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曇從趙新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看著挺清醒，其實腦子仍處于懵怔狀態(tài)。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短短一天之內(nèi)，自己的人生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轉(zhuǎn)變。

　　昨天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后，他還在為自己的去向憂心忡忡。想著若是去奉天或是山東倒還罷了，要是被分到黑龍江城、雅克薩乃至西伯利亞可怎么辦？結(jié)果上午黃承吉找自己說要進秘書處當文案時，覺得天上掉了個大餡餅；等這會兒確定要進北海軍了，他終于覺得自己心愿達成。

　　從本心來說，自覺滿腹經(jīng)綸的王曇并不想當個仰人鼻息的文案幕僚，效仿江藩縱馬大漠天山才是他最渴望的。秘書處的工作雖然在無數(shù)人眼里是個清貴的肥差，可日常無非就是起草公文和北海鎮(zhèn)各個部門文牘往來；偶爾還要以趙新的名義，給那些在戰(zhàn)場犧牲的士兵或是因事故的傷亡的工人寫祭文。

　　雖然在這群舊式文人的眼里，通過科舉為官，在中樞或是地方從政才是進入仕途的正道；可由于北海鎮(zhèn)的“科舉加培訓體制”改變了八股文定座次的人才選拔模式，再加上趙新這個“戰(zhàn)神皇帝”直接管控軍隊，軍官待遇又高，所以北海軍這個團體對讀書人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問題是北海軍的體制跟以往的任何軍隊都不同，無論是誰想進入軍隊系統(tǒng)，都要先接受為期3~6個月的新兵訓練，即便是后勤和宣教部門的文職軍官也是一樣。

　　目前北海軍正迎來擴軍高潮，三十萬軍隊的龐大編練計劃，使得軍官的需求總數(shù)幾近三萬，但趙新堅持不從普通人里隨意提拔，必須從有經(jīng)驗的軍官和軍士中選拔。這種情況對于絕大多數(sh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讀書人來說，只能扼腕興嘆。

　　對趙廷俊和王曇的面試，已經(jīng)算是趙新一天忙碌緊張之余的“偷閑”。這不，王曇前腳剛出去，黃承吉就拿著個公文夾走了進來。趙新以為他是來詢問面試結(jié)果的，誰料黃承吉上來直接從夾子內(nèi)取出兩張電報紙，隔著桌子推到趙新面前道：“金門來電。”

　　趙新拿起第一頁掃了兩眼開頭，便放到一邊，對黃承吉道：“兩個人都還不錯，不過王曇另有安排，一個月后他會去訓練基地報到。你回去跟鐘保岐商量一下，從山東的生員里再挑兩個進秘書處。”

　　黃承吉萬萬沒想到王曇會是這個安排，沉吟片刻問道：“要不然讓孫子瀟......？”

　　趙新皺眉道：“孫子瀟的去向已經(jīng)定了，民政在沈陽那里需要人手。”

　　就在幾天前，民政委員會發(fā)布政令，將盛京恢復到明代的舊稱。自皇太極定都盛京，歷經(jīng)一百六十年后，“沈陽”這個地名再度出現(xiàn)在了中華的版圖上。而下轄六縣二州、并代表著滿清奉天承運的“奉天府”，也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改名為遼東行署。

　　孫原湘九歲的時候曾在奉天居住了四年，他已故的父親孫鎬當時在奉天府為官，官聲很好，又不貪財，老百姓和遼東士林無不交口稱贊。民政讓孫原湘去沈陽，就是想借用他父親當年留下的遺澤。

　　黃承吉看到趙新的表情，只得拱手稱是，隨即退了出去。他接下來還要帶王曇和趙廷俊去辦入職手續(xù)，否則兩人明天連政務(wù)大院的門都進不來。

　　屋里清凈了，趙新給自己點上根煙，又喝了口茶。這才慢條斯理的拿起電報看了起來。魯奇總共匯報了三件事，內(nèi)容很多，足足寫滿了兩頁。

　　電報一開始先簡單匯報了科洛馬金礦的建設(shè)情況。

　　經(jīng)歷了兩個月的初步勘測后，一名由蘭芳公司支援的老礦工已經(jīng)大致確定了兩條礦脈的走向；此人在婆羅洲的時候就是專門負責找礦脈的。趙新他們雖然知道科洛馬地區(qū)的金礦總儲量，但礦脈走向、具體開采位置這些是不知道的。總之專業(yè)的事還得專業(yè)人士來辦。

　　不過當前的主要工作除了建設(shè)礦區(qū)，還要修建一條沿著圓屋河南岔支流通往魯水平原的道路，而且必須是能雙向走馬車的才行，否則開采設(shè)備和物資補給很難運進山里。至于走汽車就暫時別想了，施工難度太大。魯奇預計就算人手充足、工具齊備，整條路要建完最快最快也得等到明年五月。

