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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暴君與帝師 22.


  楚云聲沒看出狄言的滿腔糾結。

  披上外衣略遮住傷口,  他便拿過密信翻看,一目十行。

  這些時日,京城巨變,  各方勢力的情報網都被砍了不少,攝政王府自然也不例外。但比起幾乎被連根拔起的世家和一落千丈的將門與酸儒,  陸鳳樓針對攝政王府的這些手段,  也只能說是做做樣子,未曾真的傷筋動骨。

  這也昭示著,陸鳳樓這位親政的皇帝已然把控京師,大權在握,  不再是任人窺探的魚肉了。

  如今若還有人敢往他身邊安釘子,  只怕隔日便會以窺探帝蹤之罪被推出午門。

  整個五月,  京城上空血氣彌漫,  還至今未散,  沒人敢再以項上頭顱去試探這位不拿名聲當回事兒的帝王。

  陸鳳樓的做法,  楚云聲之前也沒料到。

  他沒有干涉小皇帝任何一環計劃,但他覺著以小皇帝的能忍之功,  城府之深,  選的肯定是一條讓人啞口無言的陽謀路——比如以宮變之事逼世家自斷羽翼,再慢慢打壓,又或者以此脅迫世家調轉炮口,與攝政王府繼續兩敗俱傷,而他坐收漁利。

  這些都稱得上是上策。

  但陸鳳樓卻一樣都沒選。

  他走了最簡單粗暴的一條路,硬生生殺光了逆賊奸臣,  殺出了暴君之名。

  楚云聲看著密信上近來有關京城的變動。

  外地官員補入、新科士子下放、壓了多年的世家子弟腌臜事一一鬧出、疊州流言扭轉、江南新糧種推行、京郊兵營被徹底改成京軍……如此種種,可見陸鳳樓這粗暴選擇并非一時意氣,想要殺趙家主出口惡氣,  而是深謀遠慮,早有盤算。

  還真有了帝王模樣。

  點蠟燒了密信,楚云聲吩咐道:“京中暗樁,除如意錢莊外,全撤了。”

  “是,王爺。”狄言一愣,應了聲領命,眼里的疑惑又多一層,滿得都快要沖破眼眶鉆出來了。

  這一腦袋問號楚云聲實在無法視而不見了。

  他看著自己這位忠心耿耿的下屬,決定敲一敲那顆榆木腦袋,便道:“去年冬

  日,本王定下了此計,壓將門,動世家,乃至和談、練兵、建城諸事,一直都到今時,都未曾出過半分紕漏。這計劃任誰瞧來都是篡位之兆,但本王既然不想要那個位置,以你看來,又為何要做這些?”

  狄言一呆,差點脫口來一句霸道王爺戀上純情小皇帝唄。

  話到嘴邊及時住口,悻悻地咬住牙關思索了片刻,腦海里將楚云聲一次次的吩咐與命令過了一遍。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點震驚又略顯遲疑道:“王爺從去年遣散后宮起,種種所為,是為了……此次宮變?”

  “確切來說,本王是想讓世家主動逼宮。”

  下屬并非憨得不可救藥,楚云聲略有欣慰,淡淡道:“本王做下此間種種事,一步步引著各方勢力與陛下入計,要的就是今時今日,世家自尋死路,陛下大勢已成。”

  狄言回顧此前諸多事宜,發現果如楚云聲所說,無論是世家還是皇帝,一舉一動的背后竟都有被細微牽引的痕跡。

  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與其說是大勢所趨,不如說是妙計天成。

  狄言心驚肉跳,豁然開朗,脫口道:“王爺和陛下……早有默契?”

  “無論是世家還是陛下,都清楚本王的引導。”楚云聲道,“世家是避無可避,只能順其而為,將計就計,試圖真的借力一舉破局。而陛下,他既料到了今日,又豈能不清楚本王的目的?”

