。”
陸糜:……?
漆黑濃稠的影從地面緩緩向上立起,形成一個黑漆漆的人形。
隨后,這黑漆漆的人形一陣扭曲變換。
等到附著在上面的漆黑褪去,出現在陸糜眼前的赫然是一名身著華服的男性人類舞者,服飾風格完全是宴會廳內那些舞者的性轉同款。
只是這名舞者戴著一面貓頭鷹面具,看不清面容。唯一露出的下頜完美,蒼白的臉上雙唇殷紅如血。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雙不祥的猩紅眸子,流露出某種非人的危險特質。
“……你?”陸糜知道變身是大多數高位惡魔都具備的能力,但這是他第一次遇見阿隆佛斯這么做。
畢竟大多數惡魔對自己身上非人的特征都引以為傲,那往往都是他們名號與地位的象征,很少有人屈尊化作弱小的姿態。
“賞個臉嗎?先生。”舞者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他發出邀請。
陸糜一怔,想了想,將手搭在了祂的手掌上。
接下來的事情,可真有些奇怪——他居然在一個人類國王的宴會上,被一個惡魔教跳舞。而且這個惡魔還跳得比大多數人都好?
兩道身影在月下的露天陽臺上起舞,頭頂繁星點點,空氣中飄來陣陣花香。
兩道影子時而交疊時而分開。
有那么一瞬間,可以看見其中一道影子恍惚化作了巨大雙翼的姿態,將另一道完全籠于懷中。
那不是神明在庇護他的信徒,而是異類與他的主,宣誓效忠。
陸糜在空中轉過一個圈,側耳一聽,說:“國王似乎開始致感謝詞了……”
自宴會廳中隱隱傳來的音樂聲里,多了國王蒼老卻鄭重的聲音——“請允許我在此代表藍鋼帝國向所有……”
惡魔猩紅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您不專心。”
陸糜不慌不忙地回視,“我已經學會了。”
“是的。”惡魔微微低頭,再虔誠不過地嘆息,“您是個再優秀不過的學生了,一直都是。”
在又一個旋轉側步后,陸糜的視線劃過陽臺下方的花園,突然捕捉到了一道人影。
那人正匆匆向花園深處走去,臉上赫然戴著一面貓頭鷹面具。
陸糜下意識望了眼宴會廳內的時間。
.
還有十五分鐘,對方居然已經到了嗎。
也許是像他一樣提前來了,然后干脆到交易地點先等著?
心中這么猜測著,陸糜覺得交易提前一點也沒什么問題,于是也決定現在過去。
“阿隆,我們該走了。”
他停下舞步,發出指令。
而惡魔也立即脫離面對他時放松的狀態,瞬間投入了工作狀態。
黑夜中的舞者重新化為純黑的影,融入青年的影子里,如同一個神秘莫測的守護者,無聲地在夜幕之后張開注視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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