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天南星(四)
閔氏低頭看著地上被光線拉的很長很長的影子,曲折在臺階兒上:“她比我小,心思卻深。明眼兒瞧得出來藍氏不喜她,處處針鋒相對,她卻總是淡淡的,半點針尖麥芒的意思也沒有。對姐兒們也都很好。外頭傳的厲害,說元陵背后也想一掙,多番算計也都有他的影子,繁漪見著他也是和和氣氣。倒真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二夫人一凜,像是撬開了閉合的機竅,一通到底,尤顯一雙眸子里波瀾起伏:“原是如此。咱們這些人游離在算計之外,卻還沒有她這個當局者來的清醒。”
閔氏疑惑的看著她?“母親?”
二夫人撲了撲團扇,只覺這風也有了幾分涼意:“和氣好,和氣了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不是。”
雷厲風行。
確認了正屋里是干凈的,二夫人立馬從廚房直接開始查起,稍廢了些周折便查清楚天南星的毒是從燉湯的黃芪緩緩深入繁漪的身體。
太夫人和侯爺得了消息不由大驚,夫婦二人同用的膳食,那豈不是琰華的身體里也有毒素?
侯爺趕忙請了劉太醫來給琰華請脈,卻發現他的身上并沒有天南星的毒。
有此可推斷,繁漪中毒很有可能就在先帝駕崩的那幾日。
五夫人清秀的面孔上含了淡淡悲憫,嘆息道:“趁著侯爺、太夫人和大公子都不在,大家都忙著給先帝爺盡心時下這等毒手!可見便是對先帝爺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了!”
琰華坐在侯爺的下首,修長的手擱在膝頭,他的語調一同微微曲起的骨節,有分明的輪廓:“這有毒的黃芪是從哪里來的?”
采買的劉媽媽跪在下頭瑟瑟發抖,對著琰華猛磕頭:“爺明鑒,奴婢伺候了姑娘十年了,再難的時候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翠芬那丫頭陪奴婢去采買食材,同奴婢說那家的黃芪好,奴婢去瞧了,確實是品相好才決定買的。”
她虛舉著雙手,仿佛求得一線生機,“都是一樣的銀子,奴婢沒有因為要貪墨一分一文而做這樣的事情,真的不知道那黃芪是有問題的呀!奴婢是做錯了,不該輕易聽信旁人的話,不該不向容媽媽稟告。可奴婢真的沒有要害奶奶的心思!”
侯爺擺了擺手,沉聲道:“把人帶來!”
二夫人極力維持著鎮定,到底面色有些板住了,抿了抿唇道:“我去尋人來問話,發現人已經被豎在了井里。”
藍氏的指勾纏著團扇下墜著的靛色流蘇,似笑非笑道:“別是賊喊捉賊。”
盛煙一怒,美麗的面孔在傍晚霞紅的余暉里宛若盛放的玫瑰:“五少奶奶說的什么話!那二等丫鬟也不是咱們從慕家帶來的,尋常也不過叫在外頭伺候!真要做那等陰毒事,也不必用了自己院子里的人,叫人平白栽一嘴!”
藍氏嗤了一聲,眉眼一飛:“我也不是說你買行云館賊喊捉賊,你急什么。”
二夫人腦海里驀然竄出“來了”二字。
似乎在岔路口張望許久之后,終于看清前路究竟哪一條更泥濘了,面上憫然,福身道:“母親、侯爺恕罪,那丫頭是我撥過來伺候琰哥兒夫婦的,發生這樣的事總是我識人不清。”
藍氏慢慢撲著團扇,慢條斯理道:“今日還好大嫂是沒事,不然二嬸這會子賠罪也好,認錯也好,可就都沒用了。”
沁韻伸手拉了拉藍氏的衣袖,小聲道:“發生這樣的事情誰都不想的。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還是趕緊找出真兇才是正經。”
藍氏微微垂下的眸子里流轉了別樣的流光,輕輕一笑:“自然是要找出真兇的。”尾音微微一拖,頓了須臾,語調復又高高揚起,“只是不知下一個線索會不會也莫名其妙消失了。哦?”
