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流言(一)
阮媽媽稍一停頓,似乎在思量措辭,想了想便輕聲道:“怕不是個省心的。伺候姑娘倒也尊敬,不過奴婢瞧了幾回,姑爺休沐來時,她一身裝扮總是格外精心。眼神也活泛了些。若是有了傍身的,心思便難測了。”
看了眼繁漪的臉色,“是不是讓奴婢挑了她的錯,打發(fā)去外間兒伺候著,將來再做打算?”
顯露于外的小心思不可怕,就怕藏著掖著難以察覺的。
繁漪擺了擺手,淡漠道:“不必。”
阮媽媽瞧她一壁只是淡然的模樣,稍有一愣:“姑娘的意思……”旋即明白,微微一笑,“奴婢省的了。總不好叫旁人覺得姑娘不能容人了。到底她是老夫人挑來的,也不好太拂了老祖宗的面子。能不能有個好前程,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與聰明人說話便是輕松的,繁漪緩緩揚(yáng)了揚(yáng)眉,放下了象牙梳。
阮媽媽機(jī)敏地上前扶了她在床邊坐下,鋪了被子,下了幔帳,熄了幾盞燭火,伸手試了試床頭邊暖籠里茶壺的溫度,又將一槲明珠擱在了暖籠上,不至半夜一睜眼只望了一汪漆黑。
十分利落仔細(xì)。
末了,又輕道:“有幾回爺兒來,盛煙伶俐著要進(jìn)來伺候,倒是晴風(fēng)丫頭把人擠兌出去的。”
這媽媽有些意思。
一句既提醒了她將來身邊還是有可用的女子。
帷帳若輕紗堆雪,靜靜旖旎垂地,有動作間的余波輕漾,明珠的光亮穿過層層幔帳微弱的透進(jìn)來,映得帳上的折枝紅梅有了淺淺的紅暈。
繁漪閉了閉眼:“現(xiàn)在誰與她同住?”
阮媽媽立時便回了話,顯然是仔細(xì)留心著院子里一切的:“就是晴風(fēng)。原先是二姑娘院子里伺候的,不肯做了陪嫁去臨江侯府,便被容管事分到了老夫人那,因著辦事伶俐妥帖,一并給了來做姑娘的陪嫁。她老子娘在前頭做著小管事,都是本分人,會同姑娘一并去了姜家,做陪房。”
屋頂有極細(xì)碎的嗦嗦聲,似乎是老鼠竄過,繁漪眼皮不緊不慢的掀了掀,昏暗而微紅的光線里沉幽的眸子凝出一道幽冷的光:“本分人好啊,都機(jī)敏著,我倒要害怕了。”
阮媽媽輕輕一笑,隔了幔帳的影子依然恭敬不已,微微垂首回道:“姑娘是神女的玲瓏心,妖精再法力再高深如何逃得過您的掌心。”
聽著她不再說話,阮媽媽才小心翼翼踩了極輕的步子退出了去。
京城宵禁極早,夜總是靜的宛若墜入深山之間,然而這樣的清靜只維持到了半夜十分,外頭便忽然熱鬧了起來。
容媽媽穿的齊整,卻在急匆匆的步子里抬手整了整發(fā)髻間的簪子,翠色本是沉靜的,卻在衣擺“風(fēng)風(fēng)”之間顯出幾分不安來。
小心翼翼敲了門,聽著里頭應(yīng)了“進(jìn)”,容媽媽才放輕了聲兒進(jìn)去,卻見繁漪披了件氅衣正坐在小幾前配著香料。
手邊的熏籠上罩著一方杏色的絹?zhàn)樱\中的托盤里盛著熱水,香料的干澀輕煙與熱水的煙波浩渺交纏在一處,緩緩自絹?zhàn)痈采w不到的地方如浪潮一般一浪一浪的撲出來,那香味似乎是沉水香,卻又含了一絲絲的清甜的味道,叫人聞著不覺心跳也酥軟了起來。
繁漪抬了抬眸,映著一盞招了素白燈罩的燭火,若繁星微點(diǎn),在黑夜里閃過冷冽的光,慢條斯理道:“什么事?”
容媽媽見她如此平淡無波,愣了一下,細(xì)細(xì)一想仿佛沒有什么事情能使她驚慌失措,面上的凝色便在不知不覺里緩緩?fù)嗜チ恕?br />
稍稍平了平氣息,回道:“說是飛賊闖了姚家,也不知是被盜了什么,動靜鬧得很大。鎮(zhèn)撫司的官差追著刺客一路滴下的血跡到了咱們府邸周圍,然后便再找不見蹤影了。”
燭火將她的影子在地上拉的悠長,纖細(xì)的仿佛就是熏籠里緩緩?fù)侣兜那酂煟魂囷L(fēng)就要吹走,眉目淡淡一挑:“要搜院子?”
