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交織的脈絡(luò)
夜色深邃,三更天的梆子聲響在長街遠方,遠遠的,有戰(zhàn)馬奔去皇城,隨后一路通過宮道,進入燈火輝煌的皇宮內(nèi)苑。
銅鶴燈柱燃燒,飄浮紗帳的龍榻,有著呼嚕嚕的鼾聲此起彼伏。
帷帳朦朧間,熟睡的黃王夢囈輕喃,多年的金戈鐵馬,豈能輕易沉睡,殿外隱約有腳步聲傳來,閉合的眼簾動了動,緩緩睜開坐了起來,驚醒了一旁的妻子曹氏。
“夫君,你做噩夢了?”
“無事,外面有人罷了。”黃巢對于老妻是尊敬的,輕輕拍拍她手,揭開被褥輕柔的放下腳,坐到床沿,套上鞋子,只披了一件單衣,走去了殿門,外面此時腳步聲已近,來人低聲道:“啟稟黃王,外面出事了。”
“那窩囊天子帶兵打回來了?”
有著說笑的語氣,黃巢讓小宦官將殿門打開,外面拱手躬身的身影,是他軍中近衛(wèi),歸尚讓管轄。
自然是放心的,跨出門檻,朝近衛(wèi)低聲道:“說吧,到底出了何事?”
那近衛(wèi)知曉事態(tài)有些嚴(yán)重,不敢有多余的廢話,趕緊將城中值夜的鄧天王送來的消息,一字不落的悉數(shù)稟報出來。
原本還有些許睡意的老人,口鼻間先是‘嗯?!’了一聲,頃刻,嗓門拔高:“死了?何人殺的?!”
“人已經(jīng)抓住了,不過鄧將軍說,那人叫耿青,刑部令吏,是為黃王殺人,眼下已自首,等候黃王發(fā)落。”
“發(fā)落什么?把他宰了!同黨一律都殺了!”
黃巢粗野的揮了一下手,披著的單衣滑落,趕緊抓了一下重新裹上,才打下長安,自己有人借自己名義殺功臣,這不是將他往火堆上推嗎?其他跟隨自己的兄弟會如何想?
殺,一定要殺!還要當(dāng)著眾將領(lǐng)的面殺!
此時,老人瞌睡全無,臉上表情少有的呈出憤怒,然而,負著雙手走動兩步,忽然開口:“慢著!”
便將已快下了寢殿石階的近衛(wèi)叫了回來,黃巢看著翻去西邊的朦朧月色,清冷的銀白照在他臉上,眼睛瞇了瞇。
“那人是如何說為我殺莊國師?”
“這個......”近衛(wèi)有些猶豫,“鄧將軍并未告訴卑職詳細。”
黃巢沉吟片刻,“你傳訊告訴鄧將軍,告訴他今日早晨將此人帶來太極殿!我要當(dāng)著眾人面親自審問!”
“是!”
看著飛奔下了石階遠去的身影,老人負著手走到了石雕護欄前,臉上沒有絲毫睡意了。
......呵呵......這人竟比我先一步.......
有點意思.......
