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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請殺


  云娘子臉色微微發白,她不是個膽小的人,必要的時候,生死亦可置之度外,但,“反逆”?

  定了定神,“師傅,汝南王欲廢……呃,欲以秦王……呃,您是如何曉得的?”

  雖在密室,但明明白白的廢立,還是不敢宣之于口。

  這是一種下意識。

  “我去向汝南王辭行,他得意忘形,雖未明言,但也終于露了口風。”

  頓一頓,“再對照秦王入覲之后種種,就什么都明白了!”

  范長生又開始踱步,“當年,武帝何以必出齊王攸之藩?不就是怕這位母弟留在京師,威脅兒子的大位嗎?出齊王攸之藩,爭的,不是相權,而是皇權!”

  略一頓,冷笑,“秦王柬,又一位‘母弟’!”

  云娘子默默點頭。

  “司馬子翼以秦王柬為齊王攸,都不遮掩了!連奏疏都照搬當年的詔書!他是……生怕別人不明白他的‘深意’!”

  “可是,齊王攸、秦王柬雖同為天子母弟,但脾性、能力、聲望,就算不是天壤有別,也是大不同!”

  “齊王攸想不想做皇帝我不曉得,但秦王柬,一定不是個想做皇帝的!”

  “這個世上,并不是每個人都想做皇帝的!”

  “秦王柬不想做皇帝,更不想做傀儡皇帝,他同他的三叔祖,根本不是一條心!不用別的,單這一條,汝南王就成不了事!”

  云娘子想了想,“是!他倆……都鬧到鬧市中了!想做皇帝的,無論如何,不能這般荒唐吧?”

  “對!要名聲的呀!”

  頓一頓,“秦王柬、齊王攸的聲望,懸隔太遠,當年以叔代侄,頗有人以為然;今日以弟代兄,可就未必贊成了!這種事,沒有足夠多、足夠分量的朝臣支持,豈能成事?”

  “師傅,那位衛伯玉,不是一向以智謀著稱嗎?他?……”

  范長生難掩煩躁,“我就是看不明白這個衛伯玉!”

  “司馬子翼、衛伯玉一定是有勾連的,但勾連到什么程度,還不好說!

  “廢后,衛伯玉一定動心;廢帝,他贊不贊成,不好說。”

  “不過,就是贊成也不稀奇——當年,重臣之中,他是第一個反對今上做太子的!”

  “衛伯玉確實以智謀著稱,但是,阿云,有一句話,叫做‘利令智昏’!多少才智之士,在潑天富貴前,都會昏了頭腦?”

  “還有,人老了,較之年輕時,那個頭腦,又不一樣!

  “衛伯玉,他是老了!”

  說到這里,范長生微微苦笑,“這也是我為何時刻警醒,不敢叫自己老下去的緣故!”

  云娘子明白,師傅之“老”,指的不是年紀,或曰,不僅僅指年紀。

  “司馬子翼若事敗,即便退一萬步,照最好的結局想,沒牽扯到咱們,可是,他寫給趙叔和的信,就成了廢紙了!”

  趙叔和,即趙廞,前文提到的益州刺史。

  “彼人,可是賈后姻親,能指望他多照顧咱們?”

  “師傅,那咱們現在轉押阿天……呃,何云鶴,會不會……晚了些?再者,您說過的,他不是個可以擺弄于股掌之上的人!”

  范長生苦笑,“現在哪還顧得上擺弄誰在股掌之上?求免禍耳!”

  “那……”

  范長生又踱了幾步,終于做出決定:

  “這樣,你拿這部《光贊般若經》還給何云鶴,如此如此說……”

  云娘子默默記憶,期間,也曾檀口微開,欲有所言,但終于沒說什么。

  最后,點頭,“好,師傅,我都記住了!

  范長生長嘆,“阿云,我是真有兼濟天下、普渡眾生之志的,可是,有時候,真覺得,咱們的教,只有在末世甚至亂世才能大行,可哀呀!”

  *

  何天對于云娘子的再訪,頗為意外;對她“奉還”《光贊般若經》,更是意外。

  “這又何必?”何天笑說,“我那位朋友說了,此經為‘相贈’,非‘相借’!

  “貴友厚意,”云娘子欠一欠身,“范先生心感。不過,范先生說,此經太過貴重,非他一介寒庶敢有,因此,恭臨之后,即祗敬奉還!

  “范先生……太客氣了!我那位朋友,從不以貴勢驕人,范先生大賢,若面見,范先生前,她亦當執后輩禮!

  頓一頓,“至于‘恭臨’‘祗敬’,更是萬萬不敢當!

  “應該的,畢竟,此經出于御筆!

  何天一愕,“御筆?”

  “是。范先生說,這筆字,柔嘉表范,執筆人,貞靜持躬……”

  話沒說完,何天目光霍的一跳,臉色變過了!

  “柔嘉表范、貞靜持躬”一出,前有衛瓘,現有何天,都不能安坐,何也?

  因為,這八個字,非但是皇后的專用語,而且,基本上只見于封后的詔書。

  何天的變化,云娘子看在眼里,及時打住。

  一時之間,何天腦中,轉過了無數念頭。

  雖“都不能安坐”,但衛、何有本質區別:

  衛瓘真以為女兒有“大貴之相”;但何天一聽,就曉得范長生搞鬼,而且,搞大鬼!

  面前這位云娘子——

  真應了那句話,“來說是非者,便為是非人”,而且,大是非!

  這就是三世紀人和二十一世紀人的不同。

  當然,也不僅僅因為何天來自于二十一世紀。

  事實上,二十一世紀人信神神鬼鬼的多了去了。

  關鍵是——

  其一,俺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

  其二,俺讀的書多。

  哼哼。

  何天盯著云娘子,不說話。

  室內極安靜,沉默形成了巨大的威壓。

  但云娘子面色如常,只是微微垂首,避開了何天的目光。

  半響,輕聲一笑,“何侯如此注目,或有些……唐突?”

  何天冷笑,“唐突的過賢師弟?”

  此話一出,即是警告:

  我對你,已不存故人之念了!

  “師弟”,師傅和徒弟。

  云娘子微笑,“何侯此言,故人不解。”

  還是扣定“故人”二字。

  “不解?這部經,出于何人手,我不曉得?彼人何身份,我不曉得?你師徒妄言悖逆語,須知,故人有意,國法無情!”

  “何侯曉得,范先生不曉得,不過就筆跡推斷而已。范先生雖負風角之術,但也不敢說百發百中,看走眼,亦尋常事,怎么,不過就是說錯一句話,就要殺頭?”

  何天擊案,“不錯!”

  “那好!”云娘子伸出雙手,“枷呢?綁呢?斬首呢?繯首呢?亦或,具五刑?就請動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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