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長安三十六時辰(完)
“懷義,你又莽莽撞撞的要去何處?”
溫和的男子話語從前方傳來,穿過風水壁快步而行的張懷義,迎面便碰上走下府門房檐的夫妻,丈夫白紋圓領衣袍外罩一件青衫,腰間繞有云氣裊繞刺繡的腰帶,下垂一枚花鳥玉佩。
人還未過來,先看到了從風水壁快步出來的青年,輕笑了兩聲,將對方拉住說話。
“你父親昨晚該是跟你說過,我跟殿下要過來,這時候跑,莫不是不愿見我夫妻倆?”
“啊......是駙馬......”
張懷義在外面廝混,顯得兇狠,可在父兄面前,還有眼前這位駙馬都尉于琮就乖巧許多。
不僅因駙馬顯赫,還有其出身河南于氏,祖上乃北周太師于謹之后,兼進士及第,便官至兵部侍郎。
后在懿宗時,更做到了宰相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累遷至尚書右仆射、同平章事,那時不過三十出頭,可謂真正的大才。
可惜因為得罪小人,被兩次貶官去做了韶州刺史,到的當今陛下當政才被召回,任尚書左仆射。
官場許近三十載,舉手投足間,哪怕言語溫和也自有股威嚴。
“駙馬,你少說兩句,看把懷義嚇得。”一旁的妻子白繡簇牡丹衣裙,端莊優雅,眼角已有尾紋,朝丈夫說笑間顯出的風華,有著獨屬于這個年齡的女人韻味。
張懷義回過神來,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下去。
“懷義拜見殿下,見過駙馬都尉。”
之后,他才直起身,托辭說外面有事要出去辦,方才著急出門,那邊,廣德公主可不信,不過也未責怪,笑著替其圓場的說了句:“既然有要事,那更不能慌張,說說出去做什么?”
“看戲呢,最近結識了一個好友,從北面來的,人啊幽默風趣,能說會道。”張懷義說起剛結識的耿青,也有忍不住贊揚兩句,“昨日他父親被平康坊一個潑皮無賴給欺負了,搶了一把椅子,不讓我等幫忙,自個兒設了一出戲,將人耍弄的昏天黑地,我們就坐在暗處看,比看那些臺上戲曲有趣。”
青年到沒想太多,又是公主駙馬面前,兩人何等聰慧,自然不敢欺騙,反而說出來,哪怕做錯事,頂多就腦袋挨上一巴掌。
“你那幫公子哥里,能有一個這般的聰明的,倒是少見。”廣德公主抿嘴笑了笑,“那你且去吧,一幫潑皮無賴懲治一番就行了,莫要傷了人命。”
“是。”
張懷義連連點頭,又望了一眼駙馬都尉,于琮年近四十,性子向來溫和,聽到妻子都這般說了,自然放了青年離開,看到恭恭敬敬拱手作揖一番,走出府門,就提著袍擺一路跑去馬車的背影,輕笑兩聲,搖頭轉回來,與妻子繼續前行。
“這性子,怕娶了妻子也改不過來了。”
“咱們今日過來不就是給他物色一位嗎?妾身的姐姐有個女兒剛好適齡。”
“你那姐姐刁蠻任性,養出的女兒,加上懷義那性子,怕不是要把他老張家給拆了......咳咳咳......”
“少說兩句,你身子不好,今日就不該跟妾身出來。”
夫妻倆恩愛多年,亦如年輕時候相依相伴,談話間省去了不少禮儀,就如平常人家夫婦邊走邊聊去了前院。
與此同時。
出門上了馬車的張懷義催促著車夫趕緊趕往崇義坊,到了地方,李堟還有幾個公子哥的馬車早就停在了后門巷子里,甚至還多了兩輛,進了里間,很快就被裝作護院的侍衛請到了偏間。
“懷義兄,來了?快快坐下。”“這般有趣的事兒,怎的不知會一聲。”
偏間多的兩人,乃御史中丞趙蒙小兒子,以及京兆尹李湯的三子,平日少與他廝混,不過與李堟走的較近,張懷義估摸是對方叫來的。
想著,朝兩人拱了拱手,“兩位兄弟多疑了,我也是昨日下午才知,回府后便被禁足,今日一早才得以脫困......”
