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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商討計議


  “阿秀的手藝不錯。”毛文龍吃著餃子,又贊了一句。

  凍餃子是他給捎來的,但卻一個沒動,這是禮貌問題。

  郭大靖也點頭稱是,從餃子的外觀上,便能看出阿秀、藤野英的認真,個個象鼓著肚子的小鴨子,  沒一個露餡兒的。

  這份認真包含著對丈夫的深情厚誼,以及那濃濃的思念。吃到嘴里,熱在心上,滋味如何,已經不太重要。

  “餃子就酒,越喝越有。”郭大靖端起酒杯,笑著相敬,  “毛帥,為勝利賀!”

  毛文龍舉起酒杯,笑著說道:“說話還一套一套的,又長學問啦!來,為勝利賀!”

  烈酒入喉,如一條火線直燒到胃,郭大靖呼出一口氣,感覺——爽!

  毛文龍也甚是暢快,哈哈笑了起來。他聽完郭大靖講述,知道禁海對東江鎮基本沒什么影響,心情也松緩下來。

  就算不能從登萊采購,還有青島呢!青島不行,就走江南。有船哪去不了,朝廷禁商賈向東江販運,那就自己去遠一點的地方采購。

  何況,只要金州穩固,有漁鹽之利,有高產作物,  糧食的外購也用不了太多。

  給毛文龍再次倒滿酒,  郭大靖剝著花生,  一顆顆扔進嘴里嚼著,緩緩說道:“大帥屢次上疏,反應激烈,引起皇帝和朝廷的更加不滿,恐怕是中了袁崇煥的陰謀詭計。”

  “他在故意激怒本帥。”毛文龍對此倒也有些覺悟,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但為了東江鎮,本帥是一定要爭的。至于后果,考慮不了那么多。”

  郭大靖苦笑了一聲,說道:“大帥,據最近刺探的情報,袁崇煥與皇太極書信往來,正在談議和之事。”

  毛文龍輕輕點頭,說道:“此事,袁大人并沒有遮掩,朝廷也默許了。”

  “但他的說辭是麻痹建虜,為修筑錦州、大凌河等城爭取時間。”郭大靖抿了下嘴角,  說道:“大帥,  您信嗎?”

  毛文龍垂下眼簾想了想,  半晌抬頭看著郭大靖,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袁大人真想議和,對東江鎮打壓,是因為議和?”

  郭大靖沉聲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袁崇煥上任以來,對東江鎮的打壓是愈來愈烈。罷登萊、斷糧餉、禁海貿,如此種種,簡直是無所不用。若深思背后的原因,令人不寒而栗。”

  毛文龍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叩著,好半晌才開口說道:“袁大人是想控制東江鎮,也是想逼本帥低頭就范。”

  郭大靖沉聲說道:“袁崇煥對大帥充滿惡意,大帥千萬要多加提防。輕易不要離開金州或皮島,更不要與袁崇煥輕易會面。”

  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大帥是東江鎮的主心骨,千金之軀,一點風險也不要冒。”

  別看東江鎮現在都挺融洽,郭大靖卻知道沒了毛文龍后,內斗是不可避免的。沒有一個有足夠威信的領導坐鎮壓制,互不服氣的將領難以精誠團結。

  毛文龍笑了,慨然說道:“本帥任東隅一面,彼不奉詔,豈敢殺我。果奉詔,便是足不出金州又有何益?”

  郭大靖看著毛文龍,他說話的語氣,與其說是狂妄,不如說是悲壯。

  難道毛文龍真看不出袁崇煥的險惡用心,那可是太小瞧他了。

  早在斷絕東江糧餉之時,毛文龍已經覺察到危機,寫信給南方的妻子,言說:“外有強敵而內有公卿,必死不久。”

  但面對越來越險惡的壓迫鉗制,毛文龍卻不能退縮畏懼。

  不管是提兵登州,還是去寧遠向袁崇煥索餉,為了東江鎮軍民的生存,他都有死的覺悟。

  只要皇帝下了詔書,無論怎樣,毛文龍都準備接受。

  君讓臣死,臣不能不死。在那個時代,這樣的思維習慣是根深蒂固的。

  郭大靖沒有提醒毛文龍,袁崇煥膽大妄為,有可能會矯詔亂行。

  首先,這在當時,在毛文龍看來,是不可能的;其次,郭大靖還有自己的謀劃,如果歷史上的雙島閱兵還會重演,將是他的一次好機會。

  現在,郭大靖缺的是資歷和威望。盡管以利益和戰功,他在東江軍將領中已經脫穎而出,但這還遠遠不夠。

  所以,毛文龍不能死,要讓東江軍精誠團結、令行禁止,除了他,還找不到替代者。

  郭大靖需要毛文龍扶上馬,再送自己一程。否則,滅虜平遼的大計,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時間。

