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月滿則虧,物盛則衰,此天地之常數也
戰后第十六年五月頭上,幻海市,培理公館。
這是幻海市西區和東區交接的地帶,一棟色彩斑斕、宛如童話仙境的泰西式別墅,隱藏在寸土寸金的幻海市中心的一座用無數銀元與人工栽培、仿佛與塵世隔絕的小森林里。
培理公館高低不一的塔尖構成了神秘奇妙的輪廓。室內和穹頂上裝著泰西中世紀風格的彩色玻璃。內部的裝潢木雕上描繪的是出入怒海的船隊,就連地板也拼搭成海草和珊瑚的圖案。
這座公館的主人“馬休·培理”,是幻海市的首富,黑船公司的老板,也是前幻海理事會的董事,警務處的處長。
他還有一個更隱秘的官方身份,調查員協會幻海站的前任站長。他是過去十年,也是現在的幻海地下世界的主人。
四十年前來到幻海市的培理只是一個身無分文,微賤失業的花旗國捕鯨船水手;
四十年后,在幻海市他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有能量的組織也要留心的大人物,一個黑暗王國的獨裁君主。
“幻海是冒險家的樂園”,培理就是最好的注解。
不過,舊唐有一句古話,“月滿則虧,物盛則衰,此天地之常數也。”
培理既然在唐國的土地上發達,他也要親身應驗這一句舊唐古話。
大半年前,泰西的調查員協會駁回了培理連任幻海站長的申請,另行委派總部的A級獵人,南洋唐人林洋接替他的職務。
之后,有協會撐腰的林洋開始調查和清算培理在幻海站長時不可告人的項目。
在大半年里,培理和林洋交手過三個回合。
第一個回合,只身一人的林洋殺死了被培理操縱而失控的幻海站最強的“行動科一組”全部成員。
培理得以確認那個女人有著不遜于自己這個A級獵人的超凡能力。
第二個回合,林洋在培理的注意范圍之外,搗毀了他從舊唐特務組織“血滴”那里吸納的生產魔物“血滴”的基地,并且暗殺了為培理和協會“高桌”的大董事“威勒家”牽線搭橋的教子克雷格·威勒。
第三個回合,也就是二周之前,林洋進入了一個遠超出人類理解力的黑暗國度,搜尋培理在那個黑暗國度秘密建立的神殿。
培理也終于把那個女獵人困在了他精心制作的獵人陷阱,或許——那個女人已經成為那些高級魔物的食物和玩具了吧。
但培理也付出了狩獵的代價——
公館的晨曦,培理凝視著大書房鏡子之中的自己——鏡子里是一個難以名狀的魔物:
它的臉頰生滿了魷魚般的觸須,牙齒猶如鯊魚的鋸齒,呼吸著腐蝕性的血霧;雙臂的肌肉匪夷所思地碩大和堅硬,形成光澤熠熠的金屬幾何線條,猶如兩把加特林機槍,每條手臂的五個手指就是加特林的槍管。
但鏡中魔物自大腿根以下,卻是完全殘缺——有無數觸手形狀的黑霧隱隱約約在魔物大腿根沒有凝結的血肉窟窿里面游動。
培理望著鏡子里的魔物嘴角微翹——他擁有著“真神”神軀的肉片,卻還不能平衡自己吸取的各種高級魔物的力量。
在新的平衡達成之前,未來幾個月他一旦動用超凡能力,就有失去控制的極大風險,更無法出現在公眾的視線。
——這是那個永遠陷入虛境的林洋最后給培理的傷害。
大書房外的敲門聲響起,是培理的心腹,幻海市的金牌律師,B級刀筆沙宣。
“進來吧。”
培理從容地蓋上大書房里的鏡子的罩子,沉聲道。
書房門打開,沙宣眼中的培理,是一位頭發平短泛灰的魁偉老者。
