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易安和“海神”的使者“子不語”締結(jié)契約是在下午二點(diǎn)。

　　之后，群鷗散去，幻海的雨也漸漸停了。

　　南城城隍廟的傀儡戲在晚上七點(diǎn)開戲。

　　陸澄先在東區(qū)的公用電話亭給留守咖啡館的雪姐去了音信，知會婷婷本人的事情已經(jīng)問題不大，但他得去城隍廟調(diào)查。

　　見慣了A級調(diào)查員時陸澄折騰的雪姐并沒有太吃驚；

　　另外雪姐也告訴陸澄，顧小姐制作的兩只紙鶴被方才的風(fēng)雨打濕，已經(jīng)無法使用。現(xiàn)在陳香雪啟用了備用的第三只紙鶴。

　　——以后有了易安的群鷗，氣候就不會影響陸澄團(tuán)隊的空中監(jiān)視系統(tǒng)了。

　　陸澄仍讓雪姐繼續(xù)留守，初次調(diào)查城隍廟他會盡力避免沖突。團(tuán)隊武力最強(qiáng)的雪姐還是要坐鎮(zhèn)咖啡館，防止?jié)撛诘臄橙送导摇?br />
　　下午四點(diǎn)時，陸澄四人的雪鐵龍小隊開到了南城城隍廟一帶。

　　城隍廟一帶是南城毋庸置疑的中心，在前朝就是幻海縣令的治所。

　　如今的幻海自由港雖然再沒有了唐國的官衙，但城隍廟仍然是幻海唐人舉辦傳統(tǒng)節(jié)慶的場所，也是幻海唐人士紳議事的場所。

　　陸澄之前來南城調(diào)查的蕭記裁縫鋪所在的文廟街，還有魔人趙金華的聽濤閣是無法與城隍廟相提并論的。

　　——至少，城隍廟一帶依照現(xiàn)代標(biāo)準(zhǔn)修筑的馬路能讓婷婷的雪鐵龍開進(jìn)去。

　　城隍廟的大殿里供奉著用上千年銀杏木雕成的丈二高城隍。

　　城隍廟邊上就是名為“蓬萊閣”的著名江南園林，與城隍廟靠一座九曲橋連接。

　　“蓬萊閣”是城隍“香會”的會所，也是幻海市一年四季拍賣舊唐文物和古董的一大交易場所。

　　所謂“城隍香會”，就是組織小到“進(jìn)香城隍”，大到“城隍出巡”這些神廟事務(wù)的社會團(tuán)體，由南城的士紳和富商推舉能干又有人脈的“香會會長”牽頭。

　　發(fā)展到“香會”層次的城隍廟，比起只有幾個小貓小狗廟祝的土谷祠和海神廟可聲勢浩大多了。

　　而拍賣舊唐文物和古董，則是“蓬萊閣”的本任“城隍香會長”自己的生意

　　——有城隍見證，表示文物交易，誠實無欺，絕無贗品。

　　至于真的是不是毫無贗品，大家都是成年人，較真就沒有意思了。

　　——陸澄的印象里，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來城隍廟。

　　每個幻海市民，至少在這里長大的唐人，幾乎沒有沒上過城隍廟的。

　　陸澄仍然保留的記憶里，他的媽媽凌波總是很忙碌，不是忙咖啡店的事情，就是外出很長的時間。

　　現(xiàn)在，陸澄已經(jīng)清楚咖啡館老板娘只是母親明面上掩護(hù)的身份，外出的時候她才進(jìn)行真正重要的事情，就像如今的陸澄一樣守護(hù)幻海的和平。

