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繁漪隨意抬了抬手,卻不說話。
韓秀禾也便如此靜靜等著,十分鎮(zhèn)定。
繁漪過了好一會子才睇了他一眼。
瞧著約莫二十出頭的年歲,在前院負(fù)責(zé)采買的副總管手底下任著小管事兒,也算是個肥缺兒。歲年輕卻也十分會來事兒,舍得花銀子、嘴皮子也順,上頭的管事兒們器重他,下頭的小廝也愿意跟著他。
若是再給他十年時間,或許采買的副總管就要換人了。
老子娘和大父大母在外頭也領(lǐng)著掌柜、莊頭這樣的差事,雖不能歷代主母的陪房們分光,倒也有些體面。
也便難怪雙喜那小丫頭會被輕而易舉騙走了身子。
她直接道:“雙喜在我這里也當(dāng)了一年的差事了,總算也有幾分主仆情分。十五是個好日子。那天你去花容胡同的宅子里接人,既然是我行云館的人,再不體面也得讓你們把親成了,做了名正言順的夫妻……”
在她不緊不慢的語調(diào)里,傳來一聲隱約而驚恐的尖叫。
繁漪微微一皺眉,面上便有些不耐:“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
晴風(fēng)忙側(cè)首招了春苗去前頭看情形。
手中的書冊輕輕丟在桌上,繁漪繼續(xù)道:“我記得你老子娘是在府外頭當(dāng)差的,回去好好商議著,把這樁事好好辦下來。之后、便去白鹿莊做活吧!以后能不能再回府來,且看你們的造化了。”
韓秀禾微垂的眼底有得逞后的輕松,與身后細(xì)雨蒙蒙的清愁,有四季般的涇渭分明。
他拱手深深一揖,滿面疑惑:“請恕小的愚笨,小的與雙喜確實相熟,也時常往來,但情意只如兄妹一般,實在不懂郡君這婚嫁一事,從何說起啊!”
在小書房沒有燈火的陰暗里,雙喜的面孔如霜負(fù)雪,冷白到了極致,所有的期待瞬間碎裂,直入心肺。
晴云輕輕拍了拍她僵直的身體,無聲的安慰她的絕望。
繁漪輕輕一側(cè)首,鬢邊通透而溫潤的青玉流蘇有行云般的姿態(tài),而她的語氣卻已然含了一絲迫人的之勢:“你不懂?”
春苗舉著一把描折枝紅梅的白紙扇子匆匆回來,霧蒙蒙里,她的身影顯得那么渺小。
上了臺階,把傘塞遞給了晴風(fēng),便進(jìn)來回話道:“庫房里當(dāng)差的雙喜中毒死了。她手邊聞青齋的蜜餞里被人下了毒,見血封喉的。”
繁漪似乎是怒極而笑,那笑色很美,如春華生露,將燭火暈染的微微昏黃的空氣也點亮如晨曦瑩然,然而,她眼中卻無一絲笑意,那種沉幽的冷漠神色如同她手邊銀簽子閃爍起的一抹短芒,讓人頓生寒意。
她對雙喜的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只側(cè)身支頤的倚著交椅的扶手,冷眼地看著韓秀禾情緒飛轉(zhuǎn)的面孔:“死的真是巧啊,韓管事,你說那聞青齋的蜜餞是從哪里來的呢?”
韓秀禾微微抬眼,目光正好撞進(jìn)那一片無底的沉幽里,只覺猛然踩空了一腳,驚的心頭一縮。
那種感覺,仿佛自己是話本子里如來佛掌心里的孫猴子,無處遁逃,無可遮掩。
來時路上潤色得圓滑而不失真誠的應(yīng)對之詞在一瞬間里如遭霜凍,生出了尖銳的棱角直直扎在血脈里,隨著鮮血的流動,冷痛的感覺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深吸一口氣,可出口的話還是被涌到喉間的心跳阻了一阻,滿面惶恐道:“郡君明鑒!小的與雙喜卻是相熟,時常會有往來。這幾日聽她說胃口不是太好,便托人買了些蜜餞過來給她,可小的又怎么會在自己送來的東西里下毒呢!何況東西小的今日根本就沒有碰過啊!”
