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知的真相
闊別多年,此番重逢,兩人言語卻極少。一襲青衫,獨立于一處由白骨堆積而成的小山之上,環顧周遭景象,眼神漠然,內心毫無波瀾。而那鳳凰一族的始祖,以人的姿態站在“山下”,默默地打量著這位故人,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似乎缺少了什么,全無當年那份瀟灑。
鹿衍收回目光,冷不丁地說道:“當年所見,未必就不是我裝出來的,如今思量它作甚。”
鳳擎一笑置之,輕聲道:“灑脫的姿態,或是那份隨遇而安,不爭不搶的心境,以你的手段,偽裝起來倒也不是什么難事,但有些事卻做不得假。一收一放之間,又該如何拿捏那分寸二字,想你入此道已久,理應比更我清楚。湖面上因風而起的波瀾,真真假假,無從判別,然而心底的那份漣漪,任誰也藏不住。雖同為三君,怎奈爾非天啟之元,終究還是要落腳于大地。”
鹿衍神色如常,不溫不火地說道:“活著糊里糊涂,死了倒是落得一份清明。鳳擎,若你當初便能有這般心思,鳳凰一族又何至于遭此大劫,最后僅有一個女人苦苦支撐。若是我沒記錯,凰予的下場可不算太好。后世宵小之徒,竟也能磨滅她的神魂,著實令人嘆惋。”
聞言之后,鳳擎不禁流露出幾分緬懷神色,腦海中宛若走馬觀花,昔日景象一一浮現,時而會心一笑,時而傷神嘆息,但這一幕卻稍縱即逝,他轉而恢復平靜,似笑非笑地看著鹿衍。
“萬年的孤寂終究還是消磨了吾太多回憶,如今那份情愫似有似無,再難掀起風浪,但無論如何,最終的結果就是吾已經放下了一切,而你卻還在糾結于過去,甚至因此失去了未來。鹿衍,吾且問你一言,九世輪轉皆陌路,不知其間滋味如何?”
鹿衍面色驟然一沉,默不作聲地盯著鳳擎,有些事,這老東西已然踩在了自己的底線上,如龍之逆鱗,即將被人揭起。
許都躲得遠遠的,雙眸緊閉,捂住耳朵,口中反復地叨咕這一句話,神仙打架,莫要殃及池魚。其實對于鹿衍的不請自來,許都甚是不悅,但拿他卻沒什么辦法,一道靈身而已,即便打殺了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萬一輸了,可就不僅僅是丟面子的事了,死上一遭也未曾不可。不過既然他愿意插手這份因果,那么許都也樂得清閑,若能白吃一段酒席,估計沒誰會拒絕。奈何兩人越說越多,牽扯也越來越深,因果一物,他可不想沾染太多。眼下求個獨善其身,著實是難如登天,只希望那小子趕緊回來結束這檔子事,之后返回人間,大路各走一邊,誰也別招惹誰。
鳳擎斂去笑意,冷哼一聲,道:“自作自受罷了,你鹿衍又能怨得了誰。你既揭得別人的傷疤,別人就不能掀了你的逆鱗?沒這個道理。縱觀千古,你擺出的臭臉、冷臉也夠多了,今日還是省省吧。別總一副世道欠了你的模樣,若沒了你,地界也一樣不會少。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用在你身上正合適。”
鹿衍冷笑道:“正所謂打人不打臉,羽皇陛下言詞這般犀利,莫不是想再死一遭?”
鳳擎淡然一笑,輕揮衣袖,作出一個請的姿勢,“正好借此機會,讓本皇好生瞧一瞧你的混沌神通如今究竟走到哪一步了。與世同,下一步,莫不是要與天齊?還真是讓人小有期待啊。”
鹿衍攤開右手,掌心中隨即浮現出一尊玄武印,其上的道韻不同于世間已有的任何大道,僅是與此間的虛無之力相類似,但卻有著本質上的不同。虛無旨在吞噬,而混沌則意在創生。如果說前者是既定的毀滅,那么后者就是未知的生機。
鳳擎心念微動,如一顆水滴,點落在湖面,卻驟然泛起滔天巨浪。原本平靜地虛無之力,因這一份心念的調動,頃刻間便化作一陣海嘯,以最為簡單粗暴的方式,徑直砸向那一襲青衫。
鹿衍晃動右臂,掌中玄武印猛然騰空而起,龜蛇之象大如山岳,四足立于水中,仰頭一聲長嘯,一股肅殺嚴寒之氣隨之而來,僅是一瞬,海嘯便被凝結成冰,砰然炸裂。
鳳擎微微一笑,輕聲道:“倒是像那么一回事。不過一道開胃前菜而已,君上莫急著離席啊。”
鳳擎抬手作叩門狀,起伏三下,皆有金石之聲,虛無之力化作身軀高大,青面獠牙之怪物,隨黑霧閃轉騰挪,縮地成寸,驟然間來到鹿衍身前,緊接著就是一巴掌狠狠地向下拍去。
