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老師被人噴了
“老師,你怎么突然來辰州?”岑國璋看到王云眉頭緊鎖,揮之不去的憂郁盤桓其間,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心中郁憤,便出來走走。”王云直截了當地說道。
進了院子,看到蘇澹站在那里,便有些歉意地說道:“原來你有朋友在,是我冒失了。”
“晚輩襄陽蘇澹蘇澹然,見過昱明公。”
“客氣了。蘇澹然,敢問是哪位大家門下高徒?”王云看這蘇澹氣宇軒昂,不是凡俗之輩,便好奇地問道。
岑國璋上前去,在老師耳邊低語道:“他就是肅忠謀,樂王身邊頭號謀士,壽王的首席幕僚。因事跟壽王鬧翻了,改容后跑到我這里來了。”
肅忠謀?王云目光一凜。
這可是朝廷通緝令上頭號人犯。樂王謀逆,他帶著岑國璋打了個大勝仗,大小逆臣,幾無漏網,唯獨少了這位肅忠謀。
后來查抄叛軍文檔,審訊逆臣,發現真要是按照這位肅先生的布置,樂王叛軍早就飲馬長江,揮師東下,說不定能攻取江寧,占據江南一隅。
比如說石萬虎被阻在江州城下,肅忠謀建議樂王派出心腹大將安慶續,率領兩萬兵馬,從饒安府直出徽州寧國,奔襲江寧。當時大家目光都集中在江州城,兵力也在往那邊調集,江南許多地方兵力空虛。
務實的官員們也知道,江寧城作為本朝的陪都,名義上有數萬精兵在周圍拱衛著,實際上難堪大用。叛軍真要是上這么一出,攻下江寧,東南糜爛,那才是天崩地裂。
幸好樂王不愿意把手里最后一點兵都派出去,生怕身邊無兵,有人會趁機要他狗命。說什么江州城都打不下來,打下江寧城也沒用。
不僅不肯用此計,還把肅忠謀逼去江州城,要他配合石萬虎,非得把江州城打下來不可,最后以失敗告終。
這些文檔和口供讓王云和朝中的君臣們嚇出一身冷汗來。于是肅忠謀榮登大順朝通緝令榜首。
不過王云十分相信自己的弟子岑國璋,做事雖然膽大,但是每件事都有譜。他既然敢與蘇澹飲酒暢談,肯定是事出有因。
他拱拱手道:“久仰大名,今日得見,實在榮幸!”
“晚輩才是真得久仰昱明公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客氣后,蘇澹知道他們師徒倆有要事談,便告辭。
岑國璋叫潘士元帶著蘇澹主仆三人去別處歇息,自己把老師引到書房。
王云喝了一口清茶,緩緩地問道:“這個蘇澹是怎么回事?”
岑國璋把情況詳細說了一遍,王云越聽越心驚,臉上憂郁之色越積越濃。他端起茶碗,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卻不小心嗆到了,連聲咳嗽。
岑國璋上前去輕輕拍打后背,并出聲安慰道:“老師,這蘇澹投向我們,是老天開眼。要不然我們還不知道隱在水下,還有這么多的大陰謀。”
“唉!”王云慢慢地長嘆了一口氣,“蘇澹迷途知返,托出那些混賬的陰謀詭計,也算是改邪歸正。既然他已經改容,誰也認不出來,那肅忠謀身份,不要再提。”
“學生記住了。”岑國璋連忙應道。
”唉,而今國事危急,大家卻還盯著鼻子底下那點好處,你爭我奪。益之,你說的沒錯,不要指望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只有狠狠給他們一刀子,讓他們體會切身之痛,才能清醒過來。”
岑國璋看到老師的情緒慢慢地穩定下來,便繼續問道:“老師,你是不是遇到煩心事了?”