　　此外魯水--也就是另一時空中那條薩克拉門托河的部分河道需要加深拓寬，以保證裝載量在500噸以上的平底駁船通行。目前的河道走沖鋒舟和小船沒問題，但魯水平原定居點和道路的建設(shè)需要輸送大量物資和設(shè)備，所以河道的深度要達到四米才可以。

　　金礦的問題趙新早有預料，歸根結(jié)底就是要有充足的人力和物資。物資的事好辦，大不了他自己跑一趟，可人力就沒那么簡單了。從河溝里撿幾塊砂金很容易，想實現(xiàn)大規(guī)模開采則是另一回事。就算是另一時空的現(xiàn)代，一個小金礦從建設(shè)到投產(chǎn)都要有個一到兩年的周期。

　　第二件事就是西班牙人派出的談判使團會在下個月的10號乘船抵達金門堡壘，跟北海鎮(zhèn)就戰(zhàn)俘交還和加州的問題進行談判。根據(jù)之前蒙特雷方面派來的使者所說，使團的正團長名叫阿隆索.努涅斯.德·哈羅.佩拉爾塔，目前是墨西哥教區(qū)的大主教，也是西班牙皇家最高議會在美洲的代表；副團長是加州州長何塞.華金.德阿里拉加上尉，以及方濟各會傳教團的主席費爾明.德.拉蘇恩。

　　之所以規(guī)格這么高，是因為魯奇在圣布魯諾山的戰(zhàn)斗中俘獲了一條大魚--西部行省的總司令德納瓦上將。

　　西班牙總督區(qū)這次是丟人丟大了，不管以后如何報復，他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在消息傳到英國人和美國人那里前，盡一切可能把被俘的上將和其他軍官要回去，堵住世人悠悠之口，為此連大主教都出山了。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西班牙方面負責和金門要塞溝通的，是一名曾派駐馬尼拉和澳門教區(qū)的修士，叫做希拉里昂.迪茲。此人在十幾年前就去了馬尼拉教區(qū)，被派駐到澳門多年，通曉廣東官話。魯奇雖然和對方口頭交流很費勁，不過筆談倒是沒問題。

　　如果說以上兩件事趙新早有心理準備，可電報中說的第三件事卻讓他眉頭深鎖。

　　就在五天前，一支美國人的船隊抵達了金門灣，帶隊的船長是一位名叫羅伯特.格雷的中年人。據(jù)對方所說，他們是四月份從波士頓出發(fā)的，受雇于波士頓的兩家貿(mào)易公司，并不具有官方身份。

　　這支美國船隊在金門灣一共停靠了兩天，先是上岸拜訪了魯奇，會面過程氣氛非常融洽。格雷船長自我介紹時提及，他們的原計劃是要去努卡特灣收購一批毛皮，然后再前往廣州進行茶葉貿(mào)易；同樣的路線他們在前年10月份已經(jīng)跑過一次，去年7月份回到了波士頓，收益很豐厚。

　　之所以會來金門，是因為他們在途徑并停靠在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時，在碼頭上的酒館里聽說有一股奇怪的東方人在上加利福尼亞和西班牙人起了沖突，出于好奇特來拜訪。美國人的船隊離開前還進行了淡水和蔬菜補給，格雷船長提出要用船上的貨物作為費用，不過魯奇慷慨的表示免了。幾百公斤的蘿卜而已，實在不值一提。

　　“羅伯特.格雷？”

　　趙新看到這個名字覺得有些熟悉，想了想?yún)s毫無頭緒。他起身走到書架前，用了幾分鐘時間，最終從密密麻麻排列的諸多資料中找到了一本用A4紙打印并裝訂好的厚本子。只見首頁上用大號英文寫著：西北海岸的沖突--美俄在太平洋西北地區(qū)的對抗。

　　這就是使用外文資料的好處了，秘書處的那幾個舊式讀書人根本看不懂，就算過來幫著收拾也不知道這些書寫的是什么。

　　他打開本子先是查看了目錄，隨后又快速翻到了第12頁，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位船長的名字。

　　“我擦！原來是他啊！”

　　羅伯特.格雷，此人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完成環(huán)球航行的船長。那條起源于落基山，并向西從努卡特灣注入太平洋的哥倫比亞河就是他“發(fā)現(xiàn)”并命名的。當然在他之前西班牙人也來過，可大大咧咧的西班牙人眼里只有海岸上成群結(jié)隊的海獺，無暇關(guān)注岸邊流出的渾濁河水，結(jié)果讓后來者占了便宜。

　　也正是因為此人在1792年的那次北上探險，使得剛剛成立不到二十年的美國在太平洋西北海岸獲得了立足點，即位于溫哥華島面積超過2600平方公里的土地。在未來的幾年里，美國政府以此為理由，向英國提出了對俄勒岡地區(qū)的領(lǐng)土主張，后世的西雅圖乃至華盛頓州也是根據(jù)這一主張要過來的。