鹿衍不躲不避,右手結成劍指,玄武印化作一團清氣縈繞在兩指之間,朝上一指,隨即長劍起于大地,將那足可遮蔽天日的巨大手掌直接洞穿,光華大作,巨獸轟然倒下,散作一團黑霧。
鳳擎忽然收手,有些郁悶道:“無趣至極。你若僅是這些手段,這架打著就沒意思。”
鹿衍失聲笑道:“你既然早就能夠熟練地掌握虛無,為何還在此地偏安?眼下大爭之世,以你的實力,未必不能重建神凰城。”
鳳擎搖搖頭,說道:“你我終究不同,你放不下的,我可以放下。后輩兒孫如何,皆是鳳凰一族的命數使然,我又何必橫加阻攔,做那逆天之事。
早在神魔之戰前夕,我便與你談過‘逆天’一事。你籌謀良久,所求無非是推翻神權,但你的舉動無非是在默認另一個強權的誕生。地界內亂因何而起,你難道不清楚?其實說白了,無非雙方分贓不均,導致實力對等,無法誕生新的強權,故而不得不以一場戰事來定輸贏。
神族治世也好,人族治世也罷,二者并無不同,終究還是要活在枷鎖之內。功成之后,雖然收獲頗豐,但與你們早先所求之自由,已然是大相徑庭,后知后覺想要彌補,可哪怕此刻退而求其次,也仍是擺脫不了一個向下的命運。也是因為,你鹿衍方才會繼續作局,以求在內憂外患之下,能夠警醒這個世道幾分,但怎奈卻沒人承你情。即便是你的兩位師兄,劍禹也好,倉頡也罷,此二人雖然有心改變,卻只得其道,不得其法,如人行萬里,若無馬匹,幾時能到?
煉魂之術,乃無奈之舉,一人仗劍獨守天外,一人看似逍遙人間,一人與群魔為舞,三者所求,無非一個變數。你明明手里就有,卻偏偏給不得,這般無力感,想來你深有體會。后者鍛魄之術更甚,已不乏有那消散之魄,即便最后歸攏,卻也逃不脫一個‘死’字,著實可嘆。此二人雖窮盡手段,但在我看來仍是徒勞之舉,那道滅傾覆之劫,別人或許不知,而你作為親身經歷者又豈能淡忘。這一世,假設他們二人注定可以到達彼岸,你覺得又需要多久,此方天地來不來得及?”
面對鳳擎的一番言詞,鹿衍不知該如何作答,而最后竟也只是問出一個可笑的問題,“你如何知曉這一切的?”
鳳擎望著神色黯然地故友,輕嘆一聲,解釋道:“想你也曾墮入過深淵,故而便該知道,早在天地誕生之前,此間便已然存在著四種巨大的法力。一者混沌,二者虛無,三者念歸,四者造化。混沌之中,隱藏著極多的變數,故而才能衍化出生機。生機消散,便是死亡,由此為虛無所吞噬。一生一滅之下,非但未曾消磨一切,卻還引來了歸者,那般強大的意志,任誰也磨滅不得。至于最后的造化之力,元君占有一部分,冥君亦然,修亦然,造物之神女亦然,曾經的你亦然,只可惜這份力量的得失不由人,來得容易,去時同樣容易。當你們這些先人一步的家伙徹底失去這份力量后,它便來到了我這里,護住了我脆弱的靈魂,以至于在此地能夠殘存近萬年,在這期間,它主動帶著我東奔西跑,見過不少事情,直到墮入深淵,它方才離我而去,而在深淵之中,我便習得了虛無之力,由此回到這里,陷入一場長眠。”
鹿衍低頭沉思,喃喃道:“未曾想你隕落之后,竟然還有這般奇遇。”
鳳擎神色嚴肅道:“仔細回想一下,難道你不也是一樣嗎?”
回想起昔日遭遇,鹿衍不禁滿頭冷汗,本以為自己是執棋者,未曾想竟也被人當做了棋子。
鳳擎苦笑道:“這便是我為何從來不與‘命’去爭搶的真正原因。”
鹿衍憤怒,卻無可奈何,“你的意思是,我們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鳳擎質問道:“如今已是第十世,你還不明白嗎?”
如今已知曉全部真相的鹿衍心中十分不甘,他不愿就此放棄這盤棋,但事實卻告訴他,他依舊會輸得很慘。
鳳擎揮了揮手,打開一面水境,其中所映者正是被鹿衍以“睡夢”之法,暫且送到萬年前的張麟軒。
“緣起于此,當終結于此,且看他如何抉擇,若是與以往不同,或許我還能與你指出一條道路。”
鹿衍大驚,道:“什么?!”
“靜觀其變,無需多言。”鳳擎又忽然看向躲去一旁的許都,輕聲招呼道:“既已扯到這份因果中,不如就一并來瞧瞧吧。”
許都只得照做。
鹿衍死盯著水鏡,此刻竟如臨大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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