閔氏秀麗的容色微微一沉。
二夫人一把按住她要站起的動作,用力抿了抿唇:“那依侄媳的意思,該如何做才能確保事情查的順利呢?”
藍氏正要說話,沁雯已然幽幽開口。
目光悠遠的落在庭院里的一株高大的芭蕉上,深翠的芭蕉葉在驕陽下反射出一抹淺藍的光暈,落在眼底便是一汪深邃的海洋:“沒有抓到兇手之前,誰都有嫌疑,換人來查未必是好事。左右有祖母和侯爺坐鎮,還怕那宵小之輩能躲到地底下去么!”
三夫人看了女兒一眼,似有一抹奇怪的流光閃過,卻也保持了沉默。
藍氏瞥了眼二夫人好閔氏,意有所指道:“宵小?那也得看那宵小的目的是什么了!”
閔氏是穩重的,可那有所指的目光還是激的她心頭一怒,面上卻也不顯,溫溫道:“弟妹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
琰華一抬手,青珀色的大袖衫揮出一片清冷的氣勢,宛若冰雪自遠處漸漸覆蓋而來,壓住一屋子的神色各異的竊竊私語:“二嬸掌中饋以來一向穩妥,我是信二嬸的。就算是心腹也有被人收買的時候,不過是個二等的丫鬟,誰要收買她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事不明,不做揣測。沒得落在了背后之人的算計里,咱們自己倒是先鬧了矛盾起來。”
太夫人看著琰華的目中有幾分滿意之色,點頭道:“琰哥兒這話沒錯。老二家的,繼續查。沒那丫頭,總還有旁的線索。”
“這線索倒是還能審一審的。”
朗朗響起的起老年女子獨有的嗓音,有薄薄風云裹挾在里頭。
眾人的視線一同瞧過去,見著福媽媽疾步進來,身后護衛手里拎了個渾身濕漉漉的丫頭進來。
福媽媽淺棕色的褙子在明晃晃的光線里暈起一層刺目的光暈,激的人心口突了突。
她微微一提裙擺上了臺階兒,站在廊下回道:“奴婢原是想去瞧一眼那丫頭身上有什么線索,哪曉得一按她肚子,吐了幾口水出來,竟緩了氣兒,喊了府醫,給救了回來。”
一揮手,護衛把人往廊下一扔,指了那丫頭道,“自己去交代。”
死了的人又活了,眾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太夫人指尖一松,杯蓋落下,與杯身磕了一聲刺耳的聲響,一擱了茶盞道:“說,誰讓你把行云館的采買婆子帶去買那有毒的黃芪?”
藍氏瞥了廊下的人一眼,眼神里是遮掩不住的看好戲的姿態,微微一嗤道:“這會子抖抖索索的害怕了,害人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們這起子賤人曉得厲害呢!還是趕緊招了吧,省的又是一頓皮肉之苦。”
在深宅大院里待久了,二夫人就曉得沒有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明明已經死透了的丫頭怎么可能又有了脈搏。
目光自眾人面上緩緩掠過,或漠不關心,或幸災樂禍,或神思飄遠,不一而足,卻怎么會也看不透這些原本和善又和睦的面孔之后到底藏了什么心思。
一時間心口的氣屏的鈍鈍的發痛。
丫頭慘白著一張面孔,呆愣愣的僵硬的半跪半伏在廊下,直把自己抖成了秋風下的枯葉,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光線下,慢慢蜿蜒出一道水流,反射出的粼粼光亮宛若毒蛇伸出的獠牙,只待實際一到,便要撲向獵物的頸項,將毒液全數注入,拖下地獄。
二夫人緩步走至尾座,冷聲道:“當初看你辦事兒勤快才撥了你來伺候大奶奶,你倒起了那腌臜心思!今日祖宗保佑,大奶奶無事,否則便是把你剝皮抽筋也不夠贖罪的!還不從實招來,誰指使的你去害大奶奶的!”
