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船頭浪,首尾搖
核桃樹風里輕搖,耿青放下手里的家伙,拍了拍灰塵從矮凳起來,微微錯愕了下,便是微笑相迎,朝進來的宦官拱了拱手。
叫巧娘又搬了一根凳子放到樹下,如老友般邀著對方落座,便倒了一碗涼茶。
“什么時候回來了的?”
名叫九玉的青年宦官,似乎很喜歡他這種如同老友般對待的招呼,抖了抖袍擺,坐下接過茶碗喝上一口。
“兩日前便回了長安,倒是郎君過來的快,一進城便聽說了有個閑漢惹到了不好惹的人,被沉了河。”
“呵呵......”
耿青端著涼茶干笑兩聲,怎的自己悄悄做的事,弄得好像全城人都知道一樣,那邊,九玉或許看出他心里所想,搖搖頭:“事情很隱蔽,不過,城中大小事,都瞞不過內侍省,只要街市流傳、府衙備案,多多少少都會傳入內侍省耳中。
我與阿耶回城第二日,便知曉了,還猜測是誰,后來著人打聽,知道今日你見了廣德公主,大抵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好家伙,這是東廠了吧?
一想到今日見了誰,都被人知道,耿青就有一種被人監(jiān)視的感覺,當然主要監(jiān)視的并非是他,而是那位廣德公主。
這種事,他轉念一想,也覺得沒什么不妥,皇帝身邊的田令孜不就宦官嗎?內持朝政,總得知曉百官、長安城內動靜的,只是沒有東廠那種皇權特許,明目張膽的來罷了。
坐在那邊的九玉見他臉色古古怪怪,不知耿青所想,只道是被探聽到了殺劉達那件事心情有些惶恐,便示意他不會有事。
“阿耶那邊還挺欣賞郎君所做之事,之前從你那得的刑具,讓田樞密頗喜歡,今日遣咱家過來,就是看.......”
他目光落到,耿青身旁那角架上,眸子微微發(fā)亮,過去摩挲了一下,回頭問了耿青怎的用法,后者嘴角抽搐的硬著頭皮給他演示一番,像是知道對方要說什么。
靠著三角架,微微張嘴,與九玉異口同聲的說了句:“好刑具!”
九玉怔了一下,“郎君怎知我說這話?”
“今日我已經聽過兩遍,一開口就知曉你們這幫人要說什么。”耿青算是徹底服氣了,重新坐回去,攤攤手:“就不知哪兒像刑具。”
“難道不像?”
九玉拍了拍架子,學著耿青示范的動作,拉著兩根繩子,將架后的兩個石鎖拉扯起來,說道:“你看,這兩根繩子系在一個囚犯頸脖,逼著他將石鎖拉起,石鎖下,再捆兩個囚犯,若是前面拉石鎖的力竭,那這兩人必然會被石鎖砸中頭頂,用來審訊團伙賊人最適合不過!郎君不去當刑部侍郎簡直屈才!”
耿青一手端著茶水,另只手一巴掌拍在了腦門上,艱難擠出一聲。
“有理!”
........
小院閣樓檐下,王金秋推著耿老漢站在那,竇威、大春、張寡婦,還有大春爹娘也在旁邊,一群人聚攏,偷偷往樹下說話兩人瞅著,見耿青拍去腦門的動作,交頭接耳的低語。
“怎么回事,耿先生打自個兒作甚?”“那人面容清秀,像個娘們兒,就是穿的衣袍有些古怪。”
“他好像還跟先生很熟。”
“把巧娘叫過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王金秋聽到這話,她心里也想知曉,悄悄向那邊倒茶的巧娘示了一個眼色,少女偷偷過來,被問及那人是誰,少女也有著迷糊。
“我也不清楚,只聽到什么內侍省.......”
“那是宮里出來的。”
這時,眾人一側的房門,胖縣令捏著一個小茶壺,對著壺嘴抿上一口,靠在門框朝那邊昂了昂下巴,“那位是一個宦官,內侍省里也全是宦官。”
見趙弘均,也知曉他身份,耿老漢、王金秋連忙招呼:“縣尊快坐下說話,怎的站著。”
“別別,往后二老也別叫在下縣尊。”
胖縣令將茶壺塞給大春手里,連忙抬袖擺了擺,“我跟耿郎君可是平輩論交,算是二老晚輩,嘿嘿。”
王金秋是婦人,并不知曉宦官是個什么意思,只是帶了一個官兒字,便有些不放心的又看去核桃樹下兩人,“縣......弘均,你說柱子怎的跟宦官走一塊兒去了?他才來長安多久,怎的認識當官的了?”
“什么官兒。”胖縣令瞅了瞅那邊,偏過頭來,低聲道:“宦官,指的是下面沒根的人,宮里當差的,侍候陛下的近侍。”
這話一說,竇威、大春一幫子男人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褲襠。
敢把下面那東西給去了,得多狠的人啊。
難怪看那人陰測測的,總覺得哪里不對,原來問題出在這里。
或許同時想到這些念頭,眾人齊齊打了一個寒顫。趙弘均見他們模樣,撫著下巴稀稀拉拉幾根胡須,搖頭道:“一個宦官算得甚,今日來接郎君去外面那人,你們可看見了?”
