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蔡牽的新生活
1791年8月的一個上午,兩艘萬石廣船靜靜的停在巴達維亞港口外的一海里處,上面滿載著從廣東沿海招收來的貧民。而在這兩條廣船西側一海里外的海面上,停泊著的則是那條威震東南亞的大鐵船--雷神號,以及有著三十門75毫米炮的大型風帆艦北海一號。
此時在兩條唐船靠近水仙門的一側,停靠了幾條小型單桅帆船或是雙桅船,它們都是來接人上岸的擺渡船。一個個衣衫襤褸、背著包袱的福建人從船艙中鉆出來,然后便在甲板上水手的呵斥下,排出一個如同“貪吃蛇”一般七扭八歪的隊形,依次順著繩網下到小船里。一條船裝滿人后迅速向著港口而去,下一條船則靠上來繼續。
與此同時,在巴城的港口上,二百多名來自本地的華人居民全都是嚴陣以待;他們不分男女,都穿著件淺藍色的長袖大褂,臉上還帶著個大口罩,捂得嚴嚴實實。
在這群人中,唯一與眾不同的就是穿著件白大褂、戴著口罩的洪濤。對于自己手下這群“蝦兵蟹將”穿著被重新染過色的醫生大褂,洪大院長每次見了都只能報以無可奈何的苦笑。
要知道白色在本時代東亞地區的老百姓心目中屬于兇煞之色,家里又沒死人,戴哪門子的孝啊,于是很多人說什么也不穿。洪濤無奈,只得讓江阿生去城外的布店,將計劃發給手下的白大褂全都用板藍根給染成了淺藍色。
此刻他在江阿生的陪同下,正在港口附近的檢疫區巡視。再過一會兒,回到北海鎮治下的巴城將迎來第一批華工,相關的準備工作從一個半月前就開始操練。不管是騾子是馬,今天都得拉出來遛遛了。
巴城的防疫程序參照的都是北海鎮的現行體制。流民從固定的棧橋登岸后,會沿著半人高的木柵欄通道,分別導引到兩個用水泥砌成的一米深、五米寬、十米長的池子里。只不過北海鎮那邊是設在木屋里,而巴城這里都是露天的,每個池子里都放了含氯的消毒粉;配比嘛,每立方米池水投入5克就夠。
這玩意的成分其實就是“二氯異氰尿酸鈉”,原料的源頭則是合成氨,眼下北海鎮的小化肥廠自己就能造。首先要通過合成氨制備出尿素,再下一步則是合成“氰尿酸”,再通過“次氯酸鈉法”合成最終產品。
北海鎮糧食之所以高產,除了趙新從另一時空帶回來的高產種子,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根據不同的土壤環境使用了化肥。相比于種黃豆固氮來提高土壤肥沃度,尿素的效果則更要立竿見影;只要控制好施肥量,對土壤和作物就沒有危害。
在這一點上,搞農業出身的陳青松安排的非常細致。北海鎮的每個行政村都建立了“土地臺帳”,每塊地一開始施什么肥、施多少都有極為嚴格的規定,每年還要根據土壤化驗結果進行調整。而且陳青松還打算從明年開始,將土地臺帳的覆蓋范圍擴大到東西伯利亞地區。
扯遠了,回來再說巴城這里的情況。
三十歲的蔡牽帶著老婆和兒子剛一走上棧橋,正要跟著前面的人往通道進去,就被一個穿著藍大褂的家伙用手中的小棍給攔住了。
“男女分兩邊!男的倒手(左邊),女的正手平(右邊)!”
“冥(什么)?”蔡牽兩口子頓時一愣,怎么還有這規矩?
藍大褂訓斥道:“不走那邊,力查某(你老婆)一會光溜溜的給大埔(男人)看嗎?無掛煩啦兄弟,無人要分開你們,淡薄久食糜(一會兒喝粥)就見到啦!”
“哦!多蝦多蝦!”
蔡牽是從霞浦來的,他老家是同安,因為少年時父母雙亡,便流落到霞浦縣水澳,平時替人修補漁網,有時也會走街串巷,挑擔叫賣魚蝦為生。原本想著日子就這么過下去了,誰知兩個月前有人在水澳一帶招人去巴達維亞務工。
這要是跟以前似的,每個去巴城的華工都要掏20塊銀元船費,蔡牽根本不會搭理。然而這次跟以往完全不同,據好兄弟金烏仔打聽來的消息,這次不僅不會收船費,到了地方還會發一塊銀元的下船費。
乖乖!一枚西班牙雙柱銀幣差不多就是一兩銀子啊!世上還有這好事?
