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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初到法蘭西(四)


三十分鐘后,換乘海岸警衛隊小艇的德吉涅踏上了勒阿弗爾碼頭的臺階。相比卡瓦里埃他們出發的時候,現在的碼頭上已經擠滿了聞訊而來的市民。

    卡瓦里埃走下船,一個等候在此的士兵便湊上前,對他耳語道:“少尉,隊長閣下讓你把人帶到市政廳,他在那里等著你。”

    “知道了。”

    海岸警衛隊的隊長布萊維爾之前雖然在碼頭上,可當他從望遠鏡里看到卡瓦里埃只帶著德吉涅一個人回來了,遠處的不明船隊也是毫無動靜,心里便踏實了不少。因為急著要向市長報告,就留了個手下,自己提前回了市政廳。

    卡瓦里埃四面觀望,發現黑壓壓的人群將碼頭的水泄不通,就算上了馬車也走不出去,便讓手下士兵組成警戒線,打算開出一條道路。

    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挑事還是怎么的,說海岸警衛隊帶回來的是個奧地利人。因為第一共和國的軍隊上個月剛把普奧聯軍趕出了國境,勒阿弗爾的老百姓自然不會給德吉涅好臉色。

    “絞死這個奧地利人!”

    “打倒奧地利!”

    “把他捆起來掛上鐵錨扔海里!”

    卡瓦里埃少尉無奈的翻了個白眼,走到警戒線跟前,對一個頗有姿色的婦人問道:“誰跟你們說有奧地利人?”

    “都這么說。”女人說完,繼續振臂高呼:“打倒奧地利人!”

    一旁正端著步槍阻止推搡的士兵忍不住說道:“他不是奧地利人,他是法國人!”

    “法國人?”

    “他是從東方回來的,帶來了中國人的使團。還有好多的小麥!小麥!”

    “小麥?”婦人一怔,隨即面露喜色,歡呼道:“法蘭西萬歲!中國人萬歲!小麥萬歲!”

    好嘛!德吉涅轉眼就成了眾人眼中的英雄,然后就被涌上來的幾個家伙抬起雙腿舉到了空中,然后腳不沾地的上了馬車。卡瓦里埃哭笑不得的帶著幾名手下跟了上去,人群自動閃出了一條僅容馬車通過的道路。

    敞篷的貨運馬車晃晃悠悠的行進在通往市政廳的路上,前后左右都是一路小跑的人群,興奮的喊著口號,直到馬車進了市政廳所在的大院,這些人仍然不管不顧的跟著。

    負責守衛市政廳的衛兵眼看情況不對,再想關大門已經來不及了,上百人呼啦一下就沖進了院子,直奔二樓而去。

    市政廳二樓的會議室里,海岸警衛隊的隊長布萊維爾上尉正和包括市長在內的幾名官員說話。突然,屋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名舉著火槍的守衛被推搡著不住后退,在他們面前,是數十名男女市民。

    “面包!面包!我們要面包!”

    “小麥!我們要小麥!”

    坐在主位的里亞勒市長無奈的解釋道:“都跟伱們解釋過了,小麥是要運到巴黎去的!”

    “你們這些當官的眼里只有巴黎,難道想餓死我們嗎?!”

    里亞勒市長兩手一攤:“我沒辦法,這是命令!”

    正擠在人群中上樓梯的德吉涅聽到了人群的呼喊,好奇的問道:“少尉,這是怎么回事?”

    卡瓦里埃沒說話,只是聳了聳肩,周圍這么多人,他真不知道如何開口。

    在另一時空的很多人都知道,發生在1789年7月14的法國大革命,其導火索之一就是全國性的饑荒,以及巴黎面包價格的高漲。

    不過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雖然國王下臺了,貴族老爺和教士們也死的死、跑的跑,可是底層百姓的生活并沒有變得更好。

    古今中外造反奪政權這種事都有一個大困難,就是人口密集的大城市的糧食供給。而十八世紀末的巴黎,就是一個坐擁60萬人口的大都市。

    對于剛成立一個月的法蘭西第一共和國政府來說,如果城內的六十萬老百姓吃不上或者買不起面包,暴動就會再次發生,首當其沖的就是富人。

    在如今的巴黎城里,最有錢的人已經不再是貴族,而是吉倫特派的大佬和投機商。比如擔任司法部長的喬治.雅克.丹東,他就在這三年里大發橫財,包攬了部分軍隊的糧食供應。

    新貴們當然要極力避免自己成為平民劫掠的目標,于是前線部隊和60萬人的給養就成了一件性命攸關的大事。

    本來1791年和1792年都是豐收年份,按說糧食不成問題。可今年春天,法國南部的幾個省再次遭遇旱災,由此也導致了小麥減產。夏天剛過,隨著投機商們的炒作,各地小麥價格開始飆升。