雖然已經是幻海首屈一指的富豪和名流,但再高級的西裝也掩飾不住老者嘴角和眉目間那種從魚腥和血腥里爬滾上來的殺氣。
即便上了年紀,老者那粗壯雙臂的膂力遠超過那些在“奧山運動會”上爭金奪銀的世界級運動員。仿佛只要喀嚓一聲,老者的胳膊就能把唐國猛虎的脖子擰斷。
只是,現在這位強大無比的老者卻坐在一副輪椅上,一條雪山大羚羊毛毯遮蓋著老者的腿部,他的膝蓋以下空洞無物。
沙宣的眼皮微微顫了一下,迅速鎮靜下來,他向老者呈交上一份牛皮紙袋子,道,
“老板,這是目前黑船公司收集到的那個‘陸澄’資料。
——我們已經確認是陸澄殺死了公司的盟友潘逸民和您的教子克雷格,并且摧毀了幻海的那座‘城隍殿’。
——同時,我們在虛境的那座崇拜‘真神’的神殿也失去了從‘城隍殿’分流來的那一份靈力。”
沙宣頓了頓,請示培理道,
“現在,‘卍字會’與‘羅剎派’都服從了‘黑船公司’的調度;
幻海站長林洋陷落在第三層虛境的‘真神’剎土;
幻海站只剩下您過去的下屬尚云鵬稍微有抵抗能力。
我們是否可以騰出力量把‘陸澄’消滅了?”
培理翻覽著牛皮紙袋子里陸澄的檔案,淡然道,
“——我從真神剎土的神殿把‘神子’的胚胎帶到這個世界,注入了最適合的‘母體’,她已經在準備‘神子’的降臨了。
等‘神子’在這座幻海完全降臨,哪怕調查員協會和背后的列強也必須承認‘黑船公司’在這個世界不可動搖的地位。
所以,‘黑船公司’在未來幾個月的唯一任務是守護‘神子’的‘母體’!
沙宣提醒道,
“但是這個‘陸澄’絕對不可輕視。
——3B級匠人和控制‘城隍’的潘逸民都失敗了。
——隨著潘逸民的死亡,我們也失去了對‘南城’的掌握,而陸澄填補了潘逸民的權力真空,已經是幻海風頭最健的民間調查員,唐人的新星。
如果放任下去,陸澄的勢力繼續擴大,甚至會干擾到‘神子’降臨!
——老板,陸澄不是憑空出現的。
我推測,他和‘隱形人’,過去十年組織從來沒有抓到的那個‘隱形人’有牽連。
現在陸澄既然浮出了水面,或許‘隱形人’的計劃有了改變——我擔憂,他們會與現在的官方合流!
——“隱形人”這個假設本就是培理提出的。
在這個A級獵人銳利的眼里,十年來低調無名的澄江依然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
——培理察覺,那群“隱形人”除了悄無聲息地解決官方也難辦的異常事件,仿佛還在進行著另一個計劃。
“隱形人”的那一個計劃,似乎并不針對培理在幻海的計劃,否則在十年之中他們早就發生了嚴重的沖突;
或者說,“隱形人”真正的目標放在幻海之外的舞臺。
這座國際自由港幻海市是各國的暴力機構都要退步三分的法外之地,也是遠東的國際間諜和情報中心,包括了異常事件的情報。
把這里當做避風港、中轉站、安全屋的神秘過路人太多了。
如果不是大半年前為了留任站長而制造證明非自己則不行的混亂,培理根本不想和“隱形人”有交集。
培理推開了陸澄的資料,反問沙宣道,
“——在未來幾個月,我需要從在虛境遭受的損傷里恢復。
那么,單憑‘黑船公司’的干部們,是準備在守護“神子”的母體之外,另外開辟一個針對‘隱形人’的戰場嗎?
——還是像大半年前那樣,拋出了《錄鬼簿》,死掉我們的B級游俠卡尼斯在內的一大批干部,最后仍然一無所獲嗎?”