一幫公子說說鬧鬧,也說不出什么重要的事,待寒暄了一陣,張懷義才問起耿青,還有那劉達可否過來了。
“耿郎君早已過來,在那女子房里說話,至于那潑皮,該是還在睡覺,不過想來也該在路上了,沒見昨日他那猴急的模樣,就像沒見過銀子和女人似得。”
偏間外面,房檐延伸的另一頭,緊閉的門窗里,巧娘拿著蒲扇給坐在椅子上的青年輕搖著,后者比劃著手勢,正給對面的女子說道。
“當年你在青樓,也知曉欲迎還拒的道理,其實也叫做話術,眼下這場戲不過讓你熟悉當掌管的膽氣,往后那劉達的產業可都交到你手上了。”
“叔叔,按照這般計謀,真能將對方的東西都拿過來?”
白蕓香理了一下肩頭有些滑落的薄紗,看著手里昨夜耿青寫好的一些話語,還有接下來讓她要做的事,看上去都是一些平平無奇,討好人的法子。
“照做就是,待這事完了,你便全明白了。”
耿青正愁在長安不知如何邁出第一步,這劉達就自己送上門來了,何況這種潑皮惡人,所得產業也都敲詐勒索而來,拿他東西,自己心不虧。
又說了兩句,小院外面響起兩聲有節奏的鳥鳴,耿青拍拍袖子起身:“好了,那潑皮來了,我先過去應酬了那幾位公子哥。”
穿過中堂去側廂時,剛剛關上房門,院門外面便傳來劉達粗野的嗓門,抬了之前耿老漢坐的那輛輪椅進來,跟隨的手下,還拿了百余兩銀子做為耿老漢的傷藥費。
這邊,白蕓香涂抹的妝容看上去有些清減,依照給她的那份紙張上內容,裝作精神萎靡,令人心疼的模樣,讓劉達又憐又喜。
雖說手都沒摸到,可女子卻邀著到院里走動,快到晌午又留了他家中一起對食,說些貼心的話,大有一股將他當做丈夫來看待。
末了,還一起出門去了街上,著人扯了錦緞,尋了一家裁縫店做了件新衣裳,贈給劉達。
“劉公子,身強體壯,這般威風,怎的穿這種市井松垮的衣物,這件綬衣,與你穿上,當真好看了許多,威風許多。”
聽到這番話,劉達拿著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劃一番,“是不是比你那老頭子強不少?”
白蕓香微微低了下俏臉,嘴角含羞,細如蚊聲的輕“嗯”了一下,嬌羞的模樣,令得黑漢撓心的癢。
快至傍晚,回清雅小院,正欲離開的劉達,被女人叫住,她讓護院搬來一口箱子,打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銀錠,怕有上千兩之多。
看得劉達整個人有些眼花,語氣都有些結巴。
“白娘子......你這是何意?”
“贈予你的。”白蕓香低了低頭,神色有些傷感走出屋檐,看去院墻那顆桃樹,聲音幽幽。
“妾身與你相處,知曉你并非外人那般無賴,也是一個真性情的漢子,今日你尚未來時,北面已有書信過來,催妾身回去,相處兩日,見你人極好,可事已無法做下,又不能讓你受了委屈,這箱銀子你拿去吧,往后......就當從未見過妾身,從未進過這桃花小院。”
“白......娘子。”
劉達看著那箱銀兩,近兩日多少知曉女人夫家也是頗有資產,隨隨便便幾十兩送人,更拿出這么一箱銀子來,誰人不心動,又看那梨花帶雨的美嬌娘,黑漢頓時咬了咬牙關。
“白娘子,你花容月貌,夫君卻是一只腳踏入棺材的人了,又無子嗣可繼承家業,將來一死,到時多會讓旁親奪走,你豈不是孤苦無依?不如我隨你回去如何?”