    進入9月,巴黎市場上一袋未脫殼的小麥售價漲到了60利弗爾,一磅只值3個蘇的面包漲到了6個蘇。

    面對如此狀況,負責市政管理的巴黎公社要求出臺限制谷物最高價格的法令,可掌權的吉倫特派根本不關心人民死活。內政部長德拉薩爾甚至提出“看不見的手”會自動調節供需矛盾,以行政手段來平抑物價就是違反了“法治和商業自由”。

    于是乎,國民公會只得要求各省每月必須要定時定量的向巴黎運送糧食。因為勒阿弗爾離巴黎近,又是海港城市,隔三岔五就會有從中美洲回來的商船,所以被分配了更多的份額。

    所以眼下對勒阿弗爾的平民來說,你巴黎人是吃爽了,可我們卻要眼巴巴的看著一船船小麥和白糖被直接裝車運走,然后繼續買高價面包。

    這叫什么?嬸可忍叔不可忍!
    所以當得知中國人帶來了幾千噸小麥,他們一下就瘋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讓市長留下足夠的糧食,以平抑面包價格,否則他們就暴動。

    “我們要小麥!小麥!”

    “要小麥!”

    會議廳里,里亞勒市長被老百姓吵的頭都大了,他無奈的攤開雙手,問道:“哪來的小麥?”

    “中國人有小麥!有個回國的領事,他帶著中國人的船隊來了!”

    “沒錯!好幾千噸的小麥!”

    “領事?中國人?”屋里的官員們全都呆住了,里亞勒市長大聲道:“請他進來!”

    話音剛落,卡瓦里埃就帶著德吉涅走了進來。里亞勒市長不等對方落座便開口道:“你帶來了中國人的船隊?”

    “是。一共三條。”

    “裝的小麥?”

    “對,一共四千噸。還有大量的茶葉、白糖和絲綢。”

    此話一出,在座眾官員的眼睛瞬間瞪的溜圓,下巴差點砸在桌面上。尤其是里亞勒市長,臉上瞬間就堆起了笑容,抬手示意道:“你請坐!”

    因為剛才上樓時擠出一身汗,德吉涅便脫掉了裘皮大衣搭在椅子上,等他剛坐下,冷不丁看到市長身后那道原本關著的門開了,一個滿頭短發穿著軍官服的家伙探出上半身,用帶有警惕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那人見德吉涅注意到了自己,索性開門走了出來。在座的官員們聽到皮靴聲,都不約而同的轉過頭,目光中帶著幾分誠惶誠恐。

    從在座各位官員的神情,德吉涅猜測這位應該就是由巴黎任命、被派來勒阿弗爾的國民公會特派員了。

    他在圣路易那邊了解到,自從大革命成功后,國民公會向各地都派遣了特派員。這些人在地方上就跟土皇帝一樣,獨斷專行;想讓誰掉腦袋,立刻就會由法庭審判定罪,請律師都白搭。

    特派員揚起下巴,面帶傲慢的問道:“叫什么?”

    “克雷蒂安.路易斯.約瑟夫.德吉涅。”

    “法國人?”

    “對。家在巴黎。”    
    “從東方來的?還是駐廣州的領事?”

    “是的。”

    “哪一年任命的?”

    “1787年2月。”德吉涅說罷,起身從大衣內側的兜里翻出裝有委任狀的袋子,遞給了面前的里亞勒市長。后者接過后取出里面的東西,卻沒有打開,而是遞給了正朝自己走來的特派員。

    “您請過目。”

    德吉涅解釋道:“我是由東印度艦隊司令布魯尼.丹特爾.卡斯托任命的。經過圣路易的時候,我聽說他已經被國民公會任命為海軍少將,正前往南半球執行任務。在這之前,我一直擔任廣州領事館的領事館的第二翻譯兼秘書。此外還兼任法國科學院和文學學院的通訊員。這里面是我的委任狀,以及授予我的勛章。”

    好么,合著你這家伙是舊政權的殘渣余孽!
    特派員面無表情的接過來掃了一眼,連里面的內容都不看就扔在桌上,不屑的道:“中國,我知道。他們有皇帝,是專制的老巢。”

    一直沒說話的布萊維爾上尉爭辯道:“不對,公民。我們和中國一直保持著友好的關系,那位已故的Arcade  Hoang還幫我們編寫了《漢法詞典》。”

    “我們?”特派員面色一變,厲聲道:“什么我們!那是舊王朝時期的臭國王!怎么是我們?他們干盡了壞事,他們留下的爪牙到處在活動!那些密探、奸商.不管從哪來,都必須消滅他們!至于你說的Arcade  Hoang,他就是給臭國王當差的,幸虧他死了,要是活著,一定會被送上絞架!”

