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醫(yī)者與貪官
準(zhǔn)確的說,跟薩哈連一起回來的有三個人,扎木蘇、一個達斡爾頭人和一個鄂倫春人,都是四五十歲的年紀(jì)。
三人被帶到趙新的帳篷外面等了一會兒,就見帳篷簾晃動,兩個身材高大、面頰無須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薩哈連等人朝著趙新和吳思宇拱手的拱手、敬禮的敬禮,把扎木蘇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等聽說身材最高的趙新就是北海軍的大頭領(lǐng),連忙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請大王救命!”
趙新和吳思宇二人彎腰將歲數(shù)最大的扎木蘇扶了起來,目視薩哈連道:“出了什么事?”
薩哈連嘆口氣道:“黑龍江城快斷糧了。官兵撤退的匆忙,把老弱婦孺和傷兵都留在了城里,總共得有兩千多人。”
說罷,他又指著扎木蘇三人道:“這位老哥哥是從北面的拉夫凱那邊跑出來報信的。這兩位都是本地的鄉(xiāng)長,這位是達斡爾頭人,這位是鄂倫春的頭人。”
“拉夫凱?”趙新眼睛一亮,連忙對扎木蘇問道:“您是從雅克薩過來的?”
說話間,趙新的衛(wèi)士拿來幾把折疊木椅讓眾人在帳篷外坐了,又端了茶過來。扎木蘇等人惴惴不安,當(dāng)著趙新的面都是手足無措。此時附近的炊事班正在準(zhǔn)備午飯,一陣陣油脂混雜著肉的香氣飄過;扎木蘇聞到飯菜的味道,不由自主的吞咽著口水,肚子不爭氣的“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趙新見狀,隨即對薩哈連道:“他們都餓了吧?那就帶他們先去吃飯。”
薩哈連笑道:“原本打算拜見過您,再帶他們?nèi)タ戳_剎俘虜?shù)摹!?br />
趙新不在意的說道:“那就吃完飯去看,有什么事看過后再說。”
薩哈連道:“黑龍江城那邊?”
吳思宇道:“就算是給糧食、派人去治病,咱們總得進了城才行。您說是不是?”
兩個小時后,當(dāng)吃飽喝足又進璦琿舊城里看了一圈的扎木蘇等人再次見到趙新時,離著還有二十米就跪下了,薩哈連和手下的赫哲獵人急忙把他們扶了起來,埋怨道:“你們這是干嘛?吃飯那會兒不是都跟你們說了嗎,北海軍沒有下跪的規(guī)矩,都起來!”
扎木蘇看到趙新走了過來,紅著眼對薩哈連道:“我不是骨頭軟!我這是替拉夫凱和雅克薩,還有呼瑪爾城戰(zhàn)死的那些人跪。這些天殺的羅剎,他們連女人孩子都不放過!”
另外兩位達斡爾和鄂倫春頭人也附和道:“是啊!你們沒到的時候,從呼瑪爾到璦琿,我們死了太多人了!前兩天羅剎過江的時候,一上午就死了兩千多人啊!”
說罷,三個老人再度跪倒,趁著趙新還沒明白過來,沖著他連磕了三個響頭。
趙新還沒活夠呢,他可不想折壽,連忙側(cè)身避開。等三人磕完頭站起來,聽了薩哈連的翻譯,微笑著對扎木蘇三人道:“這下你們都放心了吧?回去勸你們的人打開城門,一會兒我就派人帶上糧食給你們送過去。”
黃昏時分,經(jīng)過扎木蘇三人的勸說,黑龍江城的北門終于開了。
在薩哈連等人的帶領(lǐng)下,數(shù)百名北海軍士兵手提肩挑著一包包糧食糧隊走進城內(nèi),扎木蘇等人引領(lǐng)著他們穿過內(nèi)城,來到內(nèi)城南門外的貯米倉,將糧食堆放在此處。
隨著運糧隊一起來的,還有北海鎮(zhèn)醫(yī)療隊的十名成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個身穿北海軍制式軍裝、頜下幾縷長須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江南三大名醫(yī)吳家的子弟吳顯寧。
吳顯寧來北海鎮(zhèn)已經(jīng)快三年了,當(dāng)初他和堂弟吳顯厚跟著沈敬丹來到北海鎮(zhèn),很快就被北海鎮(zhèn)醫(yī)院那各種眼花繚亂的器械所吸引。兄弟二人如同初學(xué)蒙童一般,向洪濤和劉思婷不恥下問,幾個月之后就各自成了門診大夫。
去年開春的時候,吳顯寧回到江寧,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給接到了北海鎮(zhèn)。而他這么做的最大原因,是源于他和洪濤的一次閑談。
話說趙新從另一時空采購了很多藥物和設(shè)備,但是在北海鎮(zhèn)里,這些藥物幾乎都是以賠本的方式向所有人提供。除了這些,趙新從廣州買回來的那些昂貴中藥材在配制成藥后,價格也不貴。
吳家是江南三大醫(yī)藥世家,在江寧乃至京城都有藥房生意;像北海鎮(zhèn)醫(yī)院這么賣藥,再加上運輸采購的成本,妥妥的賠錢啊!根據(jù)吳顯寧自己的估算,光是在冰片、麝香、牛黃、犀角、人參等名貴藥材上,吳家的藥房要是像北海鎮(zhèn)這么賣,一個月就得虧百十兩銀子。
于是吳顯寧在忍耐了一段日子后,終于找機會跟洪濤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洪院長,為何你們把藥賣的如此便宜?雖說患者眼下的銀錢負(fù)擔(dān)減輕了,可畢竟虧錢啊!你們這么做能堅持多久呢?”