　　在不多的陪伴時間里，凌波帶陸澄去游玩最多的地方，一是當(dāng)年還沒有倒閉的幻海東郊的游樂場，二就是南城的城隍廟了。

　　元宵吃湯圓，拉兔子燈；中元節(jié)點(diǎn)河燈，放生……每一段溫馨回憶的背景都是這座城隍廟。

　　至少，在母親活著的時候，這座城隍廟祥和平安，并沒有異樣。

　　陸澄自己擔(dān)當(dāng)起咖啡館老板后，也來過幾次城隍廟“蓬萊閣”的古書拍賣會，撿漏便宜的古籍。

　　但他已經(jīng)想不起A級調(diào)查員的自己來“蓬萊閣”的真實意圖了

　　——除了撿漏古籍，我還曾經(jīng)在這里調(diào)查過什么，覺察到什么不正常的變化嗎？

　　沒有答案。

　　那就從頭開始調(diào)查吧。

　　陸澄讓周綿去城隍廟附近的茶園訂個單獨(dú)的雅間，調(diào)查前總要先吃飽晚飯；

　　又讓婷婷去蓬萊閣周圍找眼神鬼祟的游蕩販子，買晚上傀儡戲的黃牛票。

　　有的是銀元的婷婷很快買到了四個前三排的看戲雅座，也問了個明白

　　——這場傀儡戲的贊助方也是“城隍香會”。

　　戲給城隍娛樂，也給人看，順便賺些票錢。

　　那大殿里的丈二城隍木雕像沉重得無法搬動；

　　到了夜晚傀儡戲開場的時候，轎夫會抬一座擔(dān)當(dāng)神像分靈的小木雕入場。

　　今晚的傀儡戲也還只是鋪墊，到了六月中旬的端陽節(jié)，還有更盛大的一年一度的“城隍出巡”典禮吶。

　　陸澄的思緒不禁飄了會——“海神”給他殺死城隍的限期是三個月。那么，二個月后的“城隍出巡”會什么呢？

　　這時，周綿也從附近的茶園回來

　　——他這個末鎮(zhèn)來的少年已經(jīng)能和幻海南城人無障礙地交流，點(diǎn)了特色的小籠包、鱔糊面和刀魚面，都是少年想吃但從來沒吃過的美食。

　　“開戲之前，我和顧小姐先去城隍廟大殿確認(rèn)些情況，你和婷婷敞開了肚皮先吃。”

　　攜帶著黑貓和黃貓的陸澄，還有攜帶紅嘴海鷗的顧易安，步入了五座雕鏤精美的牌樓之下，久違多年的城隍廟的大殿。

　　已近傍晚五點(diǎn)，快到正廟關(guān)閉的時間，陸澄想盡量找機(jī)會先讀取城隍木雕上的情報，也驗證“海神委托”，在看娛樂城隍的傀儡戲之前也能有一些底氣。

　　——城隍廟內(nèi)的古老槐樹叢上到處張掛著幻海市民的許愿，發(fā)財、娶姨太太、生男丁、考學(xué)應(yīng)有盡有，奉獻(xiàn)的香火可比“海神廟”興旺了百倍！

　　到處是白霧繚繞，以致陸澄和顧小姐都要用手絹捂著口鼻在煙霧里穿梭。

　　但這個時段，留在城隍廟里的香客已經(jīng)很少了。

　　留著的基本是恪盡職守的廟祝兼護(hù)院，來來往往數(shù)十位，身形強(qiáng)健，眼神也都很警惕，似乎都是練家子。

　　顧小姐輕輕吹口哨，海鷗縛靈子不語“歐歐”地召喚周圍的野生海鳥飛上城隍廟的各座殿堂監(jiān)視。

　　廟里到處都是干擾視線的繚繞煙火，這些廟檐上不起眼的野鳥的異常行動更不容易察覺。

　　陸澄不動聲色地拳握契刀，一一走過城隍廟兩廂的小殿，小殿里供奉的都是城隍麾下的鬼判和鬼卒的塑像，青面獠牙。

　　每座塑像都是有或多或少靈光的D級品，仿佛有眼睛從鬼判鬼卒后面看著陸澄，一共百座。

　　——陸澄不禁聯(lián)想到自己家凌波咖啡館的貓之壁畫。

　　這座歷史悠久、傳承有序的城隍廟果然是有名堂的。

　　而且不像是自己家的咖啡館飽受摧殘。相反，隨著自由港的開辟，商業(yè)的繁榮興旺，城隍廟不斷地踵事增華，金錢不但能買來更好的建造材料，也能買來更好更高級的“匠人”的服務(wù)。