    說罷,他一指德吉涅,面帶猙獰的怒斥道:“他也是舊王朝的余孽!”

    啊?!德吉涅目瞪口呆,心說這還是我認識的法蘭西嗎?

    一名婦女不服氣的大聲道:“不!他們帶著小麥來了!”

    老百姓可不管什么舊王朝還是新共和,誰讓自己買得起面包就擁護誰,反之,就干。

    “小麥?哼哼~~”特派員的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疾步上前對那婦女道:“真是愚昧!敵人蒙騙了你們!你們就像一群羊羔,豺狼的詭計把你們迷惑了!”

    眾平民看到特派員張牙舞爪,就跟中了邪似的,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門外。

    “誰敢說麥子里沒放毒?”特派員掃視著人群,就如同看一群螻蟻。

    “肯定放了!我發誓!可怕的陷阱!這些奸細,不擇手段,無孔不入,死盯著我們!那些奧地利人、比利時人、普魯士人、還有保皇黨的無賴們,無時無刻不想著復辟!在我們這兒,就有這種人!共和國有法律,我會處理的,不要輕信!”

    德吉涅眼瞅著這場會見要被特派員帶歪,起身辯解道:“先生們,我帶來的中國使團可不是專制王朝的皇帝派來的,而是反抗專制的革命者!他們建立共和國的時間比我們還要早幾年!”

    “嗯?”在場的官員都是面面相覷。由于這些年法國和中國貿易的不順暢,他們對中國的認識還停留在十幾年前。

    那名特派員也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德吉涅,一臉好奇的道:“東方人也懂共和?你在開玩笑?”

    “他們為什么不懂?《論法的精神》里,有很多內容和靈感都是來源于東方哲學。”

    布萊維爾上尉這時道:“這一點我可以證明,我父親曾去巴黎專程拜訪過Arcade  Hoang,向他請教了來自東方的學問,當時孟德斯鳩先生也在。”

    布萊維爾上尉的話非常有分量,他出身于本地豪門,家中世代經商。其父老布萊維爾從事海上貿易近三十年,1711年曾率船隊前往廈門進行茶葉貿易,回來后就發了大財,不光在城內開設了專賣的鹽店,還包攬了向整座城市提供生活用水。四十年前,勒阿弗爾由鎮改市的時候,被選為首任議員。

    里亞勒市長和手下官員對視了一眼,都相信了布萊維爾上尉的話。

    孟德斯鳩在法國可是鼎鼎大名,尤其是《論法的精神》,在座眾人幾乎都看過,可誰也沒想到竟是受了東方哲學的啟發。

    其實何止是啟發,那部書里有六處都是直接引用了和Arcade  Hoang的談話內容,可見影響之深。

    話說在十九世紀之前,由于中西方交通不便,前往歐洲的中國人少之又少,有據可查的僅有寥寥十數人。

    由于這些人幾乎都是天主教徒,出洋行為不被明清官方認可,所以他們的經歷并未出現在家族或是地方志史料里,后人只能在浩如煙海的歐洲國家圖書館和教會檔案中一探究竟。

    后世一般認為,明清之際最早到達歐洲的中國人叫鄭瑪諾,他也是第一位在羅馬教廷進行了系統學習的中國籍耶穌會士。

    之后比較著名的還有1600年在荷蘭呆了八個月的福建商人李錦;跟隨比利時傳教士赴歐,見過羅馬教皇英諾森十一世、法王路易十四、英王詹姆斯二世的南京人沈福宗;跟隨法國傳教士梁弘任來到法國的黃嘉略;跟隨意大利傳教士艾若瑟赴歐的樊守義,還有跟隨意大利傳教士馬國賢赴歐,并在圣家書院求學的殷若望、顧若望與谷耀文。