　　趙新原以為美國人西拓建立據(jù)點都是幾十年以后的事，想不到現(xiàn)在就有了。

　　這特么萬萬不能夠啊！

　　“落櫻神斧”華盛頓神碼的趙新并沒放在眼里，那老頭已經(jīng)沒幾年好活了，可第三任總統(tǒng)托馬斯.杰斐遜絕不是個好對付的主。此人不光創(chuàng)辦了美國未來政黨的前身--“民主共和黨”，同時在其任內(nèi)完成了對法屬路易斯安那的購買，使美國領(lǐng)土近乎增加了一倍。

　　想到這里，趙新決定要盡快下手，最遲不超過明年6月，把溫哥華島上的美國人據(jù)點給拿下來。強買強賣，不賣也得賣，再不行就對溫哥華島實行軍事占領(lǐng)！

　　如今給英國人十個膽子，也不敢繞過整個美洲跟北海鎮(zhèn)宣戰(zhàn)。要知道他們目前的主要對手是法國，那場“法國大革命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呢！

　　再說了，無論是那份正在送往英國本土的《本地治理和約》，還是新西班牙總督區(qū)派出的使團，都足以證明北海鎮(zhèn)的軍事實力。

　　看完電報，趙新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去一趟金門了。魯奇現(xiàn)在諸事纏身，魯水平原那邊一大攤子忙不過來不說，他也不擅長談判桌上的交鋒。于是他提筆起草了一封簡短的電報，隨后叫來柴如桂，讓他送到電訊室給金門要塞發(fā)出去。草稿上的內(nèi)容就是一句話：“如無意外，下個月10號前到金門。”

　　如今在整個東亞，說到談判桌上誰是第一把交椅，無論是幕府、李朝，還是滿清、沙俄，都得尊稱趙新一聲“老大”。這貨在談判桌上最擅長有理有據(jù)的胡攪蠻纏，往往能出其不意將對手打一個錯愕莫名。

　　就好比北海鎮(zhèn)跟李朝的邊界談判下場選手是汪中、劉臺拱，可實際上的幕后策劃者是趙新。南亞大陸和英國人的談判雖然是丁國峰出面，背后的指揮者同樣是他。

　　說白了，這貨的手段無非是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軍事經(jīng)濟手段相結(jié)合。要是不滿意就掀桌子，憑借著手里的黃金，用另一時空的先進武器和自身“補給神獸”的優(yōu)勢打到對手認慫。幕府、滿清、沙俄、安南、荷蘭、李朝、英國人都已深受其害，以后西班牙人和美國人也概不例外。

　　除了這些事，阿拉斯加的那些俄國人的問題這次最好一并解決。

　　趙新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突然從心頭冒出個預感，沒準北海鎮(zhèn)未來會和美國因爭奪路易斯安那地區(qū)發(fā)生戰(zhàn)爭，畢竟雙方都志在必得。

　　如今的路易斯安那乃至佛羅里達都屬于西班牙的殖民地。前者是七年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路易十五根據(jù)《巴黎和約》割讓給了西班牙，成為了新西班牙總督區(qū)的一個省；后者是美國獨立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英國人將其割讓給了西班牙。

　　這年月可沒有巴拿馬運河，要是真開打，橫穿北美大陸那是扯淡，北海軍的艦隊只能繞過合恩角北上直搗黃龍。別的物資都好解決，可淡水補給就必須靠岸獲取了；要么是葡萄牙殖民地，要么就是西班牙的殖民地。

　　如此一來，和西班牙使團的談判就必須控制好尺度。

　　從好的方面來說，路易夏爾和西班牙國王卡洛斯四世都是波旁王室的成員，而且如今西班牙還是“反法同盟”的一員，支持法國波旁王室復辟，所以決不能讓其因戰(zhàn)敗而將路易斯安那割讓給拿破侖。

　　從壞的方面來說，想讓西班牙乖乖吐出路易斯安那肯定沒那么容易，要么出動大軍徹底將其打服，要么就只能用菲律賓的安全做交換。

　　可是五次大屠殺，十萬華人的命啊！放過馬尼拉別說趙新不甘心，恐怕委員會里其他人也不會答應(yīng)。

　　怎么辦呢？趙新在屋里轉(zhuǎn)磨似的來回溜達了半天，最后能想到的，只能等伊麗莎白過了產(chǎn)后恢復期，帶著路易夏爾姐弟去一趟歐洲了。跟那位昏庸的卡洛斯四世拉拉關(guān)系，再想辦法搞定實際控制朝政的路易莎王后和她的首相情夫。

　　問題是去了西班牙就得去英國，再者都到歐洲了，比利時和奧地利無論如何也得走一趟，那里可是法國保皇黨的大本營。

　　明年北海軍還要南下入關(guān)，還有摸軍艦的事......趙新只覺得有些生無可戀，自己都快趕上生產(chǎn)隊的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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