“這......如何使得,劉公子在長安也有頗有家業,隨妾身去了北地,這邊該如何是好?”
“賣了便是,到那邊我守著你,待那老頭一死,我就娶你為妻,再生幾個大胖小子,這日子不比長安舒服?”
劉達見女人猶豫,走近兩步,壓低了嗓音:“不怕的,我劉達曾拜高人為師,習得一身武藝,尋常幾人根本近不得身,那老頭若是不識好歹,一刀做了就是,不然可就辜負了娘子這身大好年華。”
畢竟敢到長安求子,黑漢也覺得女子不是那種守舊之人,況且,那寫了榜單還在他這,只要女人不從,到時,他帶著人手去了蔚州,將東西往對方家門一拍,所得也不比現在差。
果然,那邊的女人猶豫了一陣,點頭答應下來,兩人便在院里約定了行程,他們走水路,丫鬟和爹爹走陸路,老人體弱,又暈船,不能長行的。
第二日,劉達便將兩家茶肆、一家布匹店轉賣,告示一貼,就有人上門詢價,五萬錢脫手后,換做了銀兩,與女人帶來的兩口大箱一起放去租來的大船。
“開船開船!”
劉達一身綬衣,催促著船公駛離碼頭,看了眼跟著自己的幾個手下,與船舷俏立的美人,意氣風發的站去船尾,看著漸漸遠去的長安,余光里,船只過往,或停在水面有人釣魚,聚酒取樂。
遠處漂泊的客船,幾個衣著華麗的身影坐在客樓,望著窗外漸漸駛遠了的船只,李堟有些不放心。
“耿郎君,你不怕那家伙真將銀兩,和你女人一起帶走?”
外面船舷坐在矮凳,頭戴斗笠的身影抬了抬臉,將手里魚竿扯起來,魚鉤拖著一串水草落到面前。
釣魚佬,除了魚,什么都釣的到。
耿青理了水草丟去一旁,看著那邊漸遠的船的輪廓,朝他們笑了笑:“船上都是我的人,旁邊過往的幾快船也是我的人,豈能讓他們走掉......”
........
白云劃過碧藍的天際,水鳥落去航行的船只護欄,啼鳴兩聲,被走來的壯碩男人驚飛開去。
“劉公子,妾身是北方人,有些暈船,先回里間休息。”
白蕓香掃過周圍,此時已出了長安,她輕柔的行了一禮說道,劉達笑瞇瞇的點點頭,也沒初見時那般急色,反正今晚都要住一起,又豈會在意一個白天。
等到了蔚州,錢財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
“呵呵.....我娘就說我是有福氣的......果然,有福.....”站去船首的黑漢負著手,望著前方水路,來往的船只,大有一股員外的氣勢了,身后,有腳步聲漸漸靠近過來。
劉達理了理身上這件新衣,微微蹙了下眉,嘀咕一句“就是.....衣名,干嘛叫綬衣......”時,腳步聲靠近,他下意識的回頭,目光里,就見一個滿臉兇狠的男人雙臂往前一刺。
一根長桿頂在了他后背,根本來不及反應,口中只喊出半聲:“你......”身子直接撲到了船外,嘭的一聲栽進渭水。
噗噗~~
水聲破開,劉達探身腦袋想要叫喊,長桿呯的砸在他額頭,抵著腦袋死死按去水里,聽到動靜反應過來的幾個潑皮從船尾跑來,就被船工一一撲倒,掏出藏在褲襠的匕首,瘋狂捅刺,鮮血瞬間將甲板染紅。
隨后綁了石頭,一一沉去了水里。
“怎么樣了?”
白蕓香經歷過沙陀人的事,臉色雖不好看,但也冷靜許多,朝外問了聲,船首那邊的竇威,探頭看了眼,被竹竿刺的臉稀爛的劉達,尸體漂浮在水面上,隨波蕩漾,回頭朝船艙點頭。
“死了。”
“往前開一陣,然后調頭回去。”
女人忍著有些發抖的手腳,冷靜的回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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