巧娘、竇威點點頭,他倆就在院里,自然瞧的清楚,只是不知是誰罷了。
“那人可是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的公子。”他拍著肥碩的胸脯,嘿嘿笑聲,朝著望來的人挑挑圓潤的下巴,“還是本縣介紹的,我在長安也算是有些門路........”
后面的話變得小聲,嘀嘀咕咕的在檐下說予眾人聽,院落里,霞光照在微搖的樹梢,間隙投下的光斑,光塵在樹下兩人中間飛舞漫卷。
耿青揉著眉心,揮了揮手,讓九玉回去的時候,把這‘刑具’也一并帶走,留下來太過礙眼了,經對方一描述,一看到這器具,視野之中,就好像平端冒出三個人在那苦苦掙扎。
‘娘的,我要是再造幾個,怕是比刑部的刑具,都要來的完整了。’
有些哭笑不得想法里,九玉收回手正回來在旁邊坐下,冷冰冰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其實今日過來,除了來看看你,阿耶有句話托咱家說給你聽。”
“還請告知。”
“莫要跟廣德公主走得太近,阿耶說:如果郎君想做官,他有辦法,莫要跟外臣或皇親走近了,那邊田樞密會不喜,將來要是有大臣犯案,將你牽扯進來,到時阿耶也不好開口求情。”
樹梢晃動的葉子落下,飄過兩人中間,落到地上時,耿青坐在那兒,點了點頭:“多謝大總管,不過,今日我才與那廣德公主見一面,說的話,也多是那個劉達之事,不涉朝政。”
他這番解釋,只是不是說給青年宦官聽的,而是對方身后那位內侍省的顧問福。以耿青的性子,兩邊都不想得罪,畢竟根基淺薄不說,左右逢源才是真正保命之法,舉旗站位的做法,那是將后路也給封堵,一旦有變,那就是必死的局面。
當然,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耿青還是會選擇站位,但此時根本沒必要,一來,他還未進入官場,二來外敵、各鎮(zhèn)節(jié)度使傾軋,時局混亂不堪,急著出來站位,很容易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現(xiàn)在不過還是一個小人物,與其一頭扎進去浪花都掀不起來,還把命送了,不如老老實實躲在后面。畢竟當官的,身后總需要有人巴結,沒有人會是清廉的,越是清廉,越是沒有本事,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什么都干不了。’
時間已至傍晚,白蕓香所乘的馬車回來,見到樹下的耿青想要過去打招呼,看到側臉望來的宮袍身影,冷不丁打了一個冷戰(zhàn),被對方陰測測的眼睛看的不舒服,連忙回到那邊閣樓。
這邊,兩人又聊了幾句,估摸著皇城關門的時辰,九玉起身告辭,今日過來,該說的也都說了,就沒必要繼續(xù)逗留,至于被王金秋挽留吃飯,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是宦官,早晚都需要回宮里掌燈點卯,差了人手,是要被治罪的。
上了馬車,九玉撩開簾子,朝外面的耿青拱了下手:“耿郎君上次飛狐縣之事,還未謝你,往后長安遇到麻煩,可喚九玉幫襯一二,別的不說,武功咱家還是不錯的。”
“這倒不用,家中,還是有些人手的。”耿青苦笑的拱手還禮,隨后委婉的回絕,對方身為宮中宦官,若是替他出頭,那可就是逾越了,要是被人知曉,怕是只能連夜逃離長安,滾回北方。
車里的青年宦官大抵明白過來,冷冷的臉上笑了笑,以說笑的語氣將話頭轉開。
“郎君說的那些江湖人?那大塊頭有些把式,能與咱家過上兩招,至于其他人,咱家都沒興趣出手。”
如此說完,在車里又拱了下手,便吩咐駕車的小宦官駛離這邊。
耿青垂下雙手,看著馬車消失在前方,過得一陣,才回到院落,母親掌勺、巧娘燒火,白蕓香站在護欄后,捧著賬簿細細翻閱,不時有哄笑的聲音響起,一眾漢子圍著胖縣令聽他滿口胡謅的吹噓。
不久,夜燈點上,院里二十多人分成幾桌,咋咋呼呼的在院中吃起晚飯,說笑熱鬧。
.......
夜色降下,穿行過集市的馬車,駛入皇城安福門,停在掖庭宮外。
下來的青年宦官,舉步走進宮內殿宇間,低聲與看門的小宦官交談兩句,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籠著燈盞的紙罩透著光亮,飛蛾噗噗撞擊聲里,發(fā)髻、眉毛花白的老宦官,身著緋紅圓領袍衫,坐在書桌后,握筆書寫。
聽到腳步聲,也不抬頭,繼續(xù)寫著字跡,過來的九玉走到他身旁,俯身低語,片刻,顧問福笑瞇瞇的點點頭,翹著蘭花指撥了一下燈罩,指頭順勢將那飛蛾彈飛。
“正好明日,咱家要見田樞密,干脆啊,就將這耿青舉薦上去,看看樞密怎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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