  狄言的腦子被這勾心斗角、錯雜交鋒攪得混亂,表情略微呆滯。

  呆過之后又是一怔,有些疑惑自家王爺為何突然對他解釋這些,姿態之鄭重竟好像交待臨終遺言一般。

  這個念頭一出,狄言先把自己嚇了一跳,心里忙呸呸兩聲。

  “不必多思,去歇息吧。”楚云聲受傷未愈,看狄言已開了竅,便懶得再費口舌了,隨手把人打發了。

  營中夜已深,楚云聲不再看桌上公務,和衣熄燈,稍作休息。

  他回邊關已有將近一個月。邊城北地,盛夏酷熱,廣袤土地干燥龜裂,之前新修的水利幾乎是立刻派上了

  用場。他在京城待了并沒多久,但這段時日歸來,卻發現這一座座邊城已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也正是這種變化帶來了信心與希望,使得周軍壓境的消息傳來之時,北地百姓的第一反應不再是倉皇逃遁,而是挑選趁手的刀劍,守城抵抗。

  也正是這種抵抗,為援軍的到來提供了時間。

  大周的此次侵擾算得上早有預謀,即便楚云聲早有防范,也還是生出了些時間差。所以在洞悉陸鳳樓那夜的計劃后,楚云聲沒再云雨體貼,多做停留,而是當即離京赴邊。

  他明面上帶走的京郊大營的兵力脫離世家眼線后便秘密折返,以陸鳳樓手中令牌為主,應對宮變。而楚云聲身邊就只留了十幾名輕騎,一路護送。

  沒有大軍相隨,楚云聲披星戴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邊關,世家的陷阱尚未布置成功,便功虧一簣。

  但人算不如天算,楚云聲哪怕再謹慎多慮,也沒想到剛到邊關,還未入城,就遭遇了周軍。

  那一小波周軍仗著大軍在后,肆無忌憚,侵擾北地村鎮,意圖屠村。楚云聲帶領輕騎與其狹路相逢,爆發了一場遭遇戰。

  出乎意料地,這波周軍中竟潛伏了大周二皇子。二皇子認得楚云聲,暗中一箭,若非楚云聲躲閃及時,只怕要殞命當場。

  楚云聲抓了二皇子做俘虜,周軍投鼠忌器,開始派使臣來談判,這也便給了楚云聲養好傷勢和縝密布局的機會。

  所以身在邊關的這大半個月,楚云聲除了養傷、同使臣和稀泥這兩件事,明面上便再沒操心其他。

  北地十二城之前的周軍壓境,也似乎只是一場小小風波,已然歸于無形,恢復平靜。

  但平原山隘狂風已起,又怎會真得安寧?

  楚云聲一夜無夢,精神難得的好。

  之后兩日,箭傷痊愈,恢復迅速。

  等到第三日時,他便拆了肩上繃帶,叫來了在營中白吃白喝的大周使臣。

  “你說周軍壓境,意圖入侵我大晉,是邊境百姓捕風捉影的謠傳?”

  營帳內,楚云聲看著底下的中年

  男子,面上辨不出喜怒。

  中年男子一副大周少見的文質彬彬模樣,聞言頷首笑道:“確是如此。不然王爺已到邊關數日,可曾看見周軍攻城?不過是來邊境演練一番罷了,絕不會背棄盟約,做那不仁不義之事。之前在張家村,更是誤會一場,二殿下不過是閑來無事,想去狩獵散心,怎料迷了路,入了大晉境內,又遇窮山惡水的刁民,殺人也只是為自保而已。”

  這一番話可謂恬不知恥,顛倒黑白,聽得帳內諸將皆是怒火勃發,恨不能直接出刀,取了這使臣首級。

  但軍中軍紀嚴明,楚云聲未發話,無人敢輕易喝罵動作,便都忿忿地咬緊了牙關。

  若擱之前幾日,楚云聲還要同這大周使臣詭辯閑扯一陣,換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但今日他卻沒這個打算。

  聽完這一番瞎話,他又問:“那本王肩上之傷,大周又作何解釋?”

  大周使臣笑容一收,情真意切道:“當時場景,亂民朝王爺撲去,二殿下深恐亂民無狀,傷了王爺,情急之下,便一箭射出,欲救王爺。但二殿下實在是關心則亂,箭術不精,手那么一抖,便不小心傷了王爺,實在是大大的誤會啊!”

