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一箭雙雕(三)
那小廝連連擺手,眼淚鼻涕一把:“小的只管辦事,哪有資格問這個。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藥啊!”
袁致蘊(yùn)似乎彬驚詫不已,望著繁漪半晌才回過神,卻依然道:“你定是胡言攀咬,若真是要害人,定是會找信得過的人,如何讓你這種還未用刑就巴不得什么都說出來的人!分明是栽贓!”
繁漪淺顰微蹙的抬眼看過去,輕語道:“袁公子說的是,便是要害人,我定是使了簽了死契的人去做,一家子捏在我手里才能安心,如何會找你這個不知根底的人?”
錢夫人長嘆若秋葉于風(fēng)中飄零,望了眼繁漪道:“就是這個理兒。可憐慕姑娘剛養(yǎng)好了傷,甫一出來便又叫人算計栽贓。”
微微一頓,便又嘆息道:“只如今你自己鋪子里的小廝一口咬定了是你叫下的毒,倒也實在難辦。看來,只能是委屈了姑娘先跟府尹大人回府衙了。”
人人都知道女子的名聲有多重要,這人倒好,同是女子,頂這一張“我同情你,但我?guī)筒涣四恪钡膽z憫神色,便想把人推進(jìn)衙門大獄里去了。
其實繁漪倒也理解袁致蘊(yùn)如此算計的原因。
郎君自身的本事是重要,但姻親的地位也是很大的依仗,慕家雖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可都御史是言官之首,言官的嘴誰敢得罪?
鑒于侯爺無嫡子,那么誰能娶進(jìn)個有地位的妻子,便能讓自己的競爭力提升許多。
可官眷女子,若是進(jìn)了府衙的大獄那種地方,即便又男監(jiān)與女監(jiān)的區(qū)別,可看管那種腌臜地方的人卻都是男子!
且牢獄里不過木樁隔出,一舉一動都在外男的眼皮子底下,一旦進(jìn)去,指不定要傳出多難聽的話來。
再好的出身也都蒙了塵。
對于看重門楣清白的世家來說,這樣的媳婦一般都是不會要的。
被這樣算計退婚的女子光是今年就已經(jīng)有兩個!還有一個受不住流言羞辱,一脖子把自己吊死了!
這個道理袁致蘊(yùn)懂,錢夫人明白,大家自然也都清楚。
所以,所有人下意識的便又聯(lián)想到了鎮(zhèn)北侯府的世子之爭。
時至今日唯一未被算計過的姜元陵,便又成了眾人懷疑的對象。
這時候撈東西的“小廝”回來了,渾身滴滴答答的,映著背后的冷白天光似乎還有薄薄的霧氣從身上散發(fā)出來,卻是半點(diǎn)不見他怕冷的樣子,反倒瞧得一眾人趕緊抓了身上的襖子氅衣緊了緊。
遠(yuǎn)叔立在慎親王的身側(cè),接了“小廝”遞來的紙包打開聞了聞,又取了銀針一試,垂眸睇了那小廝一眼,嗓音清淡,卻叫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晰不已:“你就是把這個下到袁家公子買的山核桃里的?”
小廝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用力點(diǎn)頭:“是、是的!”
遠(yuǎn)叔淡淡一笑:“倒也有趣了。”
慎親王一抬頭,捋著長須來了看戲碼轉(zhuǎn)折之處精彩的興趣:“怎么說?”
遠(yuǎn)叔手里握著一柄折扇,那似乎是說書先生特有的標(biāo)志,輕輕在掌心一敲:“袁家公子中的是‘春風(fēng)醉’。即便沾水化了,若是這紙包沾過毒,一驗便知,而這個紙包里頭卻是什么都沒有。拿的什么下毒?”
眾人皆是一愣。
袁致蘊(yùn)的目光落在拿個空紙包上,深知自己的算計已經(jīng)被人徹底化解了!
緩緩僵硬的轉(zhuǎn)動脖子看向姜柔身后的人,正與她的目光撞在一處。
有那么一瞬間,袁致蘊(yùn)以為自己此刻正身處八百里黃泉路上,身邊沒有一絲光亮,唯有喊不破的死寂逼仄在心口,幾乎要將他的氣息壓斷。
薄薄面紗之后的嘴角似笑非笑,仿佛在說:你輸了,要我如何反擊呢?
