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血祭
利刃切入肌肉和骨骼的感覺清晰的傳送到了何天的手上,但——這種感覺未免太清晰了吧?
尤其是骨骼——有些不對勁!
舉劍之前,他覷準(zhǔn)了方位,落劍之時,其實是半閉著眼睛——沒法子,這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老子又沒殺過人!
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這一劍,并未能將榮晦的頭顱砍下來——劍身嵌入榮晦的頸骨,卡住了。
連血也沒濺幾滴出來。
自己的活計,只做了一小半。
但榮晦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雙膝、雙肘撐地,掌心向上,還虛握著那一對價值連城的玉璧。
何天曉得,自己若不把這件活計做完,這一輩子,非但再也不會有殺人的勇氣,而且,還將夜夜被惡夢魘住。
再者說了,不拿下這顆人頭,自己又拿啥做祭奠衛(wèi)瓘的“賻儀”?
他咬緊牙關(guān),踩住榮晦的肩膀,雙手握住劍柄,猛一用力,將劍從榮晦的斷頸里拔了出來。
鮮血跟著飛濺而出,不過不算太多。
何天再舉劍,心里暗道,老天保佑,這一劍下去,一定要把事情辦完。〔蝗唬献涌蓙聿涣说谌齽!
吸一口氣,對準(zhǔn)斷口,怪叫一聲,猛力劈下。
或許老天聽到了他的祈禱,亦無意同這個臨時抱佛腳的唯物主義者為難,怪叫既出,一劍既下,一顆碩大的頭顱,應(yīng)聲而落。
頸血狂噴而出,而何天根本不懂得閃避,頓時半邊身子濺滿了鮮血。
內(nèi)心深處,某道高墻,轟然坍塌。
何天仰天狂笑!
他一手執(zhí)劍,一手挽起榮晦的頭顱——一點也不覺的瘆人,只有一個念頭:
他阿母的,倒是挺重的!
剛要開步,想一想,“咣當(dāng)”一聲,將劍拋下,彎腰從榮晦手中取回一對玉璧,揣好了,心說,楚王送俺的這對玉璧,還真挺好用,不曉得,下一次,用在哪位身上?
再拾起劍——這柄劍,不是啥神兵利器,不過,一手執(zhí)長劍,一手挽首級,這個造型,比較酷嘛!
他大踏步走出屋子,站在院中,大吼,“榮晦!勾連惡逆,修己私怨,矯詔,枉殺上公滿門!罪不容誅!”
略一頓,“吾!平陽何云鶴!散騎常侍、新安縣侯、天子信臣!奉詔!取賊子項上首級!以之奠于英靈之前!”
榮宅上下,一片驚呼哭叫,但沒有一個人敢上來詰問阻攔。
既沒人過來羅唣,何天便大步流星,走出大門。
軺車的御者一看見他,不由嚇得打了個趔趄:
面目猙獰,滿身鮮血,右手執(zhí)劍,左手挽著一顆頭顱,鮮血兀自打斷頸處一滴滴的往下掉落。
但看家主健步如飛,倒不像受了啥傷的樣子。
何天躍上軺車,喝道,“太保府!”
*
一進巷口,放眼望去,何天大大一愣,咋回事?
原先以為,衛(wèi)瓘父子祖孫小殮,吊客必然車填馬隘,周邊街巷,交通堵塞,都是可能的,可是,眼前光景——
莫說“周邊街巷”了,就是衛(wèi)府門前這條巷子——
冷冷清清,總計,不過……三五架車子罷了。
他隨即反應(yīng)過來:衛(wèi)瓘目下“妾身未明”,到底是反逆、還是忠良,尚在未定之?dāng)?shù),門前冷落車馬稀,也就不奇怪了!
其實也怪不得人情冷暖,吊客登門,根本就不曉得拿什么禮節(jié)對待逝者。
連吊詞都不曉得咋念!
想起衛(wèi)瓘一代名臣,出將入相,功勛卓著,生前何其煊赫?一股酸熱之氣,直沖口鼻,何天險些就要落淚了!
軺車到了衛(wèi)府門前,停住,何天一躍而下。
小殮期間,喪家大門是保持開放的,何天舉步上階,正正和站在門口待客的衛(wèi)操打了個照面。
衛(wèi)操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何天舉起人頭,獰笑,“德元,此君面善否?”
衛(wèi)操聲音顫抖,“榮……晦!”
“對了!”
略一頓,何天提氣大吼,“榮晦!勾連惡逆,修己私怨,矯詔,枉殺衛(wèi)公滿門!罪不容誅!”
再一頓,“吾!平陽何云鶴!散騎常侍、新安縣侯!奉詔!取榮賊項上首級!來奠衛(wèi)公英靈!”
說罷,舉步而入。
衛(wèi)府上下,轟動起來了!
衛(wèi)操一路陪著何天,莫說聲音,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覷人不注意,低聲問道,“何侯!你真的……奉詔?”
何天亦壓低了聲音,“奉個屁詔!但不能不這樣說!反正,矯詔是我矯詔,你們得當(dāng)作是真的!”
衛(wèi)操心中,氣血翻涌,張了張嘴,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何天一邊走,一邊高舉人頭,再次大吼:
“榮晦!勾連惡逆,修己私怨,矯詔,枉殺衛(wèi)公滿門!罪不容誅!”
“吾!平陽何云鶴!散騎常侍、新安縣侯!奉詔!取榮賊項上首級!來奠衛(wèi)公英靈!”
原本清冷的衛(wèi)府,猶如鼎沸!
一進二門,眼前一片白茫茫,到處都是素幛,好像下過一場大雪似的。
正堂的屋檐上,挑起九面素旌,一字排開,風(fēng)中獵獵。
細(xì)辨旌上文字,分別為,“衛(wèi)瓘之柩”、“衛(wèi)密之柩”、“衛(wèi)恒之柩”、“衛(wèi)岳之柩”、“衛(wèi)裔之柩”……等等。
此曰“銘旌”。
堂前,搭起了一座好大的祭棚。
衛(wèi)操前引,何天邁步入棚。
他一眼就看到了靈前右側(cè)的衛(wèi)瑾。
極厚的棉衣之外,套著粗麻斬衰,本是極臃腫的,可是,何天為什么還是覺得,她單薄的一風(fēng)可吹?
衛(wèi)瑾向他轉(zhuǎn)過頭來。
老天,我該如何形容這張悲哀、憔悴而依舊絕美的臉呢?
何天盡最大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第三次揚聲大呼:
“榮晦!勾連惡逆,修己私怨,矯詔,枉殺衛(wèi)公滿門!罪不容誅!”
“吾!平陽何云鶴!散騎常侍、新安縣侯!奉詔!取榮賊項上首級!來奠衛(wèi)公英靈!”
那雙絕美的眸瞳中,光芒異動,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
何天走到靈前,擺好人頭,跪下,伏地,稽首。
本該說幾句吊詞的,可是,腦海中一片空白。
再稽首之后,終于不能自控,痛哭失聲,伏地不起。
同樣伏地哀泣不止的,還有一旁的衛(wèi)瑾。
兩個人的哭聲中,不僅有苦痛悲哀,更都充滿了絕望。
這,應(yīng)是我們此生最后一次見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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