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覆水寒
“……林城主路上注意安全。”
最終,男人還是幽幽嘆了口氣,讓顏昭昭離開。
顏昭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輕輕轉過身:“那,我先走啦?”
“嗯。”
“我真的走啦?”
“……”
顏昭昭笑了,再次站正,然后歉意道:“其實我原本不打算這么急就離開的,只是我與朋友有約,和他約好了在之前見面的地方碰面,我怕他早來了找不到我會焦急,僅此而已。”
“……朋友?”
“嗯,打算一起逛花燈節的朋友,”顏昭昭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實不是那種關系啦,只不過是聽聞桃花塢的花燈節美輪美奐值得一去,因此才打算結伴一起逛一逛的。”
“……那,祝你們玩好。”
“多謝塢主大人,這次,婉清是真的告別啦。”
“嗯,珍重。”
望著顏昭昭漸漸離去的背影化作一筆墨,一個點,直至再也不見,沈宴離這才松了口氣,整個人像虛脫了一般靠著屋面滑坐了下來。
……剛剛喝的似乎有些多了。
他有些痛苦地閉上眼,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眼底濯著撕裂的悲傷。
她還是不記得。
還是,不記得。
不記得去找自己的師父,不敢面對曾經的自己,也不敢應下過去作出的承諾。
她甚至依舊不知道愛是什么。
那他一廂情愿付出的那些,又算作什么呢?
他為她做的那些,她不能理解的話,又都算作什么呢?
沈宴離伸出雙手,憑空幻化出了那把紅傘,他拄著紅傘,一步一步地,走到前面的盛世桃林之中,緩緩跪坐了下來。
他低著頭望著黑色的泥土,長久緘默,像是與萬物融為了一體一般。
忽而風來,花雨紛飛,唯有樹下一人,獨自酌情。
白衣落在泥土之上,泛著桃香,還帶著些許微微腐爛的味道,沈宴離望著這地有些出神,最終,他還是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十指,挖起了埋在土里的桃。
一個,兩個,三個,他不停地挖著,指甲縫里,膝蓋上,全部沾染了污黑的臟泥,可他依舊鍥而不舍地挖著,就像挖出了這些,便真的能把它們送到她的手里,讓她真正拿到本就屬于她的禮物一般。
昭昭,昭昭……
你完全不必自矜啊,這里,原本就是為你而種的啊。
他知道她喜桃。
他知道,她平日里總是念叨著,父王又把桃子賜給哪個太妃或者是太后了,就是不留給她。
所以,他很早之前便想盡辦法得到了這塊地,為她找來桃妖無數,甚至尋來了各種名貴的器具,只為種出這世上最好的,能夠配得上她的桃。
不僅如此,桃花塢還是她未來的嫁妝,是他送給她的最微不足道的禮物。
可惜,她終究還是沒有福氣等到能吃到這桃的時候。
沈宴離撿起一個已經腐爛不堪的桃子,垂著眼,雙手輕顫。
她死后,為了讓她能吃到桃子,他特意圈出禁地,讓桃妖們都在這里做活。
害怕腐爛的氣息會被當地的土地神發現,他便把那些土地神全部趕跑,甚至在仙山太子聞訊前來調查的時候,和他大打了一架。
誰也不能阻止他為他的昭昭種桃。
地底下那么冷。
那么涼。
寒風冷的刺骨,無論朝夕都沒有日光。
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那里游蕩,又哪來的好桃子可以吃呢?
只不過……
沈宴離垂下眼,舉起手中的桃子,輕輕咬了一口,桃子已經爛掉了,澀澀的,酸酸的,不好吃。
原本這樣好的桃子,全部都可惜了。
沈宴離輕笑了一聲,默念了幾句咒,立刻,所有的桃妖都有了感應,收到了離開禁地的指令。
沒過多久,桃妖們便陸陸續續地離開了禁地,而就在他們離開的時候,無數的桃樹都漸漸變得枯萎,枯枝壓著最后的沉甸甸的寶物,像是在繃緊自己最后的一根弦。
沈宴離慢慢地在這里行走著,他每踏一步,身后的桃林便加速枯萎了起來,春花盡謝,生機皆毀。
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地底下每一個腐爛的桃的聲音。
他也聽到了自己,心痛到不可自拔,像那些桃子一樣慢慢腐爛的聲音。
他其實真正在意的并不是這些桃子都浪費了。
他也不在意桃妖們辛苦勞作的一切要付諸東流了。
他在意的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是一片為她而種的桃林,這地底下的每一個桃子,都盛滿了一個男人的期盼,每一個都飽滿沉重,蘊含著他最深沉的情意與悲痛。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哪怕滄海桑田,時過境遷,也在用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沉重地,痛苦地,永恒地思念著她……
為什么不放任時間流逝,讓時間來治愈受到的傷痕呢?
真傻啊,我的昭昭。
能治愈最深的創傷的,永遠都不可能是時間,而是至死不渝的愛啊……
沈宴離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月光下,望著被云層遮攔到逐漸模糊的月亮,微微笑了笑。
他還是,不應該難過的。
畢竟,兜兜轉轉,她還是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只要她還在,那他就是再犧牲百個,千個桃林,又有何妨呢?
更何況,他還收到了她親手為他制作的禮物。
里面還裝著他等了一輩子都沒有等到她再次送來的雪陽松。
雪陽松茶是很苦,很苦。
可是因為是她送的,所以很甜,哪怕他不喜歡,也要強迫自己習慣。
她死后,他每天都會喝上一壺雪陽松,他還以為,他再也等不到她給自己端上一杯雪陽松茶了。
所以,在收到禮物的時候,他欣喜若狂地,差點不能自已。
沈宴離閉上眼,順著自己的臉部輪廓,慢慢褪去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容。
他仿佛再一次穿梭了無數時光,回到了有她相伴的時候,一身白衣如雪,如沐仙塵,遺世而獨立。
顏昭昭穿上那白衣的那一刻,他幾乎瞬間就認定了她早已不是林婉清。
雖然之前百般試探、推測,甚至捏造了一個莫須有的謊言說之前有物件寄放在了她那里,她的一切反應,都讓他能夠猜出她已不是林婉清。
林婉清永生都不可能會穿上那身衣服的,因為那身衣服,原本,是他要送給顏昭昭的。
他睜開眼,彎下腰,再次撿起一個桃子。
再最后紀念一下吧。
“塢主,塢主大人!您還在嗎?”驀地,顏昭昭的聲音再一次從不遠處傳來,驚得沈宴離倏忽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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