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八章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月光如水,從洞口傾瀉進來,安靜的石洞里,磁性的嗓音略帶一絲哽咽在說著。
“......看到你,我就想起她,心里說不出的酸楚,我舍不得,她也舍不得......若是可以重來,我不想跟她相遇.....不想跟她有任何的交集......這樣她就不會死......不會死......”
指在半空的彎刀隨著契丹女人的手臂緩緩垂了下去,她領(lǐng)略過北方的豪邁,也向往南面那種纏,她是部落間聯(lián)姻的結(jié)合,很小就定下了親事,然后順理成章的嫁了出去,這種刻骨銘心的男女之愛,令她有些動容。
“她叫什么名字!
“唐寶兒......是不是很好聽的名字。”
靠著洞壁的男人朝她擠出一點笑容,慢慢坐去了地上,腳尖將地上那柄長劍踢到女人腳邊,仰頭看去洞外照進的月光。
“你動手吧,我已經(jīng)對你下不了手了!
女人緊抿雙唇,擦去臉頰流淌的鮮血,看著面前像是失去魂魄般的漢人男子,哼了聲:“我契丹人生來豪邁,不會對手無寸鐵的人下手,我將你俘虜回去。”
“那不如殺了我!
“你這漢人倒是有骨氣,比我丈夫手下叫康墨記的薊州漢人好許多!迸藦牡厣蠈㈤L劍撿起握在手中掂量,“有這樣的好兵器,想必你也是有武藝傍身,真就愿意充當俘虜?就因為你心里那個女子與我相像?”
“相貌有差,就是性子相似。”
耿青輕說道,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哽咽的聲調(diào),這一切都被那契丹女將看在眼里,她眼神漸漸平靜下來,保持戒備也在對面坐靠著洞壁坐了下來。
一場戰(zhàn)爭、追殺,想不到還有如此戲劇性的事,讓她有些興趣。
“還挺深情,那叫唐寶兒的女子,真有那么好?”
月光下,耿青面容顯得蒼白,后腦靠著洞壁,忽地笑了一下,雙目迷離、出神。
“......我是飛狐縣人,從小在山村長大,受夠了窮困、被權(quán)貴欺壓,希望有朝一日,能享受榮華,手握權(quán)柄,不再受人欺負,我跟唐寶兒就是在縣城里相遇......她......是江湖綠林,正刺殺飛狐縣縣尉......”
耿青仰著臉,越說越發(fā)哽咽,與唐寶兒初次的相遇,到一起誅除城中魚肉鄉(xiāng)里的惡人,到最后分道揚鑣,在長安相遇......一一講出來。
“她讓我跟她離開,一起塞外放馬,闖蕩江湖;我讓她留在長安,與我一起同甘共苦!痹鹿庀抡f話的身影說到這里,有著低低的哭聲,或許男人的哭相并不好看,將臉偏去了一邊,情緒是壓抑不住的,聲音都變得沙啞哽咽。
“......那年還是冬天,我送她到長安城外,就那么看著她牽著馬在雪地里遠去。她不知道的是,我跟在后面,舍不得她走,徒步走了數(shù)里,就為想要多看看她,這些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契丹女人靠著洞壁,看著月光里的男人,仿佛也看到了冰天雪地里,一對男女分別的畫面。
身子微微發(fā)抖之中,也輕聲道:
“你是男兒,為功名拼搏是該的。她是江湖兒女,不喜歡受到約束也沒有錯!
“是啊,我跟她,錯就錯在不該相遇!
“那她如何死的?”
耿青深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吐出,似乎努力的壓抑著情緒,過得好一陣,才開口。
“我不知道她當時也在那里.......沒想到她當時已成了一撥流寇的頭領(lǐng),亂軍之中,我看著她被俘虜,而我就是將兵的那個人.......我放她走,她覺得我在施舍、憐憫她......繩子解開的時候,她抓起刀朝我砍過來!
“但我知道.....她不會真砍下來的,可周圍的士兵不知道啊......最后她被弩箭射死了......心愛之人被射死在面前,沒有人會明白那種痛苦!