　　陸澄和易安走進(jìn)了最核心的供奉幻海城隍爺?shù)拇蟮睢?br />
　　他和易安兩人都看到了從小時候就見過的那座丈二高木雕神像。

　　城隍木雕通體貼金，官帽上鑲嵌著無瑕白玉，披著第一流唐人裁縫刺繡的，有帳子那么大的官袍，官袍上鑲嵌滿了珠翠，就是夜里也熠熠生輝。

　　殿里城隍的形象是一位威嚴(yán)端正的黑髯中年官生，就像絕大多數(shù)近世舊唐神靈的神像一樣，絲毫看不出怪物的影子。

　　但現(xiàn)在，從調(diào)查員的眼睛里，他們才看到了城隍爺?shù)牧硪粋�層面。

　　——幻海城隍丈二木雕，C級萬泉滿靈光物。

　　城隍雕像的靈光滿溢，就像陸澄那口吸攝了無數(shù)魔物魂魄的漢劍飛將軍一樣

　　——滿溢的靈光，離B級品咫尺天涯的城隍雕像在官帽之上凝聚成了靈光環(huán)，儼然舊唐畫像上的羅漢菩薩！

　　這樣的靈光環(huán)，重新開始調(diào)查員生涯的陸澄，只在讀取猛虎卣時看過“馗神”的正神版，還有被蛸神附體的沙娜的那個臍帶環(huán)般的邪神版。

　　至于自家黃貓當(dāng)“太歲”時，也就能做到武將珠盔熠熠生輝，而陸澄啟動“辟鬼靈光”的聲光效果又比黃貓?zhí)珰q遜色。

　　那城隍頭頂結(jié)成光環(huán)的滿溢靈光，都是無數(shù)幻海市民的祈愿，時至今日它仍然在吸收人類的精神力，而且比幻海南城還是海邊小城時更加強(qiáng)大了。

　　黃貓從陸澄的領(lǐng)口鉆出來，感慨道，

　　“不來不知道，真是‘太歲不如’的大城正神了——陸澄，提醒你，這木雕后面的正神，可站在B級的頂端。”

　　——難道陸澄得向“海神”賴賬毀約，打退堂鼓了？

　　——但那可不成呀，他和“海神”做的可不是一單不回頭的買賣。

　　陸澄的腳步停頓在城隍木雕的神座之下。

　　這個殿堂的四角各有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保鏢把守，絕不是海神廟祝松松垮垮的狀態(tài)。

　　陸澄不是高級游俠，不和“城隍香會”撕破臉面的情況，他無法無聲無息地打倒四個保鏢，登上神座，接觸神像“鑒寶”。

　　而現(xiàn)在，陸澄也再不敢貿(mào)然接觸城隍神像“鑒寶”

　　——如果“城隍”真是“海神”指定殺死的正神，在到處是城隍手下的老巢“鑒寶”的時刻，2D級的陸澄害怕遇到黃貓評估的B級頂端城隍的突然襲擊。

　　“我們暫時就到這里吧——先吃茶，再看戲，從長計議。”

　　他向顧易安道。

　　易安點(diǎn)頭——敵人的底牌還深不見底。

　　但在兩人正要撤退的時候，從城隍殿外走進(jìn)來一個人。

　　殿四角的保鏢都向那個人畢恭畢敬地彎腰鞠躬。

　　——那是一個不到四十歲、一身白色西裝的唐人男子，一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

　　他的視線落到了顧易安臉上，點(diǎn)了點(diǎn)頭，

　　“顧小姐，久違，你好——我是來檢查城隍廟封門的，已經(jīng)是夜晚了。”

　　顧易安也客套禮貌道，“潘逸民，潘先生，你好。”

　　“這位是顧小姐的——？”

　　潘逸民的視線落到了陸澄的身上。

　　“陸澄，顧小姐的朋友，《魔都評論》的連載小說家。”陸澄自報家門。

　　“陸先生是我的男友。”顧易安道。

　　“啊——恭喜。”