  此話實在厚顏無恥,但大周使臣慣來就是善于此道,不然也不會被派來談判。

  他邊說邊覷著上首楚云聲的神情,試圖從中分辨些情緒。

  但哪怕是面對他如此指鹿為馬的說辭,這位大晉的攝政王也是神情不動,波瀾不驚,就仿佛聽得并非無恥之言,而是過耳清風。

  楚云聲道:“如此說來,本王還當謝二皇子救命之恩?”

  不知為何,大周使臣心下忽然有些惴惴,但面上仍是謙遜道:“大周與大晉乃是盟友,二殿下相救王爺,亦為應有之義,當不得恩情。”

  “盟、友。”

  楚云聲沉沉重復了遍這兩字,然后起身,將手中所執的一封帛書拋到了大周使臣面前。

  大周使臣若有所感,忙低頭去看,正在這帛書之上看到了條條約定與兩國璽印。

  他登時心神一震,脫口便喊:“攝政王此舉,莫不

  是要食言而肥,撕毀盟約,迫大晉與大周開戰?百姓怨憤,生靈涂炭,王爺可擔得起!”

  楚云聲不答。

  營帳外卻忽然進來兩名兵將,押著一個形容狼狽的高壯男子。

  男子臟污的臉一抬起來,帳內便有人驚疑不定:“田郎將?”

  “除夕宴之變被查出毒害王爺,田郎將不是已被當眾斬首了嗎?”

  “這……”

  押著人的一名兵將取下堵著田郎將口舌的布頭。

  田郎將苦笑一聲,無地自容地埋下頭,聲音嘶啞道:“去年冬日,世家尋到我,恩威并施,我屈從于脅迫與誘惑,背叛王爺,身投世家。大周議和團入京后,世家與其勾連,得了大周特有的難解之毒,令我放入王爺膳食之中,日復一日,積少成多,待得王爺心緒翻涌,喜怒不定之時,便會毒發身亡。”

  “大周打著議和幌子,勾結逆賊世家,謀劃毒害王爺之事,篡奪大晉九五皇權,如今再提盟友二字,實在假仁假義……”

  另一名兵將丟出一個紙包,紙包劃開道口子,露出白色粉末。

  大周使臣喉頭一哽,還有滿腹話語質疑辯白,但尚未出口,便見一只錦紋銀靴踏來,不偏不倚地踩在了面前的帛書之上。

  踐踏盟約,已是宣戰!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銀靴的主人俊美淡漠,目蘊寒冰,“本王派人送你出營,記得帶上你閑來無事的二殿下。”

  楚云聲隱忍,為的便是此刻。

  他一抬手,將一個圓滾滾的包袱扔到大周使臣懷里。

  包袱邊角松開,露出一雙死不瞑目的眼。

  正是大周二皇子!

  使臣驚怒大駭,肝膽俱裂。

  這一年酷夏,大周與大晉再次開戰。

  虛偽的盟約簽訂不足半年,就被一朝撕毀。

  消息傳遍兩國,令兩國百姓皆是震驚。

  而更難以置信的是,主動撕毀這這一紙合約并非兵強馬壯的大周,而是明明曾打了幾次勝仗卻于和談中軟弱不堪的大晉。

  和談之后,大周欺大晉無能,勾

  結大晉世家,毒害大晉攝政王楚云聲,兵壓北地十二城,大周二皇子更是于遭遇戰中一箭射傷楚云聲。

  后楚云聲俘虜二皇子,斬二皇子于晉營,撕毀盟約,令大周使臣抱頭顱歸周,實乃囂張至極,直接挑釁。

  大周忍無可忍,大軍出征。

  兵強善戰,鐵騎無情,大周軍隊攻入大晉邊境,本以為是攻城略地,一往無前,卻不想連峪勝關都未曾越過。

  只是半年,便已今非昔比。

  峪勝關上火炮兇猛,半步迫近不得。晉軍斥候人手一個千里鏡,輕而易舉便觀陷阱布防。又有小股兵力埋伏各處險地,人不多,卻戰力強橫,令行禁止,如一把把尖刀,刺入周軍肺腑。

  北地十二城更有無數平素訓練的屯田小兵,按序集結,巡守村鎮,時不時便與晉軍輕騎配合,打上一場神出鬼沒的閃電戰。

  明明都說大晉攝政王可堪為將,卻是不功不過的庸才。而除攝政王外,大晉再無一將可用。但若真是如此,這炮火連天,這詭異難纏的打法,這奇異難辨的行軍之道,又是從何而來?

