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懷熙之痛(六)揭破
姚意濃斂著下顎,死死捏著纏著春蔓衣袖的骨節泛著冷白,心緒滯塞的睇著洪夫人腳下的百花綻放的地毯,本是一片春意百花舒的姹紫嫣紅,此刻看在眼底卻叫她腦中一片混亂,什么細節都想不出來。
她雖生在復雜家族里,但母親手腕了得,從來擋在自己面前解決一切,到底沒遭遇過此等人命算計。
此刻面對滿屋精明眼神的逼視,眼底朦朧了一層溫熱的水氣,終是秉不住的輕輕一泣,搖首道:“伯母接了我出府,一路在身邊的便只是自己的女使,進了府門也只跟著引路的女使進來,并未有什么特別……”
李夫人扶著她的肩,輕輕安撫了幾聲,沉聲道:“誰能料得準到了洪家會發生什么,哪能一早在自己的帕子上沾了毒,一不小心自己也便要中毒了!”
秦大夫人微微張了張嘴,端了茶水遮掩了欲言又止。
洪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庭院里,花樹繁盛,枝條交纏,郁郁青青的一團繁雜:“姚姑娘可還記得引路的女使生的什么模樣?”
姚意濃抬了衣袖輕輕拭去腮邊的淚,細細回憶,余光睹見對面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嘴角的位置,目光一閃,低低道:“只記得是圓臉,嘴角有一顆細小的黑痣。”
文睿稍一思忖,回道:“是紫涵閣的白鷺。”
洪夫人眉心一皺,輕輕一抬手:“文睿,去把人帶過來。”微微一默,指了自己的貼身女使長青,“你去紫涵閣,把該搜的地方都好好搜過去。”
文睿與長青頷首而去。
秦大夫人望著茶水的舒展的神色微微一凝,清晰的看到水面上自己眼神里的震驚,旋即斂了容色,眼神不著痕跡的刮過一旁的錢夫人。
錢夫人會意的抬手撥了撥耳墜,默了須臾,緩緩睇了姚意濃一眼道:“嚴夫人說起緣故,倒叫我想起一件事兒來。”
李夫人眉心一擰,握著姚意濃的手下意識的微微一松:“錢夫人若是知道什么,大可說來。”
錢夫人微微為難了下,大約也在盡力改口原本要說的詞兒,半晌才慢慢道:“年前去法音寺不小心聽了一耳朵閑話,似乎是、姚姑娘與慕姑娘起了齟齬,從廂房出來的時候哭的傷心,她身邊的丫頭說著什么與姜家大公子情分不情分的話……”
姚意濃狠狠一震,比之被誣陷殺人的沖擊更大了千百倍,面上血色褪盡,勉力維持的鎮定上起了深刻裂紋,極速蔓延開來。
只能僵硬的一揚下顎維持了僅存的清傲:“錢夫人怕是聽岔了,我與慕姑娘不過長久不見之下說說話,恰巧姜公子也在而已。思及那半年里親眷對她的懷念,一時感念姜大公子對她情分深重罷了。”
繁漪坐在門口的位置,晴暖的光線落在她半邊面孔上,以事外之人的角度閑適旁觀,看著她以情深為刀刃,慢慢劃拉自己的骨血。
當女眷們把眼神望過來時,便又以震驚與錯愕的神色怔怔相對,須臾后方緩緩搖頭,以一泊信任的嫻靜寧和看待這突如其來的言論沖擊:“沒有的事。琰華是冷淡不過的性子,尋常多說一句都不肯,如何還會有旁的女子贅言什么。”
在這樣的環境里,她不會讓自己的傷懷顯露半分,即便如此糾葛被外人探知,她也要讓姚意濃去背負難堪的目光。
這是她糾纏不休的苦果,該是她自己去承受。
“何況姚姑娘大家閨秀,亦是有未婚夫之人,這樣的閑話也便只能是閑話了,當不得真。那日我是覺得的,原不過是長久不見后的閑聊一二罷了,家下都在,能有什么呢?”