    此外還有在倫敦游歷多年的廣州泥塑匠人譚赤官;不學無術,從廣受歡迎到被人唾棄,最后被關進巴黎沙榔東瘋人院的胡若望。

    在這些赴歐的中國人里,對法國影響頗深而且名氣最大的,就是被稱為“Arcade  Hoang”的福建興化人黃嘉略。

    正是由他根據漢語雅言編撰的《漢法詞典》,法語才在路易十四時期被確立為與拉丁語并駕齊驅的歐洲通行書面語言。

    黃嘉略出身于書香門第,家學淵源,祖父曾在南明朝廷出任御史;他母親還是中法混血,因此精通法語。

    說起“雅言”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那是古代中國的漢語標準語,也叫“洛語”。《論語》上說:“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作為一個自幼熟讀四書五經的人,黃嘉略通曉雅言一點也不奇怪,尤其他還是福建人。自宋室南遷,洛陽雅音逐漸在北方消亡,閩南話就成為最接近隋唐時期洛陽讀書音的語言。

    1702年,23歲的黃嘉略跟隨一名耶穌會的傳教士,登上了從廈門開往歐洲的貨船,歷時八個月抵達倫敦,之后他又去了巴黎,而后轉赴羅馬。

    1706年,在羅馬游歷了四年的黃嘉略回到巴黎,準備啟程返回中國,誰知天有不測風云,跟他一起的耶穌會主教梁弘任患病臥床,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無奈之下,黃嘉略只得在巴黎滯留,誰知這一呆就是十年,再也沒回去。

    當時法國耶穌會的傳教士從中國帶回了大量的漢語及滿文書籍,可卻沒人能進行分門別類的整理。當法蘭西學院方面得知巴黎居然有個叫黃嘉略的中國讀書人,便立刻上門拜訪,聘請他傳授漢語,并組織中文典籍的翻譯工作。

    之后他又受聘成為路易十四的翻譯官,受命組建法國國家圖書館,負責各項中文著作的翻譯,以及編寫多部詞典,其中就包括了《漢法詞典》和《中國官話》。

    法國政府和教會為了留住這位大才,堅定其僑居法國的信心,便撮合他與一位名叫瑪麗.克洛德.雷尼埃的巴黎女子完婚。

    黃嘉略在巴黎生活期間交游廣泛,與之密切交往的法國學者有數十位。當時的歐洲正風靡“中國風”,而法國就是這場潮流的中心。

    在他的身邊時常圍繞著一群法國學者,其中包括了著名的植物學家茹西歐、漢學家加朗、弗雷萊和傅爾蒙、奧拉托利學院院長戴穆萊、地理和天文學家德利爾等等。

    1713年,年僅24歲的孟德斯鳩經人介紹認識了黃嘉略。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他先后七次登門拜訪,從對話中詳細了解了古代中國的歷史、宗教、哲學、文學和司法科舉制度,兩人也由此成為好友。

    和黃嘉略的談話對孟德斯鳩影響巨大,后者將兩人的談話內容整理為3次記錄,最長的達20頁,裝訂成冊,冠名為《關于中國問題與黃先生的對話》。

    在其后來的著作《波斯人信札》中,主人公于斯貝克便是以黃嘉略為原型塑造的。書中雖然假托兩個波斯人周游歐洲的通信來抨擊專制統治,但其實很多見解都是引用和黃嘉略的談話。該書出版后僅過了五年,孟德斯鳩成功入選法國國家文學院,殊榮蓋世。

    1716年10月,久病纏身的黃嘉略在巴黎卡耐特街的寓所病逝,享年38歲。在他去世前一年,他的法國夫人在生產后亡故,而他們僅有的女兒黃瑪麗也在十九歲病亡。

    也許有人會問,曾在法國如此出名的黃嘉略為什么在后世不為人所知?
    好吧,那是因為在其去世后,他的兩位“摯友”傅爾蒙和弗萊雷瘋狂剽竊他的學術成果,署上自己的大名,發表了一篇又一篇論文。他們甚至聲稱黃嘉略根本不懂法語,《漢法詞典》不是他編的。

    直到1965年,法國學者艾丹妮在其發表的博士論文《尼古拉.弗雷萊》中,對黃嘉略在法國的事跡進行了詳盡的介紹,這才被國內學者知曉。

    之后的三十多年里,中法學者陸續撰文,對其生平進行研究,引用的很多資料都是來自巴黎外方傳道會和巴黎國立圖書館的館藏檔案。

    到了九十年代,中國學界才驀然驚覺,敢情被頌揚了百余年的“西學東漸”,除了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上的很多知識其實是“中學西傳”,妥妥的出口轉內銷。

    “孟德斯鳩?那人也是個保皇黨!”

    特派員對布萊維爾的話不屑一顧。在他看來,除了被共和派推崇的盧梭,其他人統統都是舊王朝的殘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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