耿青聲音哽咽,手指插進發(fā)髻里,死死抓住,整個人都緊繃,低聲抽泣起來。
那邊的契丹女人從未看過男人哭泣,印象里,身邊的男子,哪怕是丈夫,永遠都是豪邁、勇猛的一面,更不會因為男女之情而動容,眼下,看到這樣的一幕,不僅沒讓她生起反感,反而滋出一種同情。
她忍著腦袋泛起的一絲眩暈,沾了些許血跡的紅唇抖動,艱難地想說道:“你們漢人男女.......”
忍下的眩暈忽然沖上來,那邊還等著下文的耿青,就聽‘咣當’兩聲,正說一半的女人靠著洞壁陡然栽倒,手中緊握的兩把兵器也跟著掉到了地面。
嗯?
耿青愣了一下,朝前傾了傾上身進入月光里,臉上哪里還有什么悲傷的情緒,雙眼夾著淚花,傷痛令他難以走動,貼著地面躡手躡腳地靠近,喚了聲:“姑娘?猛將?”
側(cè)臥地上的女人沒有反應,他便順手撿起彎刀,刀口抬了起來,看著女人臉上血跡、凌亂的發(fā)絲,彎刀終究還是沒有砍下去。
“算你命好,碰上我這個不好殺的!
嘶拉一聲,刀鋒偏轉(zhuǎn),將袍擺割下一截,在手中疊成長條,耿青過去將那契丹女人扶起靠在懷中,伸手在她身上亂摸一氣,昏厥里的契丹女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虛弱的抬手想要掙扎。
“別動,我找傷藥!
一般行伍之人,臨到戰(zhàn)場,都有傷藥,身份不一樣,藥自然也不一樣的,耿青掏了半天,終于摸出女人后腰找到一包藥粉,倒在布條上,隨后勒在對方頭上有傷的位置,進行簡單的包扎。
然后......耿青將女人頸脖狐絨、破損的披風解下,裹在自己身上,畢竟山中的夜晚,還是比較冷的。
尤其還在洞里,山風吹進來,渾身疼痛的耿青,就算裹了狐絨還是冷的發(fā)抖,一旁地上的契丹女人在昏迷里也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耿青瞥了她一眼,下一刻,他將女人擁到懷里,籍著兩人的體溫,相互取暖。
“不知道外面打完沒有.....真他娘的冷......阿嚏——”
疲憊、傷痛讓耿青抱著女人,飄飛的思緒中,眼簾漸漸闔上,腦袋一點一啄漸漸睡了過去。
傾瀉洞口的月光隨著時間漸漸流逝,深邃的夜色變得青冥,再到東方的天際泛起魚肚白,山下的原野,大火過后的余煙還升騰在天空,廝殺整夜的聲浪早已停息,搖搖晃晃的士兵提著兵器走在滿地狼藉,腳下周圍,都是人的、馬的尸體,許許多多的身影正在打掃戰(zhàn)場。
不遠,失去轅門,幾乎燒毀了的梁軍營地,大帳之中,傳出怒吼,以及案桌被砸碎的聲音。
“監(jiān)軍不見了?”
臉上沾有黑煙污跡的楊師厚雙目怒瞪,踩著案桌的碎片,一把將報告的士兵拉到面前。
“清掃的尸體,也沒有?”
“回招討使,龍驤軍還在找.......”
“若找不到......定是被契丹人擄走了,必須向阿保機要人,否則我無法向梁王交代!”
幾乎同樣的話,此時也在遠去的龐大騎兵群落里,耶律阿保機騎在他的戰(zhàn)馬上,看著向他稟報的妻弟蕭敵魯,死死咬緊了牙關(guān),下馬一拳打在對方臉頰。
“為何讓你姐姐上戰(zhàn)場——”
蕭敵魯臉頰紅腫,不敢反駁,可他當時也阻止不了。那邊,耶律阿保機拔出佩刀重新上馬,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
“跟我回去,讓漢人交出月里朵。
.......
此時遠方的山里,被念及的身影在睡夢中打了一個噴嚏,扯到傷口時,疼的睜開了眼睛。
隨后偏頭,正好與同樣睜開眼睛的契丹女將對上。
“你信不信,咱們是清白的!惫⑶鄶D出一絲笑。
回答他的,是女人一拳打了過來,捶在肩頭。疼的耿青抱著肩膀齜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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