坐在洪夫人身側的慎親王世子妃目色流轉于眾人面上,與洪夫人對視了一眼,深底處有了然輕輕拂過,徐徐道:“原是三人都在,便也不能有什么的。怕是以訛傳訛,傳的妖魔了。錢夫人這樣一說倒也好,當事人都在,好好說了明白,也省得閑話一般傳到旁人耳中,倒是壞了情分。”
錢夫人卻似乎并不為自己的言論造成她人名聲受損而自責,只是瞧了繁漪一眼,似乎可憐可惜的微微搖了搖頭,看向了庭院的深處。
流素清光投在門檻之內,拉出長長的微金光影,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暈在洪夫人面前,攏得她的面容邈遠而不可觸碰。
看了錢夫人一眼,澹聲平和道:“錢夫人似乎有未盡之言,但說無妨。”
秦大夫人就坐在錢夫人身側,微微側首間晃動了鬢邊的赤金海棠簪子下墜下的鏤空花葉狀的流蘇,有碎金的光暈在面上幽晃,輕聲催促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曉得什么便說來,早早查清了才是好。否則這殺人之事,落了疑影兒,對姑娘家總是沒有好處的。”
錢夫人似有為難,目光在李夫人面上微微掠過,捏著蝶穿芍藥的帕子在鼻下輕輕一按,并不說話。
姚意濃的眼神死死盯著錢夫人的嘴,只覺晴光下她那身盤金線的衣裳刺目不已,眼里有不可抑制的淚光漫上,一雙手冷的直透了心底。
李夫人悄然按了按姚意濃的手,眉目如披白霜,沉然道:“錢夫人曉得什么說便是。今日你話說一半,是要叫旁人聽了那一耳朵閑言碎語,該如何看到我李家未來的兒媳!若不是事實,錢夫人又當如何為自己所說的擔責?”
錢夫人聽她這樣說,目色一凝,似是動了氣,蹭的站了起來語調微有些激動,催得耳上的墜子急急搖曳。
急急便道:“慕姑娘與姜大公子婚期將近,有些話原是不該說的,只是今日涉及人命算計,我便再多嘴做了那多管閑事的人。”
“去年姚閣老壽辰,我不小心弄臟了衣裙去了小憩處更衣,便是親眼見著了姚姑娘與姜大公子私下相見,關起門來說了好一會子話。有什么話,是同在姚家吃席的慕姑娘這個未婚妻不能聽的?非得孤男寡女的關起門來獨自說!”
末了,嫵媚含怒的眼神轉去了身后的滿目不敢置信的繁漪身上,一轉聲兒的嘆息:“慕姑娘也忒后知后覺了些!”
姚意濃和別人的未婚夫私下同處一室,若說兩人是談詩論文的一本正經怕也是沒人信的。
繁漪聞言不免一驚,面上的震驚便顯得真實至極。
當時沒注意,不想這樣一幕竟被錢夫人看在了眼底!
想是從前看著李蔚翎有外室一事足夠動搖兩家婚事,這些人才沒拿出來說嘴,好拿捏著來日換取利益的。
即便不是今日,也指不定是將來的那一日便要揭開。
盡管這事他已經解釋清楚,可到底旁人只會把事情往不堪的一面去想,若是傳出去,于他的名聲仕途怕是要有影響了!