剛過晌午的烈日依舊赤皎皎,灼人的陽光擦過庭院里的一顆高大芭蕉,投在廊下深棕色的地板上,翠芬跪在光線里,卻覺帶著梔子花香的暖風都成了劇寒的朔風,如能蝕骨。
濕黏的夏裳緊緊貼在身上,宛若背了千斤巨石,幾乎喘不過氣,渾身鉆骨透心的痛:“奴婢沒有害過大奶奶,不、不明白二夫人這話從何說起!”
藍氏眸光凝了一抹譏誚:“這話不老實。沒受人指使去害人,怎么就被人豎井里去了?不是你挑唆了行云館小廚房的采買婆子去買那有毒的黃芪,大奶奶能中毒么!”
翠芬仿佛驚疑不定,不敢大聲哭,只用力揮著手,結結巴巴道:“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借奴婢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去害大奶奶啊!”
“不知道!”太夫人不耐聽這些饒舌,便道:“給我打,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板子硬!”
翠芬像是凍僵了一般,呆呆的望著屋內的一張張面孔,直到板子落到了身上才魂魄歸身的驚叫著掙扎著起來,哭喊道:“是王嬤嬤!玉哥兒身邊的乳娘,王嬤嬤。是她跟我說的,那家鋪子的黃芪好,連給孫少爺燉湯的補藥都是那里買的。奴婢沒有要害人,只是想和行云館里的人打好交道,將來能掙個好差事而已!”
閔氏懵了一下。
她在娘家也少看了妻妾嫡庶之間的爭斗,話頭指向了她的兒子,要牽帶出誰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憤然一拍桌子,大袖衫子帶翻了茶盞,清亮的茶水若瀑布一般自桌沿瀉下,在腳下的百花盈枝的地毯上汪起一片茶漬,舒展的茶葉落在嬌瑩瑩的花紋上,不合宜的仿佛枯枝敗葉。
閔氏如墜深淵,背脊一陣陣的發寒,怒意盈在眸中,咬牙極力平靜道:“還扯上我兒淳景齋的人了!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你何時見的王嬤嬤,她同你的交情又何時好到跟你講了這些!若有不盡不實,自有你好果子吃!”
一轉身,指了身后的大丫鬟盈枝,“去,去把王嬤嬤帶過來。多帶兩個婆子過去,可別叫她也豎在了井里頭!”
果然!
果然是把她們也繞了進去!
到了此刻,二夫人反倒是冷靜下來了,穩穩坐在纏枝藤蔓雕紋的交椅里,緩聲道:“你且慢慢說,一五一十把你曉得都說清楚。這里有太夫人和侯爺做主,你們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太夫人那里,誰也威脅不了你。”
把太夫人繞了進去,自是誰也不敢在廢話了。
翠芬渾身一激靈,慌不迭的點頭,嘴空張了數回似在細細回想,更漏的水滴滴滴答答不停,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化作了一支支利箭,狠狠戳在身上。
許久才磕巴道:“您帶了孫少爺來同我們奶奶說話,乳娘便和咱們在倒座里吃茶時說起的。那日、那日碧云姐姐也在,她從前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人,最是穩妥才撥給奶奶用的,她定然不會撒謊的。”
“王嬤嬤還悄悄同奴婢講,咱們這些姜家的奴婢要在奶奶和大公子眼里掙個臉,就得先和奶奶的陪嫁們打好交道。我同劉媽媽正好住了一個屋,尋常也陪她去采買東西,打個下手。”
說完又猛磕頭,“主子明鑒,奴婢是家生子,一家子都捏在主子手里,哪里敢有害人的心思啊!”
藍氏笑的隱秘:“這哪里是隨口說起的,分明就是說給翠芬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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