帶著懷疑,蔡牽和金烏仔等人在村里找到了那位負責招人的家伙。聽了對方一番吐沫橫飛的解釋,蔡牽這才確信是真事。敢情巴城那邊的紅毛被一群開著大鐵船的漢人給打跑了,現在人家要在那里種“橡膠樹”,需要大批工人去干活,每個月工錢兩塊銀元,管吃管住。
“橡膠樹”是什么,蔡牽和同伴都沒聽說過,不過這種不亞于天上掉餡餅的事還是讓他動了心。原本他還想著怎么回家跟老婆孩子交代,誰知那招工的又問他成家了沒有,家里幾口人,還說要是能帶老婆孩子一起去,就按三個人的份額給下船費。
于是,想著銀子越多越好的蔡牽就這么把老婆孩子都帶來了。
雖說味道聞著有些古怪,可脫衣服下池子消毒蔡牽倒還覺得沒什么,可等到了剃頭的時候,蔡牽頓時就給嚇壞了。
“辮子!憑啥把我的辮子給剃了?!”別說蔡牽了,包括金烏仔在內的其他人如同嚎喪一般大哭大叫起來。他們的哭鬧聲讓屋子外那群光著屁股的家伙一個個魂飛魄散,瑟瑟發抖。
這是啥王法啊?!上來就得割辮子?
“都長虱子了!怎么,等著養一窩下崽?”負責剃頭的幾名藍大褂都是一臉嫌棄的將剃下來的辮子扔進筐里,心說難怪“洪神醫”讓我們帶手套,真是臟死了。
“以后還怎么見祖宗啊!還我的辮子!”
“嚎什么嚎!又不是不能長出來!誰再鬧一會沒飯吃,銀元也不給了!下一波!”
話音剛落,一屋子哭鬧的大老爺們頓時就蔫了。大老遠坐船干嘛來了?不就是為了掙夠錢他日衣錦還鄉么!
男人這邊如此,女人那邊更是哭鬧喊叫亂成一片,甚至有人以為這是要讓自己當姑子出家。不過當負責理發的女性藍大褂同樣說出吃飯和銀元的事后,為數不多的女人們也都漸漸止住了哭泣。
剃過頭后,一群光著黑黢黢屁股的男女還是順著通道向前走,等走出二十多米遠,眼前又是一個水池子。這池子比之前那個大了不少,不過略有不同的是,池子邊上還站了好幾個藍大褂,手里拿著長刷子,而且在池子邊緣處,還放著好幾塊黃色的塊狀物。
蔡牽等人正在疑惑不解,就聽一個藍大褂道:“都下水!拿胰子把身上給好好擦擦,洗干凈就能領新衣服!”
一聽還發新衣服,手疾眼快的蔡牽一把抓起塊濕潤的硫黃皂,嘁哩喀喳的就往兒子的腦袋上抹。等把兒子抹完了,蔡牽給自己頭上也抹了抹。可誰知正要帶著兒子進池子洗干凈,就聽藍大褂又發話了。
“一群半頭青!身上手上腳上屁股上,全要抹到!”
藍大褂們一邊呼喝著,一邊用手里的毛刷子在這些人的身上用力的刷了幾下。等在水里洗去污垢,蔡牽帶著兒子從池子另一端上去,按照藍大褂的指點繼續向前走。
基本上每洗完兩波人,就會有人提起池子一端的木板閘門,水便順著挖好的溝渠流進大海,等池子里的臟水差不多放空后,另一端的木板閘門則會被打開,從吉利翁運河那邊的引來的水則嘩嘩流入,將池子填滿。
另一頭,蔡牽在領新衣服前,一名藍大褂將兩粒白色的藥丸遞給了他,不容置疑的道:“吃了!”
“這是啥?”
“防瘴癘的!”
蔡牽一聽是這,急忙將一粒塞進了兒子的嘴里,自己也吞下一粒。他兒子小栓咧著嘴道:“阿爸,苦!”說完就要往外吐。
“不許吐!吐了的沒飯吃,沒銀子拿!”