　　那潘逸民凝視起陸澄，和他握了握手，彬彬有禮道，

　　“在下潘逸民，城隍香會長；香會清閑的時候，就在‘蓬萊閣’主持服務(wù)古董收藏家的拍賣會。

　　所以，我和顧小姐有一些工作上的往來——卿云圖書館常委托她來‘蓬萊閣’競拍唐國的古籍珍品。

　　——有時候外國人對舊唐古籍的出價超過了卿云圖書館，讓顧小姐遇到了失敗。這是民間拍賣會公平競爭的規(guī)矩，我也是無可奈何的。

　　——哈，也希望陸先生常勸勸您的顧小姐心里不要對我介意。”

　　“拍賣失敗不是我的損失，古籍流失外國是唐國的損失。”

　　顧易安終究沒有忍耐住心氣，向潘逸民道。

　　潘逸民卻微笑道，

　　“——不妨想想本國的古物到了異域，引起了世界上更有影響、更有力量的人的興趣和重視，那樣我們唐國文化并沒有受到損失，而是傳播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得到了更多的信徒和知音。

　　當(dāng)然，這只是我作為拍賣會主持人的立場。

　　我也尊重顧小姐你們卿云圖書館的立場。”

　　陸澄明白過來

　　——眼前的潘逸民，就是城隍香會長兼蓬萊閣拍賣會的主持人。

　　潘逸民不是在拍賣會上和代表圖書館的顧易安競拍唐國古籍珍品的對手。但在很多次拍賣上主持人潘逸民的立場并不站在卿云圖書館那一邊，他提倡的公平競爭，讓出不起錢的自己女友屢次競拍失敗。

　　當(dāng)然，潘逸民主持的是蓬萊閣最高規(guī)格的古籍和古物拍賣。而陸澄從蓬萊閣撿漏的都是小魚小蝦，他和潘逸民從來沒有交集。

　　顧小姐拉著陸澄的手，往城隍殿外面徑直跑出去。

　　一直到出了城隍廟，她才向陸澄道，

　　“潘逸民是一個世家子，家學(xué)深厚，祖父是前朝的總督，從他父親那代就是‘城隍香會’的會長。前朝覆滅后，他在幻海市當(dāng)起了悠閑度日的遺少。

　　——潘逸民很有才華，精通舊唐各種瀕臨失傳的匠人學(xué)問，據(jù)說這座城隍廟就是他親自修繕翻新的。

　　但他表面上恪守中立，看上去比徹底投靠泰西人的趙金華干凈。其實這個人是想左右逢源，方便招攬各個勢力的古物生意。”

　　——陸澄當(dāng)然知道，這是自己親愛的單方面的觀點(diǎn)。

　　忽然，他問顧易安道，

　　“顧小姐，你覺得潘逸民會是一個調(diào)查員嗎？”

　　顧易安呆了半晌

　　——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陸澄在她的心目中就是幻海調(diào)查員的王者，所有的星辰在陸澄的照耀下都黯然無光，不值得關(guān)注了。

　　陸澄卻在想，一個世代主持城隍香會、與這種B級頂端的正神利益攸關(guān)的世家子，怎么會是虛境和神秘的門外人？

　　——曾經(jīng)的陸澄是幻海第一的A級調(diào)查員，只或許是一個事實。但是這是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實，連現(xiàn)在的陸澄都不怎么敢相信。

　　在陸澄潛伏在暗處的十年，幻海明面上的第一民間調(diào)查員又是誰呢？

　　“你說，城隍香會長潘逸民會看今晚的傀儡戲嗎？”

　　陸澄問顧易安道。

　　“一定會的。香會長親臨娛神之戲，是他的責(zé)任。

　　另外，名角‘戴瑛’也是潘逸民的好友，報紙上常有他和他的一些緋色新聞。”

　　顧易安想了下道。

　　——這種小報上的梨園圈八卦，就不在陸澄的關(guān)注范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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