他張了張嘴,極力將面上的錯愕化作了一抹理所當(dāng)然,嘴張了又張,卻愣是半天沒尋回一點(diǎn)聲音。
盧二夫人端了茶碗輕輕吹了吹,慢慢放松了眉心的折痕:“怕不是這廝故意有此動作,好引得旁人以為他扔下去的是毒藥了。逢春館前頭的水流連著護(hù)城河,向來流的急,若是沒及時撿了回來,張嘴攀咬還不由得他了。”
那小廝眼底閃過驚詫,又是一陣哭爹喊娘喊冤枉,一壁咬定他們撈錯了,慕繁漪給的就是毒藥。可他如此一喊反倒叫人覺得攀咬的目的太明顯了。
剛從水里爬上來的“小廝”一腳就把人踹飛出去,“就是毒藥,你他娘的嘗過了!老子圣手神偷你當(dāng)時白叫的,被老子眼睛盯住的東西還能搞錯了!找死呢吧你!”
慎親王渾不在意“小廝”動用私刑,十分客氣的讓他去換衣裳:“蘇白的眼力是不會有錯的,別說這紙包了,給他瞧個蚊子也能給你追著十里地不搞錯。”旋即花白濃眉緊擰地挖了眼地上的小廝,“把話說的明白點(diǎn),不然今日便叫你曉得曉得流水的刑具是什么滋味!”
京畿府尹站在慎親王身后完全沒有發(fā)揮的余地,索性坐在一旁嗑起了瓜子。
那小廝被踹的撞在了倒瓣蓮花桌的桌腿上,抱著腦袋哀哀亂叫,一聽要動刑,眼珠兒一轉(zhuǎn)便精怪改口道:“是、是,毒不是我下的!早上有個蒙面人交給我的,威脅我若是不照他說的做,就要?dú)⒘诵〉娜摇P〉臎]下毒,只是按照那個人說的趁機(jī)把紙包扔進(jìn)河里就是。”
又指了繁漪道,“東家是都御史的嫡女,咬住她,慕大人一定會幫忙想辦法查清真相,抓到真兇。小、小的自然就不會有事了。”
說罷,對著繁漪便是嘭嘭幾個響頭,請求她的寬恕。
繁漪輕輕一嘆,失望而悲憫道:“你若實話說來,自也有官府替你做主。如今胡亂攀咬,你可知亦是有罪的。”
閔崇英的眼底閃過一抹失望,正聲道:“按照大周律例,攀誣是要脊杖二十的。威脅一個小小百姓,栽贓一內(nèi)宅弱小女子,可見背后之人實在無法無天!”
微微一頓,似有疑惑,“既然對方想栽贓了慕姑娘,又怎么會給了小廝個空的藥包呢?逢春館前的水流是快,倒也不是一定撈不到的。”
鳳梧溫和的面上有獨(dú)屬于鎮(zhèn)撫司“黑閻羅”的凌厲,眼風(fēng)一掃,恰似刮骨的鋼刀:“附近的館子鋪子都是取用逢春館前那條河里的水,流毒河中便是要釀成大案,一旦三司介入,查出真兇便是要滿門抄斬的。對方要算計栽贓為的是給自己贏得利益,便不會拿自己的前程做賭注的。”
閔崇英恍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沈大人說的是,下官想得太淺了。索性背后之人有此忌憚,否則慕姑娘今日可就要蒙冤了。”
姜柔輕輕一側(cè)身挨著交椅的扶手,瑩白的指尖撥了撥腰間的緩帶,有趣道:“倒也奇怪,那既然毒壓根不是鋪子里出去的,那會是誰下的呢?從連山居到這里也不過半條街,能在這么短的距離里下進(jìn)毒去想必也是高手了。”
這么短的距離,若不是給人下了毒,那便是買的人有問題咯?
眾人的目光便又落在了袁致蘊(yùn)的身上,直把他那一身坦蕩瞧的幾乎就要開裂。
繁漪微微蹙了蹙眉,目光里只余了薄薄的詫異與盈盈不勝一握的柔弱。
袁致蘊(yùn)愈發(fā)心驚,正欲說些什么,慎親王卻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截斷了他尚未開口的話:“把袁家的都搜一搜。”
候在門口的衙差楞了一下。
閣老家的人他們哪里敢搜,可霸王開了口又不能不搜,不然死的更難看。
于是,一再告罪之下輕手輕腳而略顯敷衍的搜了搜袁致欣、袁致蘊(yùn)和他們身邊的隨從。
袁致蘊(yùn)的算計暗里有錢夫人和閔崇英的幫忙話里話外的引導(dǎo),自然也有與他們不對付的人趁機(jī)消遣一把,便“好意”提醒道:“若是為了袁家公子好,還是好好搜吧,否則出了這門兒,這疑影兒可就摘不掉了。”
衙差們看了眼正在嗑瓜子的上官,見他一臉生無可戀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也仔細(xì)搜摸了起來。
袁致蘊(yùn)不意事情走到這一步,即便再如何強(qiáng)自鎮(zhèn)定,終究不曾料到自己的算計竟是這樣不堪一擊,那張在各種山珍海味里養(yǎng)的細(xì)白紅潤的清秀面孔,此刻卻是血色褪盡的一片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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