于外人而言繁漪對此該是不知的,便不得不裝出一副受驚不小、六神無主卻又勉力信任未婚夫的模樣來:“不、不會的,定是有什么誤會……”
閔家奶奶坐在她的身后,若有所思的觀察著她的神色,旋即以關懷而懂得的神色,輕輕撫了撫她的肩頭。
李夫人便是再鎮定也不免微微變了面色,但二十年的高門主母的深沉讓她旋即穩重如初,丈夫雖是總是郎君,到底不過面上風光,如今有實權的缺兒更有姚豐源的關系在里頭,輕易絕不能鬧了裂痕。
都是常來常往的世家,自然曉得姚閣老壽辰時姚意濃和李蔚翎雖未過了文定,兩家卻是早已經說定了婚事的。
不意查問下毒之事查出了這樁隱蔽風流事,眾人面上大顯尷尬,紛紛端了茶水低頭去吃,余光睹見扶著繁漪的文睿被攥的發白的手,亦是了然極力鎮定之下的她與此事究竟有多震驚與心慌意亂。
又看她極力鎮定的乖巧又無助模樣,更是對她同情不已。
女子細膩豐富的情感在眼底風云翻轉,紛紛腦補了一場極其精彩的愛恨情仇出來。
秦大夫人的眼睛望著茶水面上薄薄的霧白氤氳,朦朧了眼底的精明微閃。
洪夫人面色微凝,滿目溫和的寬慰了繁漪道:“孩子,別急,許是有什么誤會在里面的。”
繁漪緩緩搖首:“我知道,我是信他的。他不會這樣做的。”
雖是事實,姚意濃甚至想過若是有一日姜琰華承認了,她也可不顧名聲的承認了一切好與他在一處。
可如今與他不肯,她又如何能承認了這樣不體面的事情,那張如水仙一般美麗的面孔上有不可掩飾的細碎慌亂,卻也不肯在外人面前表現了無用的一面,陰云積壓的薄怒沉沉。
只極力冷靜著以一目世家嫡女的清傲定定望著李夫人道:“伯母,沒有這樣的事。意濃雖年幼不懂事,卻也曉得如此有損名聲之事是萬萬做不得的。我與姜公子……”
語調不由自主顫了一下,“原不過兄長與他們一同聽學才見過幾次,便是不甚相熟的,何來什么情分不情分的話!何況那是我尚在為祖母守孝,如何去得壽宴呢?”
這個時候便是她不稀罕李家的婚事,亦不得不期盼得到李夫人的信任。
若是因此事兩家退婚,她這輩子便是徹底完了!
李夫人緩緩回了神,端起當家主母的泰然穩重,握著姚意濃的手道:“你是什么樣的性子我知道。”微微一默,“許是人多之下,看錯了也未可知。”
嚴夫人眼神薄薄瞥了眼錢夫人,頗有瞧不上之色在眼眸深處:“無端端的提了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平白惹了小姑娘家的傷懷。若叫人家未婚夫妻起了齟齬,還不要請你吃刮落了。”
錢夫人捂了捂唇,仿佛驚訝自己竟說了那些話,張口欲駁,卻終還是訕訕的坐下了。
默了半晌,坐在角落里未曾說過話的閔崇英的夫人閔三奶奶有些怯怯的小聲道:“我記得姜大公子會忽然與慕姑娘定下婚事,便是因為慕姑娘為了救他受了重傷的緣故。若錢夫人說的是事實,倒也未必與今日洪少夫人中毒的事情沒有干系了。”
朝著李夫人處微微望了眼,那低低的聲兒便更小了,“方才來時此處亂著,倒是聽小丫頭說起,姚姑娘來時,慕姑娘方走不久,原也同咱們一樣,是被懷疑的對象……”
不知其中深處的女眷便有了猜測。
因為姚意濃心愛之人被慕繁漪搶走,心有不甘,便生了惡毒心思想害了懷熙,嫁禍給前一刻才離開的情敵。
誰都知道楚家重視這個外甥女,如此便是叫她少了一重依靠,多了一門仇人,只是料不到懷熙的補藥里有一味竟與毒藥相沖,毒立時便發作了起來。
姚意濃及來不及銷毀證據,又來不及將臟污栽倒繁漪身上去,才成了此時的局面。
看來她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害人的了!
否則,怎么會有毒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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