  開戰五個月,大周四十萬精兵削去十萬,信心受損,士氣稍靡。

  而與此相對,大晉的峪勝關與北地十二城內,剛剛恢復些人氣的關隘與城池擂響戰鼓,豎起戰旗,緊閉多日的城門大開,晉軍一改往日詭秘,浩浩蕩蕩,全軍出擊。

  這場轟轟烈烈的晉周之戰,從烈帝十一年的盛夏打到了烈帝十三年的嚴冬,可謂曠日持久。

  大周在最初的信心受挫之后,立刻重新審視了大晉的兵力,不再輕敵。

  而大晉雖有火炮與各類兵器鎧甲改良,但到底時間不長,戰力不足,除卻最初的奇兵得勝,很快就被調整好狀態的周軍拉入了膠著的拉鋸戰,彼此你來我往,互為磨刀之石。

  在長達三年的磨礪中,峪勝關已成邊境第一雄關,牢不可破。北地十二城也已成為十二道關隘,橫亙邊陲。城中百姓以戰養家,身強體壯,大多志存家國,投身行伍。也有許多老幼院與傷殘所林立,不教戰爭之苦蔓延。

  這三年說長不長,

  說短不短,但卻也足以令一個朝堂煥然一新,令一個國家磨出些脊梁。

  烈帝十三年的最后一戰,楚云聲帶兵奇襲大周邊城,半月之內攻破大周三大防線,劍指大周洛都。

  大周割地賠款,送勾結世家的主謀八皇子與慕清嘉入晉,求再擬盟約。

  北風卷地的冬陽之下,楚云聲斬大周八皇子徐宇軒、慕清嘉于峪勝關。立場不同,楚云聲絕不會心慈手軟。

  兵戈暫止。

  漫長的戰爭與隱患憂慮,直到慕清嘉亡于劍下的一刻,才徹底從楚云聲心頭消散。

  北寒鋒與慕清嘉皆亡,這個世界的兩位主角敗得委實太過容易。但有得有失,這主角光環得來輕易,但過往世界中的情場得意卻來得太遲。

  出征三年,楚云聲日日夜夜待在峪勝關,只收到了小皇帝一封書信,談的還是有關糧餉的正事。

  那時兩國開戰不久,朝中有人琢磨陸鳳樓的心思,不知是何居心地提出斬斷糧草,借周軍之手殺楚云聲的毒計。

  眾臣皆以為陸鳳樓登基,必不會容忍大逆不道的攝政王,于是或是不走腦子,或是已被收買,竟都紛紛附議。

  陸鳳樓卻似笑非笑,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嘆道:“朕不過幾月未殺人,就有人覺得朕的刀鈍了。”

  說罷,朝堂又換幾名新人。

  書信之中,陸鳳樓將此事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但京中暗樁傳來的情報卻甚是詳細,簡直將那股喜怒無常、冷酷無狀的氣質描繪得如在眼前。

  自此后,再無人在陸鳳樓面前提起有礙家國大計之說。

  一晃三年,邊關戰事平定,不論京城歡迎與否,楚云聲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這個想法定下,楚云聲便著手安排邊關的諸多事宜。

  但一切尚未安排妥當,一封加急密信便送到了他手中。

  “陛下病危?”

  楚云聲盯著眼前的傳信禁衛。

  凜冬之中,北地滴水成冰,禁衛卻于這目光壓迫之下冒出層層冷汗,垂首回道:“回王爺,陛下入冬便感了風寒,久難痊愈,日益嚴重,日前已是臥床難

  起,暫停了早朝。陛下恐京師有變,特派屬下赴邊,請攝政王回京主持大局。”

  楚云聲將密信丟入火盆內,沒再多問,徑自收拾了包袱,披上一身濃墨般的漆黑大氅,跨馬與他出了峪勝關。

  馬蹄奔出兩里地,峪勝關有輕騎追來。

  狄言領頭,遙遙便喊:“王爺歸京,豈能無人護送!”