“是啊,天大的煩心事。上回在匡山和江州,與你徹談過,又看了你的條陳,心中惶恐至極。我又叫家里親友到松江和明州,收集了很多泰西夷人的情報。越看越心驚,徹夜難眠。”
“后來我在潭州,實在按捺不住,便寫了疏章,主要列出六條,糾風氣、肅吏治、飭海防、振水師、通商貿、興實業。一連三封,皇上都留中了。到了第四封,他發給內閣,交眾臣議論。這下等于了捅了馬蜂窩了。”
“典林兄第一個跳出來指責我,說我讀孔孟之書,當遵堯舜之道,不該妄言功利之事。還給我扣了頂義利不分,輕義重利,妄為圣賢門下的帽子。”
王云聲音平和地說道,但岑國璋聽得出,語氣里包含著無盡的辛酸和郁憤。
“接著博瀚兄也指責我,說我中了邪,不遵圣賢道理。他們兩個,自詡德行高潔、勇于言事,孚有名望,動不動就要嚴義利之分,話里話外自己是以經世匡時為己任,別人卻是亂朝綱,棄圣賢。”
“典林兄,文采超絕,但是最迂腐古板不過,且用功最篤實,每日自朝至寢,一言一動,坐作飲食,皆有札記,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檢者皆記出。”
“可是要他辦點實事,就手足無措,不知所以。”
“博瀚兄,道德文章確實甲冠天下,又做過皇上的老師,便自負為帝師,傲視天下。皇上登基時,就上疏闡述正人君子如何好,刻薄小人如何差,治國安邦要重用君子,遠離小人。”
“可是皇上召對他,問君子如何選,小人又怎么分辨,他卻說不出所以然。只是泛泛說以皇上的大智慧是肯定能夠區分的。”
“后來國庫空虛,權貴豪強貪利亂政。皇上鑒于國事艱難,有心推行新政,問策群臣。博瀚兄又上書,大談‘治本’之論,說什么皇上要立下當堯舜的志向,奉行圣賢之舉,德澤天下,自然會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聽到這里,岑國璋都覺得好笑。尼瑪這說的比唱得還好聽。
“現在他們的徒子徒孫,盤踞在翰林、憲臺的那些詞臣御史們,紛紛上書彈劾我。這些自詡扶危濟世的言官,調子一個比一個唱得高,言語一個比一個刻薄。我上疏里論述的事實和數據,他們一概無視,只知道引經論據,賣弄文才,卻空話套話,與國事無濟。”
說到這里,王云憤憤地一拍桌子,震得茶壺和茶杯都跳起來了。
“老師,請息怒!”
岑國璋連忙安慰道。
“老師,這些所謂言官,最是壞事不過。”他想了想,緩緩說道。
“故前盛朝之亡,一半要歸在言官。大多言官都是新中進士,年少得意,毫不更事,也不考究事實得失、國家利害,隨便看到個題目,便借題發揮,信口開河,暢發一篇議論,以此展露頭角,邀名于世。”
聽到這里,王云臉色凝重起來。
“而國家大事,被他們如此阻撓的不少。尤其當國事艱難盤錯之際,得失牽扯過大,當事者本不敢輕言建樹;但責任所在,不敢坐以待斃。苦心孤詣,好不容易尋得一條生路,稍有幾分希望,千盤百折,正準備行事。”
“結果被那伙言官知道了,覺得有機可尋,便群起而訌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示加容納。于是大事往往半途中更,到最后一事不成坐看大勢已去。長此以往,大臣各個求穩得過,茍且無事,國家前途,就這樣一步步敗壞!”
聽到這里,王云閉上眼睛,長嘆道:“我朝又何嘗不是如此。”
“最恨這些言官,”岑國璋卻并沒有就此打住,而是繼續說道,“遇事彈糾,肆言高論,盛名鼎鼎;可是放任地方,擔起民生事責,各個畏手畏腳,一言一行不敢輕動,任由胥吏上下其手,蒙蔽弄事。糊涂一任后還自詡清廉剛直。”
聽到這里,王云只能長嘆一聲,“空談誤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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