容媽媽的眉心不由攢起山巒痕跡,點(diǎn)頭道:“是,老爺本是不同意的。不過沈三爺說,若是不搜難免給人落了口實(shí)。索性鎮(zhèn)撫司里有女大人,只叫她進(jìn)來看一眼就是。”
繁漪取了那絹?zhàn)樱旁诒窍螺p輕聞了聞,滿意的笑了笑,方漫不經(jīng)心道:“既然三哥都這么說了,便看看吧。”
容媽媽想著去年時她因侯府算計險些喪命,擔(dān)心那邊故技重施,又見她渾不在意,便有些心急:“姑娘,這事兒怕是不簡單。”
繁漪神色溫婉如常,沉幽的眸子隨著鼻音里微揚(yáng)的一聲“恩”,定定地望向容媽媽。
容媽媽低道:“真若是咱們府上的人,受了傷了,哪里還會往府里跑,一路帶著血跡滴回來。怕是有人又要生事兒了。”
繁漪只是含了一縷淡淡的笑意,篤定而悠緩道:“既然知道,咱們又有什么好怕的。等著就是了。”
在她篤然的眼神里,容媽媽心底的擔(dān)憂與著急驀然消失,應(yīng)了一聲:“是。”
透過素白的窗紗,望見院外的火把恍恍惚惚而來,便也銜起了淡淡穩(wěn)重的笑意:“晴云,去開門!”
鎮(zhèn)撫司的女衙役也算是老相識了,從前在沈家時也見過數(shù)回了。
赤紅馬面裙官服,蟒形魚尾紋十分張揚(yáng),面目是鎮(zhèn)撫司慣來的冷眉冷眼,卻是解了佩刀進(jìn)來的,倒也不失貼心之處。
在眾人的眼身里輕巧越身上了屋頂,腳步如履平地的踏過一遍,似乎在屋頂處發(fā)現(xiàn)了什么,蹲下瞧了片刻,又巡視了桐疏閣的各個角落,方才出了去。
女郎君的目光冷厲而平穩(wěn),卻叫人猜不透深處。
晴風(fēng)跟了上去,想問個清楚,而那位大人卻是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頓時有些慌張了起來,小聲的說著話。
阮媽媽冷著臉呵斥了幾句,把人都趕回了屋去。
繁漪瑩然而笑,籠在輕煙里的面容渾不在意,只道:“媽媽聞了許久,覺得我新配的這個香料聞著如何?”
輕煙似溫泉里的氤氳,緩緩四散,容媽媽又細(xì)細(xì)嗅了嗅,笑著回道:“奴婢不懂這些,只覺得聞著很是馨甜綿長,如墮云棉里。”
淺淡的笑意自繁漪的嘴角漸漸揚(yáng)起,在冷白又帶著燭心微紅的光線里,恰似晚霞里乍然怒放的鳳凰花,緋紅的有幾分妖異之色:“夜深了,媽媽回去安置吧!”
容媽媽剛走,便有一道纖細(xì)兒挺拔的影子便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屋子里,燭火在窗紗上映出兩人細(xì)語的身影,不消片刻便又消失了。
春寒料峭的深夜,枝葉豐盈的樹影在月色里悠然自在,燈火與星光交輝,這座城,在時光輪轉(zhuǎn)里悄無聲息的迎來了一絲絲不著痕跡的暖意。
流言就這樣一陣帶著濕黏的春風(fēng)無法阻止的吹進(jìn)了大街小巷,來勢洶洶,徹底掩蓋了姚意濃與姜琰華私會一事,然而流言的主角兒卻沒有改變。
話還得從三日前姚府被飛賊盜竊一事開始說起。
當(dāng)時只聽說姚家的動靜鬧的極大,姚閣老一日三趟的往鎮(zhèn)撫司跑,要求盡快追回失物。
百姓們看著熱鬧,只以為是被竊走了什么傳家的寶貝,后來,還是從姚家內(nèi)里頭走漏了消息,原是姚家三房的那位與鎮(zhèn)國將軍府定下親事的嫡出女姚意濃,被飛賊劫走了!
有人猜測飛賊是想敲詐更多的銀子,故意把人藏起來,等著姚家給錢再放人。
有人猜測她被奸.污之后扔進(jìn)了暗河了,這會子尸體怕是被魚吃的面目全非了。
有人猜測哪里是什么被飛賊劫走,分明就是和情郎私奔了,說不定就是被那位姜大公子給金屋藏嬌了。
更甚者,還有人大膽言道,曾在“無眠閣”見到了老鴇新買來的一位花魁娘子,長得有幾分像那位姚家姑娘。
在流言里扒的津津有味的人群震驚之余,又有了最新版本,慕都御史的嫡女怨恨姚氏女勾引其未婚夫,一怒之下將人劫走賣進(jìn)了無眠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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