  “末將給方正化提了建議,讓他派人持書信去寧遠催討糧餉。”郭大靖壞笑著說道:“成與不成,東江鎮軍民都會感念他的恩情。”

  毛文龍呵呵一笑,說道:“你倒是會安排,監軍太監也敢給差使?不過,這倒也不錯,省得他無所事事。”

  郭大靖說道:“方正化這個太監嘛,還算可以。可惜,皇帝現在只信袁崇煥,連內官的報告都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拿不出錢,或者說是把錢用錯了地方。”毛文龍嘆了口氣,說道:“朝廷開始裁汰薊州軍隊,由巡撫王元雅主持。本帥對于建虜繞道入關的示警,朝廷全然不當回事。”

  薊州、密云、永平三協兵力總數為十萬七千人,歲費合計一百零八萬兩。

  雖然明末各邊鎮都存在著空兵虛餉的問題,但在沒有后續安置辦法的情況下,崇禎下旨在各邊鎮裁汰冗兵,勢必引起混亂。

  順天巡撫王應豸按照崇禎的旨意執行裁汰,節約歲費57萬兩。但卻于八月間引發薊州兵變,崇禎毫不留情地將其下獄,換上王元雅繼續執行裁汰。

  忠心任事的下獄查辦,奉旨辦公的崇禎不去保,可見其人品之卑劣,性情之涼薄。

  只不過,崇禎為了省錢而裁汰冗兵,不僅引發了薊州的動蕩,還為建虜繞道入關后的抄掠,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歷史上,薊密永守軍望風而降,使得建虜幾乎是兵不血刃就攻克了遵化、三屯營、石門驛等城,掃平了薊州防線以北的明軍據點。

  總是在不合適的時間,做出合適或不合適的舉動。反正,結果只有更糟,這也是崇禎的一個特點。

  如果刨除他的身份的話,要說崇禎是后金的奸細,那絕對能找到太多的證明。

  正是崇禎自以為聰明的奇葩操作,給大明軍民帶來了愈發深重的災難,把本就積弊叢叢的大明加速地推向滅亡的深淵。

  對于毛文龍說出的這個新消息,郭大靖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就那些缺糧少餉、滿腹怨懣的官兵,就是保留下來,又能給建虜造成多大的威脅呢?

  郭大靖對于明軍的戰力,基本上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

  除了與建虜或蒙古人打過仗的邊鎮駐軍,內地明軍都是戰五渣的水平。十個打一個,也不是建虜的對手。

  而在野戰中,邊鎮明軍也不是建虜的對手,占據數倍的兵力優勢,也不行。比如遼鎮,還有滿桂的大同軍等等。

  同樣,東江軍在野戰中也沒有勝算,但卻比邊軍的戰力要高出一截。

  通過這樣的比較,郭大靖愈發認為繞道入關的建虜不是很多。按照目前建虜的總兵力,郭大靖覺得最多是一半,也就是三萬左右。

  “毛帥,您以為建虜若繞道入關,會出動多少人馬?”郭大靖借著話題,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末將覺得不過超過三萬。”

  毛文龍捋須微笑,說道:“你的判斷與本帥的相差不多,本帥以為,建虜頂多出動兩萬,再加上投靠過來的蒙古諸部,合計也就三萬左右。”

  伸手點了點裝花生的盤子,毛文龍仔細地分析道:“偌大的地盤需要防守,特別是我東江軍占領金州之后,建虜更要在遼沈駐扎重兵。即便是進行收縮,沒有幾萬人馬,防不住如此寬廣的地域……”