  三年真正的戰場磨煉,執掌一軍,狄言已褪去了昔日的木訥沉迂,披風揚起,沉穩睿智,滿面鐵血與滄桑,正是好一員猛將。

  傳信禁衛面對這位曾經同僚幾乎不敢相認。

  他聽到喊聲,心神一緊,忙去看身前的楚云聲。

  楚云聲勒馬頓了頓,卻搖頭道:“十日后大軍便會歸京,你等不必與本王同行。”

  狄言沉默片刻,又道:“京中密信已至,王爺可要看了再走?”

  “看與不看,無甚差別。”楚云聲淡淡回答,旋即馬鞭一揚,背對峪勝關,縱馬遠去。

  傳信禁衛忙催馬跟上,中途回頭望了眼,那隊輕騎的身影已與雄關一同,淡入了群山曠野之中。

  快馬加鞭十日左右,楚云聲踏著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于這一日的傍晚進了京。

  大雪飛揚,熟悉的長街行人稀少,偶有馬車駛過,車輪壓著積雪,嘎吱輕響。

  傳信禁衛入了城門便已離去,楚云聲孤身一人,風塵仆仆,牽著馬徑直走向皇宮。宮門口的守衛不攔,楚云聲在樹下拴好韁繩,踱步入宮。

  初來此世之時也是這般大雪,也是一條宮道。

  兩側高聳的宮墻紅練如血,圈禁著一方天穹。

  一路無宮人也無侍衛,好似這偌大皇只是空城。

  巍峨宮闕被白雪淹沒,輕薄的雪面上落下一串腳印。

  楚云聲走到昭陽殿前,略一抬頭,看見了站在殿門外的人。

  面如冠玉,桃眼薄唇,入鬢的長眉微挑,風流意態猶存,天子威儀已成。

  風雪交加之中,四目相對。

  陸鳳樓裹著那件熟悉的雪白狐裘,從階上走下來,停在楚云聲面前,凍得發紅的鼻尖微微

  一低,唇角勾起散漫的笑來:“老師好重的血氣。”

  近在咫尺的熱氣撲在臉側,溫柔繾綣。

  楚云聲抬眼,想了想,還是道:“一路入京,陛下本可以殺我。”

  一封偽造信函,誘攝政王孤身入京。無論如何看,都是必死的殺局。

  但殺局已成,卻獨獨缺了掌刀的人。

  陸鳳樓看著面前沾滿片雪的漆黑大氅,看著那截刻了新鮮疤痕的下巴,看著那雙淡漠而專注的眼睛,心潮翻涌如浪,卻又頃刻如大雪壓天,寂靜無聲。

  他沉默良久,久到雪落滿頭,周身冰冷,才開口道:“朕想了三年,廢了八十一封密信,棄了十五道圣旨。”

  “帝王多疑,你是朕的夢魘,揮之不去,斬之難絕。今朝邊關平定,是殺你的最好機會。”

  “然,六年的猜忌,卻難敵六月的寤寐思服。”

  陸鳳樓頓了頓,語氣夾著雪落般輕渺的自嘲嘆息:“朕本只想誘你入情,以便色迷心竅,利益勾結。但日復一日,卻好像一樣都沒做到。四年前的雪中,你說若朕真有本事,便讓你有朝一日能心甘情愿解下奉天劍。今日看來,是朕無能。”

  他伸手去握楚云聲身側的手,滿是解脫地一笑:“那碗面朕吃了。有些涼。”

  生辰之夜,楚云聲帶著一碗長壽面進宮。

  欲念糾纏,大雨離京,面碗似早被人遺忘,孤零零地擺在食盒中。

  但。

  天亮之時,雨聲稍歇,已坨成團塊的長壽面還是入了該入之口。

  早在來到這個世界見到陸鳳樓時,楚云聲便知道要變劇情易,要得陸鳳樓的真心難。

  十年立場對立,人心隔腹,加之九五之位,疑慮本重,從一開始楚云聲便做好了水磨石穿的準備。

  原以為至少要兵戎相見一遭,才能剖出一顆真心來,卻不想,小皇帝遠比他想的要坦蕩許多。

  從前幾個世界都是一路相伴相知,幾乎無所阻礙。這個世界的一番糾纏,卻讓楚云聲恍惚看到了一點不同。

  他體諒帝王猜疑,帝王也愿垂首,解他苦衷。即便曾有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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