沙宣陰沉著道,
“‘母體’也對那個‘陸澄’有很深的怨恨。
——在幻海站的收容所,還有一位‘母體’怨恨的背叛者,‘母體’認為,那個背叛者的心里封印著一些和陸澄有關的重要情報。
那里似乎是一個突破口。
另外,陸澄也妨礙了東瀛人在幻海的利益——東瀛人本來與潘逸民爭奪‘下海廟’的靈脈,要擴張他們在北區的勢力,陸澄攪黃了潘逸民的事情,也同時攪黃了東瀛人的事情。
東瀛人有鏟除陸澄的動力,我們也可以往兩邊拱點火!
培理攏起掌思考道,
“那么,就讓東瀛的調查員應付那位唐人冉冉上升的新星陸澄,把更多的‘隱形人’暴露出來。
同時,讓公司在幻海站的眼線挖出收容所里那個背叛者的腦子里的東西;
全交給你了,沙宣,我親愛的朋友!
戰后第十六年,五月頭上,幻海市和平飯店頂部第六層,幻海站行動科長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一張大茶幾的兩邊各座一人。
幻海市警務處長兼幻海站行動科長尚云鵬一只手上纏著石膏和繃帶。
他神情凝重地注視著對面那位氣度雍容又淡泊的古稀老者,卿云圖書館長,前官方A級調查員徐述之,道,
“徐老,下面是組織的機密。老規矩,請不要外泄——
前陣子,我抓捕叛逃組織的‘卍字會’成員謝尼耶夫失敗了,被他逃脫。
我能掌握的行動科二組受到了重創;
一組還在重建,三組還在審查。
而林洋站長在調查黑船公司的秘密基地時下落不明。
下面一個階段,組織很難再開展有效的調查工作。
這是我邀請徐老來這里的原因,也是林洋站長出發之前留下的B方案。
——我需要您推薦一批可靠的本土民間調查員,維持下面幾個月的局面,直到林洋站長回歸、幻海站恢復元氣,或者泰西總部派遣下來新的得力外援。
——我已經無法信任我們的情報科和收容科,培理在我們的幻海站仍然隱蔽著眼線!
“尚處長,林站長是世界上最好的獵人之一,調查員協會九位‘高桌’理事的候選人,即便遇到一些小挫折,必定也是有驚無險的!
徐述之從容不迫地消除尚云鵬的不安情緒道,
“至于本土調查員的人選
——想必,尚處長已經聽說過八仙會的人事更替。
潘逸民失去了控制,被八仙會的一位新成員消滅——那個消滅他的年輕人陸澄是久住西區的驅魔人世家,我自幼看著長大,十分清白可靠。
而且,他也曾參與過對‘卍字會’的最初調查,對‘卍字會’的情況有所了解。”
尚云鵬念叨著“陸澄”這個名字。
只要不是“洪盛”的許敬堯,所有徐述之推薦的唐人人選他都可以考慮。
許敬堯在潘逸民死亡之后得到了最大的利益,雖然幻海市的基層警力薄弱,不得不允許幫派“洪盛”的存在,但是一個過度成長的洪盛遲早會成為“黑船公司”那樣難以鏟除的毒瘤。
——而尚云鵬聽自己的心腹,也是小師弟柳子越談起過陸澄這個名字,陸澄是不世出的舊唐傳承的B級商人,也有一套經過考驗的調查員班底。
看來,這個陸澄是徐老在西區的接班人,與幫派分子絕不會同流合污,使用這個陸澄或許也可以制衡許敬堯。
忽然,尚云鵬想到了一個過去十年的那個都市傳說,“隱形人”游蕩在幻海市內,消滅著連官方都難以解決的隱藏在黑暗里的邪魔。
——那個最近崛起的陸澄是浮出水面的“隱形人”嗎?
