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春暉孤兒院來了一位新訪客。

　　訪客是一位老者，精神矍鑠，腰桿筆直。

　　為了配合老者的到來，孤兒院一切如常，孩子們在小禮堂看電影，護理員和春暉父母陪同著。

　　老者先到了柳淑臻園長的辦公室。

　　“不用太緊張，叫我八叔就好了。”老者坐在椅子上，只坐前面三分之二，舉止紳士又得體，他手里拿著一份檔案。“這幾年園區里走出了很多優秀的孩子，是你們的功勞。我代表南先生，感謝你。”

　　柳園長老了十歲，鬢邊已見細碎的華發。她攏了下頭發，帶著羞赧的笑意，“是南先生創造了好的環境和條件，孩子們才能健康成長。我時常和他們說，飲水思源，要懷著一顆感恩的心。”

　　八叔闔上了檔案，“這些孩子和你還有聯系嗎？對他們的后續發展有過追蹤關注嗎？”

　　柳淑臻訕訕，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多半……不聯系了，不過也有的會偶爾回來看看。名嘴林，對對對，她真名叫韋琳琳，個把月還來看看，給孩子們上上課，大家都很喜歡她。”

　　聽到名嘴林，八叔那雙滄桑的眼睛亮了亮，“和我說說她，我經常能在電視上看到她，她的養父母應該給她提供了很好的教育吧。”

　　“嗨，”柳園長擺擺手，“都是普通工人，家境也比較平凡。要說好，大概就是他們太渴望孩子了吧，所以才會視琳琳為珍寶吧。”八叔干笑了一聲，意味深長，“由此可見，愛是最好的教育。和南先生的理念，不謀而合。她讀書這些年，也花費不少吧？”

　　“沒怎么問，只是知道琳琳拿了獎學金的，大學還勤工儉學。不然都指望她那家庭，怕是艱難。”

　　大抵艱難困苦，玉汝于成。“沒有這番磨煉，也不會有她今天的成績，她應該這些孩子中發展最好的吧。”

　　*

　　柳園長帶著八叔讓了三樓寢室，指著那一排通鋪，“以前琳琳也是住在這里的，她呀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特別懂事。后來她成了護理員助理，給我們分擔了不少工作。”

　　“那時候就展露了……領導力了嗎？”八叔斟酌了一下，說出了這個詞。

　　柳園長忍俊不禁，“她呀，挺出乎我意料的。小時候可沒見這么犀利。那時候啊，她就是個知心姐姐。”

　　兩個人一前一后，向著食堂而去。

　　“有知心姐姐，那一定有知心妹妹吧。”八叔隨意詢問。

　　“你別說，她還真有個知心妹妹。說起來這也是一段佳話。”

　　八叔來了興致，“什么佳話？”

　　他們在食堂餐桌旁坐下，柳園長領了兩份果飲，“琳琳這孩子，待人處事真的沒得說，和大廚師們關系也很好。我還是從大廚師那里聽說，她幾乎每天都單獨要一個水煮蛋。”

　　八叔并沒有喝果飲，“水煮蛋不值什么錢，孩子這點小心愿，相信南先生也樂于滿足。”

　　“可她不是給自己的，給妹妹的。要不說琳琳善良呢！您剛剛問琳琳是不是園區里發展最好的，要我說，那妹妹才是最好的，音樂冠軍，站在了世界的舞臺。我還搜集了她比賽的報道呢！”

　　聽到音樂冠軍時，八叔倏然站了起來，“你說的是……？”

　　“她改了名字，叫善解意，我原本也沒認出來。可她身邊的君羨先生，我卻是知道的，是君羨領養了她。嘖嘖……當初小姑娘聽一遍鋼琴曲就會彈。君羨覺得她天賦百年一見，教她彈鋼琴，最終成就了她。”說起往事，柳園長滔滔不絕。

　　善解意這個名字，對八叔來說太熟悉了。莫斯科之行，她聽得最多的就是善解意。

　　“這么說來，韋琳琳和善解意，是好朋友了？”

　　“琳琳與念念，哦善解意原來叫善念念，她們最投緣。念念性格……比較古怪，在園區里不太合群，都是琳琳護著她的。后來念念被領養，琳琳隨后也被領養了，您看，這好運也會傳遞的。”

　　“好，善解意的入園資料，給我看看。如果有必要，基金會想請她，舉辦一場慈善鋼琴演奏會。”

　　*

　　電影已經結束了，孩子們涌入食堂，柳園長則帶著八叔進入小禮堂。

　　“當初，就是在這里，君羨舉辦夢之聲演奏會，善念念學會了彈琴。現在善念念也將回來演奏，這真是……最好的安排。”

　　八叔怔怔望著舞臺，覺得不虛此行。

　　兩個人又回了辦公室。

　　這回八叔不再是走馬觀花地翻檔案，而是十分細致地將善念念的信息看了一遍。他的帶著歲月痕跡的手指一行行下滑，那些字跡映入眼簾，八叔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份資料，麻煩園長給我打印一份，我也好和南先生報備。”

　　柳園長沒有任何疑議，當即給復印了一份。

　　而八叔沒有做任何停留，馬不停蹄地回了西山別墅區，南家別墅。

　　在客廳里，南夕看完了資料，整個人身體都在顫抖，臉色也越發慘白，她在冷笑。

　　“所以，是胡遇將善念念送進了春暉孤兒院？”南夕問。

　　八叔微微弓著腰，“是的。”

　　“善念念是許宜安的女兒，她居然是許宜安的女兒。”南夕攥著拳頭，眼底閃著淚花兒。

　　八叔平靜地敘述：“我還查到了更多的信息。許宜安出車禍，應該是自殺，我拿到了她的就醫記錄。她被診斷患了……乳腺癌，晚期。我猜她是想，帶著女兒一起上天堂的。”

　　南夕被這個信息震驚了，嘴巴張大地可以塞進一個雞蛋。“為什么，她的女兒那么天才！聽一遍曲子就會彈，簡直聞所未聞。”

　　八叔：“確實如此，而且別人眼中的天才，其實是一個先天性自閉癥。”

　　“自閉癥？”南夕尖叫了出來，滿滿的不可思議，“自閉癥可以學音樂？自閉癥能當上冠軍？自閉癥能把我女兒碾壓地毫無還手之力？”

　　八叔顯然預料到了這個反應，事實上，他同樣被這個事實震撼。“是的，這些年她一直接受治療，頗有成效。去年，小小姐還讓人拍到了她出現在心理咨詢室的照片。”

　　南夕的目光已經不聚焦，整個人失魂落魄，“這么說，他知道她的存在，他庇護了她，他心里是不是還念著那個死去的女人？”

　　南夕像繞口令一樣說了幾個TA。但八叔聽懂了。“小姐，這件事我建議到此為止吧，人皆有逆鱗，不要碰到先生的底線。畢竟，他現在還在你身邊，過去的十幾年，是他陪你度過，你們的女兒都十九歲了。”

　　“女兒？”南夕只是冷笑，“他可曾真正關心過他的女兒？我知道他心里是記恨我的，記恨我算計了他，記恨我不折手段懷了他的孩子。也許當年他回到我身邊，根本就不是出于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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