  就算建虜留下數萬主力,可分攤到廣大的統治區,依然是顯得單薄。

  而東江軍只要保留守住金州的兵力,其他人馬就可以抽調出來,對建虜統治區展開進攻。

  也就是說,東江軍可以在局部地區形成兵力優勢,對駐防的建虜個個擊破。

  “未必要直搗建虜腹心,如果我軍真的具備攻城的實力,且傷亡不是很大。”毛文龍看著郭大靖,微笑著說道:“明年打鎮江,就是一次檢驗的機會。”

  郭大靖心存感激,舉起酒杯,敬了毛文龍一杯,頗為自信地說道:“大帥放心,末將已經謀劃妥當,明年攻打鎮江,定獲大勝。”

  毛文龍笑著飲下杯中酒,說道:“雖然是兩套方案,但本帥思來想去,如果條件允許,還是‘勤王’行動對東江鎮的發展更加有利。”

  停頓了一下,他補充道:“既能截擊建虜,又使其無法靠劫掠獲得人口財富和物資,可謂是一舉兩得。”

  郭大靖對此表示贊同,說道:“大帥說得極是。末將正在全力準備,明年年中就能見分曉。”

  毛文龍伸出手指,又強調道:“此次南關保衛戰,也是一次檢驗。你明白吧?”

  “末將明白。”郭大靖用力點頭。

  建虜繞道入關應該在三萬左右,東江軍能夠出動的人馬數量,可能還要少于建虜。

  都是有顧慮的,建虜不敢傾巢出動,東江軍也有基地要守。

  而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況下,東江軍能不能抵擋住急于回師的建虜,并取得滿意的戰損比,就是毛文龍要考慮的事情。

  如果跨海“勤王”的勝算不大,或者說是一場慘勝,那行動的意義何在?

  很快就要展開的南關保衛戰,就是試金石,檢驗東江軍在防守狀態下,能夠抗衡多少建虜,傷亡比是多少。

  年初的旅順堡保衛戰可以作為參考,但并不準確。

  長途奔襲的東江軍沒有時間修筑那么牢固的棱堡,最多是依托現在的內地城鎮,或是在野外構筑簡易工事。

  郭大靖對此心知肚明,兩套方案有利有弊,毛文龍并未作出最后的決定。何況,還要看明年具體的情況,才好選擇最合適的方案。

  哪怕是建虜不繞道入關,準備也不會白做無用功。但機會有了,卻抓不住,卻是最令人悔恨遺憾的。

  郭大靖在這幾年所做的全部工作,已經使東江鎮具備了與建虜拼消耗的本錢。哪怕朝廷繼續打壓,繼續不給予支持,也不會對東江鎮造到致命的影響。

  正是有這個底氣,毛文龍也不會做出過激的反應,在袁崇煥所設的陷阱中越陷越深。

  至于袁崇煥怎么倒臺,或者是怎么完成五年平遼的豪言壯語,郭大靖索性不去管他。

  憑崇禎的眼光,以及朝堂上文官集團的德行,替換袁崇煥的人,也未必會高明到哪去。

  毛文龍和郭大靖吃吃喝喝,談論商議,直到很晚,還有意猶未盡的感覺。

  從即將開始的南關保衛戰,到明年,乃至后年的發展規劃,兩人都有了設想,形成了大致的藍圖。

  這是一次交心的談話,良好的溝通,坦誠的表達,使得兩人的關系更加融洽。

  “大靖,你的學問長得很快嘛!”毛文龍喝著端上來的茶水,笑著夸贊道:“說了不少成語,還都沒有用錯的地方。”

  郭大靖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在毛帥跟前,末將是班門弄斧,哪敢說有什么學問。”

  毛文龍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妄自菲薄,說話聊天就能聽出來。最近看的什么書,字可好好練了?”

  郭大靖撓了撓頭,說道:“末將看了《孟子》,走馬觀花,也沒看出什么名堂。至于這字,實在是沒時間練,還得拿鵝毛筆對付著用。”

  毛文龍呵呵笑著,說道:“藤野英不在身邊,想向人請教,給你念書,也不是很方便了。武將嘛,能識文斷字,也算很厲害了。”

  郭大靖也覺得自己挺厲害,就是故意藏拙,也比其他將領的文化水平高很多。

  毛文龍看著郭大靖面有得色,不由得暗自好笑,開口問道:“說說,讀《孟子》記得最清楚的是哪些話呀?”

  郭大靖略微想了想,說道:“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心腹;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毛文龍臉色一凝,捋著胡須,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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