洪濤當(dāng)時的回答是:“吳先生,作為一個醫(yī)生,我覺得在生死大事上,誰也不能靠這個來謀暴利。即便北海軍以后入關(guān)得了天下,我們也不靠這個來賺錢。”
吳顯寧被這話說愣住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提及趙新對這事怎么看。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趙新給吳氏兄弟的待遇可不低,吃住免費不說,每個月還有二十塊銀元,折合帶清四十兩白銀。
洪濤當(dāng)時笑了,對吳顯寧說道:“吳先生,如果不是他同意,你覺得我能這么做嗎?”
吳顯寧聽了之后,回去跟自己的堂弟吳顯厚講了,兄弟二人當(dāng)時都感慨萬千,覺得這樣的反賊真是亙古未見。
從這以后,吳氏兄弟就鐵了心跟著北海鎮(zhèn)。兩人去年回到江寧,不光是把老婆孩子都接來了,還帶了七八個吳家的子弟,眼下都在北海鎮(zhèn)醫(yī)院跟著學(xué)習(xí)。
現(xiàn)在吳顯厚被派到富爾丹城主持那里的醫(yī)院,而吳顯寧自打聽說北海軍要北上出征,就跟著一起來了。
吳顯寧一進城,最關(guān)心的就是病患,于是便由扎木蘇領(lǐng)著,在幾個北海軍士兵的護送下,帶著手下就去了西邊的大佛寺。
剛到廟門口,吳顯寧就聞到了一股股異味,等他繞過山門,就見正殿也好,偏殿也罷,到處都是寄居在這里的老弱婦孺,烏壓壓的一大群人。
看到吳顯寧他們進來,院內(nèi)的這些人都嚇了一跳,想躲又沒處躲,渾然不知所措。扎木蘇這時大聲道:“有糧食了!貯米倉外面正在架鍋準(zhǔn)備熬粥!”
好家伙,話音剛落,院子里的人哄的一下,拿上自己的鍋碗瓢盆便爭先恐后的往外走,生怕去晚了沒的吃。沒過一會兒,滿院子人走的一干二凈。
之后扎木蘇又領(lǐng)著吳顯寧他們穿過正殿到了后院寮房所在,只見院內(nèi)到處擠滿了正在呻吟的傷患,幾名僧人或是在給傷者喂水,或是上藥。排泄物的異味、不知名的草藥的草腥味、傷口化膿腐爛的臭味等等撲面而來。
看到吳顯寧他們到來,幾名僧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打量著這群官府眼里的“叛匪”。
在院內(nèi)的一處角落里,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給一名受傷的清軍號脈,旁邊站立的像是傷者的家屬。看到中年人搖頭嘆息,用滿語說了幾句什么,那家屬的眼淚嘩的就流了下來。
那中年人轉(zhuǎn)頭看到身穿北海軍軍裝的吳顯寧,也是愣了一下,正想上前說話,只見吳顯寧大步走了過來,蹲在自己剛剛號脈的那名傷者身邊,開始檢查起來。
中年人低聲用官話解釋道:“他這是中了羅剎的鉛彈,如今鉛毒入體,只怕華佗在世也難。”
吳顯寧解開患者腹部的紗布,只見傷口已經(jīng)化膿,他檢查了一下,隨口對中年人問道:“鉛彈取出來了嗎?”
中年人道:“鉛彈已經(jīng)深入腹部,這如何能取?”
吳顯寧聽了急忙對身后的幾名護士道:“馬上準(zhǔn)備開刀。”
“開刀?”一旁的中年人愣了一下,而后說道:“這能行嗎?”
吳顯寧起身問道:“你是大夫?”
中年人連忙拱手道:“不,在下只是略懂草藥之術(shù)。”
吳顯寧聽他說話帶著浙江口音,于是拱手道:“在下江寧吳顯寧,字承平,請問老兄是?”