春苗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看主子神色便也曉得這玩意兒不是個好東西,但能在正屋近身伺候的,察言觀色是最微末的功夫,嘴里還是很懂得如何配合的。
便點頭道:“這話也有些道理,在自己送來的東西下毒,豈不是太蠢了些!”
繁漪對這樣的說法似乎是接受的,也似乎是不置可否的,只輕輕點了點頭。
抬眼看著細(xì)密的雨水慢慢轉(zhuǎn)大,晶瑩的雨滴“嗒嗒”拍打在庭院里深翠而舒展的芭蕉葉上。
繁漪的聲音就如那雨滴敲打之聲,本該是清越的,卻在此刻有了催魂之勢,話鋒一轉(zhuǎn):“如同兄妹,會讓她懷上身孕?”
韓秀禾目光不由自主的一縮,驚詫與痛惜浮漾在面孔上,幾乎痛哭出聲:“身孕?小的并未、并未……”深深伏地遮擋幾乎要在面孔上流露出的慌張:“小的不敢在郡君面前撒謊,小的只把雙喜當(dāng)做妹妹,是萬不會去占她便宜的,當(dāng)真不知她何時懷有的身孕呀!”
繁漪幽深如寒潭的眼波沒有任何起伏,只靜靜落在雨滴清透的庭院里,不言語,顯然是不信他的說辭。
韓秀禾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個女子并不如意料中的好對付,可人已經(jīng)殺了,他也無路可退了,索性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表現(xiàn)的更加坦然而無辜。
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忽然仰面道:“上個月初的時候小的曾在煙波樓的院子里看到雙喜衣衫不整的躺在樹下,身上還有酒氣,恐怕是那日……”
他否認(rèn)的很清楚。
不認(rèn)識!
沒睡過!
是她醉酒失身于旁的男子!
孩子與他沒有任何干系!
雙喜的心口劇烈的起伏,何曾想那個在月下與她交纏親熱的男人,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顫抖著伸手要去開門、去對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懂,尖叫不出,心口痛的幾乎要炸裂!
晴云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讓她不要再聽了。
可越是到了如此絕望的地步,雙喜卻拉開了她的手,非要聽下去。
她倒要聽聽那個說要和她去鄉(xiāng)下過安靜日子的男人,究竟還能多無恥!多惡毒!
繁漪眉心曲折,擺手道:“去把與她交好的女使喊過來!”
春苗出門接了晴風(fēng)遞來的傘匆匆去,又匆匆回。
雙星心中如擂鼓的進(jìn)了屋,一瞧韓秀禾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著,便猜到事情一定是被主子察覺了什么。
然而她一直都在針線房里做事,并不曉得方才在倒座里忽然而起的兵荒馬亂與這里的事情有所聯(lián)系,還一心想著自己吃人的嘴短,要如何幫著遮掩才是。
規(guī)規(guī)矩矩的福身請安:“見過郡君,不知郡君叫奴婢來有何吩咐。”
晴云在門口都聽著,便開口直接道:“你和雙喜同住一屋,可曾聽聞她與這位韓管事時常往來?”
雙星心頭一跳,心道果然是被懷疑了。
悄悄側(cè)首去看了韓秀禾一眼,卻只見他緊張的攥著衣袖,一時間也拿捏不定主子究竟知道了多少。
余光忽見他手指擺了擺,便急忙道:“他們、他們是時常往來,感情很好的,像親兄妹一樣!白、韓管事瞧我們這些采買進(jìn)來的丫頭可憐,在前院做粗使丫頭的時候就一向很照顧我們的。時時給我們買些零嘴吃,今天、今天還托人給我們買了聞青齋的蜜餞呢!”
繁漪輕輕一揚聲:“哦?兄妹一般?我倒是誤會了。本想著雙喜勤快,韓管事也算有些能力,給他們配了婚事。”
韓秀禾眼中閃過一抹懷疑,但他不敢確認(rèn),更是因為話已經(jīng)說滿了,再改變反倒顯得自己心虛了,便只能咬牙等著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雙星面上一喜,可一想很有可能是主子在試探她們,便搖頭道:“能得主子許配自然是好,可感情如兄妹一般……”又不敢把話說的太滿,萬一是真的要許配,豈不是壞了人家的事,話頭一轉(zhuǎn),“奴婢不敢置喙主子的決定。主子看得起,肯為他們的婚事操心,對他們也是恩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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