經(jīng)歷多年的戰(zhàn)事、鹽幫的管理,站在巔峰的老人,真正該做的便是將替他先一步做下這事的青年,也一并殺了,將事情永遠埋去地下,此時卻是將人提上來審問。
沒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黑夜的遠方,皇城皇城再次打開,戰(zhàn)馬飛奔街道,漆黑的城中某處府邸,燃燒的燈燭圍繞出熱鬧的氣氛。
酒杯輕輕呯的落下桌面,些許酒意的朱溫正哈哈大笑,仍由過來的丫鬟斟酒,他看著對面端坐的一個書生,將斟滿的酒杯敬過去。
“謝郎君不投黃王,卻來投我,當(dāng)真讓人意想不到,到的現(xiàn)在,也是滿心疑惑。”
“此乃眼緣。”
名叫謝瞳的書生,半起身,與朱溫對碰了一下,臉色緋紅,一飲而盡后,托袖拱了拱手:“那日朱將軍隨黃王入城,在下遠遠看得將軍風(fēng)采令人折服。”
書生的話語多是恭維,出身大盜的朱溫也并非全聽了進去,不過臉上笑容未曾斷過,連連擺手:
“哈哈,過譽了,吃酒吃酒。”
“不曾過譽。”
謝瞳搖搖頭,端著酒杯放到嘴邊遲疑了一下,他科舉艱辛,再看入城的黃王軍隊,多是泥腿子出身,心里不知有多羨慕,含辛苦讀就此埋沒了有些可惜,斟酌了幾日,他便舍了讀書人臉面過來投到朱溫門下。
到的這一步,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謝瞳遲疑了片刻,一口將酒水飲盡,酒意上頭,說起了科舉失利的事。
“唐庭官宦腐敗,家國紛亂,不招納人才,反將塞錢之人送上高位,在下也是看透了,唉.......就在下身邊,有才能者比比皆是,卻只能茍延殘喘,活得窩囊,我那好友秦懷眠,武功高強,又飽讀典籍,胸有萬般策,可最后只能心灰意冷;前幾日結(jié)交新友,名叫耿青,粗通文墨,心智卻極為靈巧,聽聞他從一個身無銀錢的農(nóng)人,一路過來長安立足,令人嘆為觀止。”
謝瞳捏著酒杯,雙眼發(fā)紅,說起這些,便聽不下來。
“.......想想這般人才,卻棄之不用,甚是可惜,放眼天下,還有多少這樣的可用之才無投國門路?這唐庭不忘,誰亡啊?!”
那邊,朱溫一筷一筷的夾著菜肴送進嘴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醉意上頭,胡亂說話的書生,起初覺得趁酒勁發(fā)泄一通便是,聽到后面,眼睛不由亮了亮。
他放下筷子,點了點頭附和:
“如此大才流之于野,確實有些可惜,正好我麾下職位空缺,謝郎君不如將你說的二人舉薦過來,如何?”
“哈哈,有何不可!”
謝瞳一肘壓著桌面,上半身飄飄忽忽的朝前傾了傾,“我那秦兄刻板,武藝卻高,但不好說動,另外那耿季常詭計多端,心思靈活,可品性不好,要招來并不容易。”
“哦?如何品性不好?”朱溫皺了皺眉頭。
書生醉眼朦朧,看了看左右,除了斟酒的丫鬟,沒有旁人,笑呵呵的說道:“他喜好人婦,相聚之時,他與那嫂子常眉來眼去。”
聽到這里,對面的朱溫眉頭卻舒展開來了,濃須里,咧嘴笑著,忙擺了擺手。
“郎君過慮了,此品性無傷大雅,呵呵.......”
夜色已深,酒宴結(jié)束,朱溫讓人帶了醉酒了的書生去側(cè)廂歇息,他摸著下巴,走在去往后院的花圃間,回味剛才提到的耿青,口中嘖嘖兩聲。
“吾道不孤啊.......是個人才。”
........
永安坊,院落的人已睡下,夢囈、鼾聲響在院里,漆黑的夜色,無法安睡的巧娘披上單衣出來,看了眼沒有動靜的院門,又回到屋里點上了油燈,雙手撐著小下巴,望著豆大的燈火,撅著嘴等先生回來。
不知不覺,腦袋一點一啄,雞鳴響亮傳來,她睜開眼睛,外面朦朦朧朧泛起天亮前的青冥顏色。
小姑娘吹滅了燈火,推開窗戶,望著外面的街道好一陣,雙手合十舉在唇前,閉上眼睛。
“爹娘,你們一定要保佑先生平安回來。”
不久,陽光劃破云隙,推著黑暗的輪廓遠去天邊,交織的話語、思緒里的那個人,此時正坐在滿是霉味的牢房。
金色的晨陽從上方的小窗照進來,耿青靠著墻壁慵懶的打了一個哈欠,便看到唐寶兒坐在對面的監(jiān)牢,雙眼通紅的瞪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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