中年人面色一喜,連忙道:“在下會稽李弼,字文山,現(xiàn)為本城官學(xué)助教。”
吳顯寧忙著救人,沒工夫和對方閑聊,他讓李弼跟大佛寺的和尚商量,趕緊找一間空屋出來。幾個人僧人看到手持“火槍”的北海軍士兵,也不敢拒絕,一番忙碌,騰出了一間禪房。
趁著手下人給屋子消毒的工夫,吳顯寧又帶著幾個護士檢查了院內(nèi)的傷患,按照傷勢的輕重等級,用粉筆分別做了記號;李弼好奇,也要了根粉筆跟在吳顯寧身后幫忙。
吳顯寧見后院傷患太多,輕重都混雜在一起,不便治療,便讓僧人幫忙,凡是在衣服上標(biāo)記了三角標(biāo)志的輕傷員全部轉(zhuǎn)到大佛寺北面的校軍場,又安排了兩個醫(yī)護兵跟著過去。
等忙完這些,禪房內(nèi)的消毒已經(jīng)完成,臨時手術(shù)臺也搭好了。條件所限,吳顯寧也顧不上其他,戴上口罩,換上件淺藍色的手術(shù)衣就開始救治那些傷員。他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天黑,手術(shù)做了一臺又一臺;等到夜里他從臨時手術(shù)室出來,已經(jīng)累的雙腿發(fā)軟,連話都不想說了。
話說吳顯寧忙著手術(shù),李弼也插不上手,下午在手術(shù)室外面看了一會兒,因為房門緊閉,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當(dāng)他聽說貯米倉那邊正在施粥,這才覺得肚子發(fā)空;他從早上到現(xiàn)在就喝了碗米湯,于是便急匆匆的去了那里。
黑龍江城是座軍事堡壘,內(nèi)外城里的各處設(shè)施大都是為了滿足軍事需要。而駐防城的糧倉一直都占據(jù)著重要地位,用以在戰(zhàn)爭亦或特殊時期作為軍隊、百姓的補給。
位于內(nèi)城南門外的貯米倉共有十五間倉房,貯谷倉則高達二百十三間倉房;除此之外還有城南二里外的存?zhèn)鋫}四百多間。
之前額勒德木布準(zhǔn)備的第三道防線,就設(shè)在貯米倉和貯谷倉這一帶,所以清軍撤退時很方便的就將這里的糧食幾乎全部帶走。
李弼來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十幾口大鐵鍋一溜排開,男女老少拿著碗抱著盆,排成了十幾行緩緩前行,竟是連個說話的也沒有。他感到奇怪,于是走了過去,誰知離著鐵鍋還有二十多步,就聽旁邊有人道:“李先生,使不得!不排隊的要挨棍子!”
李弼轉(zhuǎn)頭一看,見是官學(xué)里一位學(xué)生的家長,于是停步問道:“這是什么道理?”
說話那人朝李弼躬身行禮,這才道:“要先去那邊領(lǐng)牌子,拿了牌子再來排隊。”
李弼點點頭,隨即轉(zhuǎn)身朝那人指點所在過去。領(lǐng)牌子的地方設(shè)在一處席棚下,一個穿著北海軍軍裝,像是文書模樣的家伙坐在那里,身后還坐著幾個北海軍的士兵。
“我來領(lǐng)牌子。”李弼一拱手說著。
那文書抬頭道:“喲,會說官話,真不容易。漢人還是......?”
李弼忙道:“漢人,在下是浙江人。”
“哦。干嘛的?”
李弼心說怎么跟保甲查戶口似的,不過他還是說了自己是官學(xué)里教書的。
之后那文書又問了年齡,有無家眷,在一個冊子上寫了,這才掏出個硬紙卡片,在上面寫下李弼的名字、年齡,之后遞給他,口中囑咐道:“一天三頓,每頓只能領(lǐng)兩次。”
李弼稀里糊涂的接過卡片,就看見頂頭除了有自己的名字和年齡外,下面都用黑線劃了一個個方格,每行六個格子,卡片上一共有十行。
“只有十天?”
那文書咧嘴一笑道:“背面還有。”
李弼翻過卡片一看才恍然大悟,拱手道了聲謝,轉(zhuǎn)身便去排隊。等好不容易排隊輪到他,負(fù)責(zé)盛粥的人見他沒有碗,又取了一副碗筷,盛好粥給他。李弼原以為就是一碗普通的糙米粥,誰知竟是濃稠的白米粥,這讓他大為驚訝。
他是做過縣令的人,深知放賑施糧的門道,可著天底下,還從沒聽說過誰用上好的白米煮粥施舍的。
乾隆四十六年,在后世號稱“清代第一貪污大案”的甘肅冒賑侵蝕監(jiān)糧案事發(fā)。此案牽涉總督、布政使及以下道、州、府、縣官員一百多人,追繳贓銀近三百萬兩,波及直隸、盛京、江蘇、浙江、云南等幾個省,震動全國,連乾隆帝也驚呼此案“為從來未有之奇貪異事”。
而李弼就是因為在此案中貪污瓜分了兩萬多兩銀子,先是被定了斬監(jiān)候,后來因鎮(zhèn)壓“蘇四十三之亂”時贖罪效力,于是在乾隆四十七年八月被改判,與同案犯38人被一起流放到了黑龍江。
這位,妥妥的貪官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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