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氣多變，最近兩個月到是常常見雨的。
　　可像今天的雨下得這般澎湃的時候，到也不多見。
　　顧湘聽完了殿前司年輕而英俊的將軍宣讀完圣旨，心里唯一閃過的念頭便是——這和電視劇里演的真有點不一樣。
　　圣旨她是聽不大懂的，還很長，至少有個七八百字，算是一篇長度中等的小作文了。
　　顧湘接過圣旨掃了一眼,  上面密密麻麻地蓋著不少印章。
　　旁邊好些食客瞠目結舌，正好有幾個宗親家的公子在，先是反應了下，以后要多一位公主，家里再備年節禮物一類，要多考慮一戶人家，隨即又有些奇怪，怎么來傳旨的到成了殿前司的人,  按理說應選禮部官員,  或者某個德高望重的老大臣才對。
　　不過這等疑惑也只在腦子里轉一圈便散了。
　　只要圣旨沒錯，傳旨的是什么人，到也無甚關系。
　　狂風怒吼，似有些龍王走水的壯闊感。
　　一眾食客看著顧湘，心下有些荒唐，可仔細一想，似乎也沒什么可荒唐的。顧廚這樣的人物，無論身上發生什么事，似乎都當得起。
　　雪鷹女俠這般人物，愿意到人家家里做使女。
　　還有顧記那些畫風和別人家完全不同的仆從小廝們，無不說明顧廚本就與世人認識中的普通小廚娘，或者普通的食肆老板不是一類人。
　　“我有點懵。”
　　林楓捂住額頭，面上露出糾結痛苦來。
　　他身邊的同伴哼了哼，面上也流露出些許復雜,  卻是翻了個白眼,  齜牙咧嘴：“懵個屁，難道顧廚不能是公主？”
　　瞥了坐在車里神色惶惶的李暢一眼。
　　他們大宋的公主，難道就非要是那樣的貨色？顧廚從頭到腳，就沒有一絲半點當不起公主二字的地方。
　　林楓眼淚都落下來，哼哼唧唧：“我，我知道，嗚。”
　　“你哭什么。”
　　“我……以后還能吃肉餅么？還有缽缽肉么？還能吃腌黃瓜條，腌小咸菜，腌魚么？我還能不能偶爾吃一次貴的要命的紅塵菜……我真后悔，老想著再攢攢錢，再攢攢錢，攢個鬼哦，分明是借債也該多嘗幾回的，那么好吃的東西，誰知道以后還能不能享用得著！
　　食客們：“……”
　　轉瞬間，人人都激動得哭出聲來，一邊恭喜顧湘，一邊掉眼淚，哭聲連成一片，不斷向外漫延。
　　殿前司眾人：“……”
　　顧湘：“……”
　　伴隨著這樣的哭聲,  李暢倒在車里，定定地瞪著外面一行殿前司的騎士。
　　別人看不出，李暢卻是知道，就這十八個殿前司的騎士，每一個都是朝中重臣家的公子，人人身份不俗，像這樣……傳旨意，有他們中一個露面就極給對方體面了。
　　“父皇……”
　　父皇竟對顧湘如此重視？
　　憑什么？
　　李暢所有的陳情呼喊都漸漸收住，茫然地感受著雨滴落到身上的刺痛，她剛才還滿腔歡喜，想讓云霄替她說清楚，她其實是無辜的，她只是犯了些小錯，那些大罪過，都和她沒關系，全是云霄這些人底下的人自顧自地去做的。
　　她一直覺得只要說清楚，父皇會心疼她，會原諒她，或許……事情回不到過去了，可她依舊會是父皇疼愛的女兒。
　　如今李暢在牢里待了這些時候，也想了很多，她已經意識到，她不可能徹底地回去從前，她覺得自己需要重新開始，重新一步步地，謀得父皇的感情，學著用更聰明的辦法打擊顧湘，讓她從自己的生活里消失。
　　她想了很多，卻從來沒敢想過，父皇是真的不再要她。
　　此時此刻，李暢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宛如枯骨的手指，她已經狼狽地只剩下半口氣……
　　大夫遲遲不來。
　　禁軍的這些人，看著她面上只有不耐煩，哪里在意她的死活？
　　李暢倚在鐵欄上，目光凝在顧湘的身上，這個人，真得要搶走自己的一切了？
　　顧湘被封為公主，那自己呢？
　　她算什么？難道這十六年的時光，當真就什么都不是？父皇怎能……如此絕情！
　　李暢癱成一團，只覺得呼吸凝滯，一張嘴便是一口雨水，嗆得她咳了半晌，差點沒氣。
　　顧湘眨了眨眼，抬頭看了眼天色，猶豫了下到底把圣旨收下來。
　　聽說這些年朝中挺流行‘不接旨’這種做法的，那些個名士大臣，讓陛下三催四請地玩上幾個回合，那都是常有的事。
　　但顧湘沒見過人家怎么操作。
　　如今在場的人這么多，又是殿前司的人來傳旨，她若是當場把陛下的旨意給打回去，說不定要起沖突，有雪鷹在，哪怕是殿前司的高手也不敢用，可真打一場，把人家這些年輕的，俊俏的，有出身，有來歷的小將軍們暴打一通，似乎會讓皇帝很丟臉。
　　而且，顧湘要承認，她心里還是有點高興。
　　趙素素想了想以前的規矩，上前和曹尚應酬了幾句，順手也塞了個荷包。
　　曹尚懵懂地接了荷包，一摸就知道里面是個貨真價實的小銀錠，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不知道這會兒該做什么反應，也沒個經驗。他從小到大，只從他姐姐和母親手里接過零花錢，賞錢這東西，從來只有他給別人，他自己卻是沒到過手的。
　　當然，皇帝有時候也會給賞賜，但陛下賜下的，偶爾有新鮮的吃食，外頭得的新鮮物件，筆墨紙硯，或者是新書之類，還有幾次陛下新得了幾樣比較新奇的兵刃，想起他來就隨口讓人送到他手里。
　　曹尚接人打賞的經驗，全都是皇帝給的，這會兒他實在不知該怎么照搬到公主這里，腦子一僵，嘴巴就禿嚕了句：“叩謝主恩！”
　　顧湘：“……”
　　曹尚：“……”
　　殿前司一眾年輕將軍：“……”
　　所有人悚然。
　　曹尚身邊的同伴嚇了一跳，一把拽住他，壓低聲音道：“你不要命了，亂說什么！”
　　叩謝主恩這話，他們回陛下自然是可以。
　　不過這里頭還有個典故。
　　有一回長公主和駙馬出去游玩，就在御街上，長公主扔給駙馬兩顆石榴吃，駙馬就美滋滋地一甩袖子當街跪下，說了聲‘叩謝主恩’。
　　當時把街上行人都給看愣了，也看樂了。
　　如今這幾個字，已經變了味，頗有些……曖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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