徐老高深莫測的神情里沒有答案。
——這個B級調查員陸澄只有二十五歲,無疑是不折不扣的天才調查員,但要說他是隱形人,實在是太年輕了,實力也沒有達到尚云鵬對“隱形人”的估計。
過去的“隱形人”行事從不露痕跡;而如今這個陸澄即便硬生生把潘逸民火拼了,也鬧出了調查員圈子人盡皆知的動靜。
尚云鵬暫時擱下這個問題,最重要的是度過眼下幾個月的難關,哪怕是以削弱幻海站的影響力為代價。
“多謝徐老的推薦。我們不只是泰西人的雇員,這是唐人的土地,唐人有參與保衛的責任。我會把官方的調查任務適當分配給可靠又有能力的本土民間調查員。”
尚云鵬已經打定了主意,就讓這個陸澄再去碰碰“卍字會”這個硬骨頭。
徐述之淡淡地微笑。
這時候尚云鵬寫字臺上的電話響起。
他起身接了一個電話,臉上泛出異常煩躁的神情,向著話筒罵道,
“東瀛人的事情,東瀛人tm自己管去!——他們不也有自己的間諜,自己的調查員嗎!”
砰地一聲,尚云鵬狠狠地把電話摔掉,滿臉的慍怒。
徐老定定地望了尚云鵬一眼。
尚云鵬沒好氣道,
“——東瀛在幻海的海軍陸戰隊司令在北區東北角東瀛人聚居區的公園演講的時候,被他們的殖民地高麗省的叛亂分子用炸彈暗殺了,居然要我tm幫他們抓那個高麗人的同黨!
誰不知道,這十幾年來,北區的東北角實質上都成了東瀛人的地盤了,平常根本不理睬我們警務處的管理。
現在出了事情,倒要我們警務處耗費資源來做東瀛人的探子,豈有此理!”
幻海是國際自由港,在法律形式是前朝租借給泰西列強共同控股的大航路公司的一塊領地。
泰西人成為這片土地實質上的主人本來就是極端扭曲的事情,而東瀛人在這片大航路公司的地盤也插入一腳,先是大量移民,然后用保護僑民的名義派駐軍隊,在唐國建立一個國中之國的國中之國,更是荒唐到了極點。
但那個軍事國家是戰后遠東最強的勢力,哪怕是主導世界的泰西列強,在他們力量最薄弱的地方,也只能對東瀛的小動作睜眼閉眼。
徐老默然了一會——縱然他有千般智計,萬般城府,面對東瀛,也沒法為他的唐國做得更多。
泰西對唐國的侵凌,東瀛對唐國的野心,這遠遠超出了一個只能解決異常事件的調查員的能力范圍。
他已年老,只能把一生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紅蓮“智多星”的兩個孩子上,希望他們兩個遠比自己天才的人在自己死后能繼續守護著他們祖先的國度。
哪怕違背了這兩個孩子個人的意愿,徐述之也要決定他們的人生——或許在別的時代,這兩個孩子能過著幸福而平靜地生活;但他們不幸生在了這個唐國沉淪、萬聲皆哀的時代。
哪怕那個唐國少年的姐姐封印了少年的記憶和能力,想讓那個少年置身于無望與漫長的斗爭之外,徐述之也要用一切手段讓那個少年重新走回調查員的道路。
少年的苦難較之唐國的苦難,何其渺。簧倌甑哪芰,對要自立于這個叢林世界的唐國又何其珍貴!
或許那個少年、那個少年的姐姐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會恨徐述之入骨。他也等著他們來吞食自己的血肉,等著把自己為國家服務的能力完全交付給他們!
“徐老?”尚云鵬喚了喚那憂傷的老者。
“人老不覺走神——尚處長,還是為東瀛人打探一下高麗亂黨的消息吧——你們也可以掌握一個隨時能壓壓東瀛人氣焰的籌碼!
徐述之道。
尚云鵬明白他的意思了——警務處不是去為東瀛人搜查高麗亂黨,而是先一步去掩護高麗亂黨。等什么時候東瀛人又在幻海市胡鬧,再把那群高麗狗放出來咬東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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