好吧,這其實根本就不是什么防瘴癘的藥,而是打蛔蟲的阿苯達唑。洪大夫在北海鎮多年,這方面的經驗教訓太豐富了。因為要是跟這些華工說肚子里有蟲子,他們肯定會認為你在詛咒他。
當蔡牽父子穿著一身灰色的新上衣和新褲子,腳上穿著黑色的勞保鞋,見到了穿著同樣款式的老婆時,差點都沒認出來。當然了,首先是因為光頭;其次么,經過了一番洗刷后,原本黑乎乎的女人白了不少。
這次從福建坐船來的女眷也就十幾個,孩子更是少。事實上要不是蔡牽父母雙亡,岳父岳母也沒了,他才不會帶著老婆來呢。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拖家帶口的好處。
在當做食堂的露天大棚里各自喝了一大碗米粥后,意猶未盡的蔡牽一家按照藍大褂的指引,在港口上的一間屋子里終于拿到了三塊銀元,除此之外還有三張寫著個人信息和編號的硬紙片。看到蔡牽的老婆和孩子真拿到了錢,同來的其他霞浦漁民都露出了羨慕的神情,有幾個家伙跺腳懊悔,直說真應該把老婆孩子都帶來。
這些人的舉動讓蔡牽覺得自己很有先見之明,心中充滿了自豪。他摩挲著兒子小栓的禿瓢,望著著高大的巴城城墻,不由對未來的新生活開始了憧憬。
來自本地治理的法國特使德吉涅站在住所的陽臺上,舉著個單筒望遠鏡觀察了好半天,他實在搞不懂,這些賽里斯人把移民工作搞的這么復雜有什么意義。
德吉涅的全名是“Chrétien Louis Joseph de Guignes”,今年32歲。他之所以會被本地治理的總督任命為特使前來巴城,其實是和他在廣州十三行的經歷有關。德吉涅是法國行的翻譯,而且他還認識劉錚。
雖然只有不到一年的短暫時間,可兩人還是挺聊的來的。要知道當初劉錚跟英國人不對付,經常斗嘴;而法國人嘛,你懂得,他們很樂意看英國人吃癟。
法屬東印度公司的總督勒克萊爾之所以會派遣德吉涅來巴城向北海鎮求援,主要是他實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話說法屬東印度公司是歐洲各國東印度公司里日子過的最差的一個,究其原因,除了時不時的被英國人收拾一頓,另外就是國內對廣州的貿易政策經常變來變去。
1772年的時候,路易十六的財政總監指定一個直接為國王效力的王家管理會替代東印度公司管委會,成員么,還是廣州商館的那些駐員。可問題是由于不再為公司辦事,只拿份固定薪水,導致法國行駐員的個人利益大減,一個個心懷不滿。他們一個接一個的用腳投票,媽蛋!老子不干了!
眼下廣州的法國館職員攏共就倆人,德吉涅是翻譯,另一位是書記官衛雅。
另外18世紀的中法貿易現實情況決定了法國需要用大量的現銀來填補貿易逆差,要知道法國的商品在廣州并不暢銷。1784年英國議會通過“交易法案”前,法國人還能通過向英國走私茶葉賺一筆,可當英國人把茶葉進口稅從120%降到12.5%,法國人在茶葉上也掙不到錢了,而且法國人還沒有喝茶的習慣。
所以你明白伯多祿為什么從本地治理拿不到多少援助,去支援阮福映的復國大業了吧?
當法國大革命爆發,國民議會成立,國王被軟禁的消息經過兩年的時間傳到本地治理,勒克萊爾總督和他那位夫人一下就慌了,兩口子可都是貴族啊。
在另一時空的歷史上,勒克萊爾明年就得下臺滾蛋。可在本時空里,嘿嘿,聽說賽里斯人挺厲害的,而且跟咱關系還不錯。
拉彼魯茲伯爵去過北海鎮的事就不用說了,那可是第一個拜訪過賽里斯人地盤的歐洲人,他的記述給本地治理的法國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其次要歸功于伯多祿寫給本地治理方面的信,他將雷神號幫著阮福映攻打平順府的前后經過,以及北海鎮和阮福映簽署協議的情況仔仔細細的匯報了一番,讓勒克萊爾大為震驚。
之后當荷蘭人被打的灰頭鼠臉,無奈放棄巴達維亞的消息再度傳到本地治理,總督閣下腦瓜一轉有主意了,他派人帶著任命書趕赴廣州,命德吉涅為特使,前往巴達維亞和賽里斯人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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