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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秉承本心,無問西東


  陳絳珠等女在岑府后花園里玩得很開心。這里沒有昌國公府那么廣闊和秀美,但是卻有難得的自有輕松。


  沒有長輩的目光在提醒,要注意儀態禮法;也沒有府里那些不懷好意的親戚們胡亂搭話;更沒有雞毛蒜皮的勾心斗角。


  昌國公府的就讓它留在昌國公府。


  她們在岑府這個不大的花園里,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快和放松。平日里綁在身上和心靈上的約束,在發自肺腑的歡笑聲中化為烏有。


  可是歡宴總有結束的時候。


  吃完中飯,回府的時間慢慢逼近,陳絳珠等女心底突然涌起不舍之情,而且越來越濃郁。


  在管事老媽子再三催促下,她們只能含著眼淚,跟董玉娘、施華洛、白芙蓉、俞巧云一一告別。


  坐上馬車時,她們突然聽到瑜三爺的聲音,從左院那里傳出來。


  “岑兄,你是我親哥,結拜...我們必須結拜,燒黃紙,斬雞頭,我要跟你結拜為義兄弟!同生共死!岑兄,你可千萬不要嫌棄我啊!”


  “嗚嗚...我知道,滿京城都在笑話我,笑話我是個繡花枕頭!笑話就笑話唄,我就是繡花枕頭,我就他娘的不愛讀書,又怎么了!”


  “天天要我讀書,要我像大哥學習,十六歲中秀才,二十歲中舉人,結果,身體活活讀垮了,大好年華,吐血身故,丟下弱妻幼子。不值啊,替我大哥不值啊!”


  陳絳珠忍不住挑開窗簾一看,只見吳瑜在冠哥兒和另外一位長隨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


  他那張秀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一邊說著,一邊興奮地揮動著手臂。


  一看就知道喝多了!


  他今天怎么喝了這么多酒?還有,他怎么跟岑益之和好了,話語間如此親近?


  陳絳珠身為吳瑜最知心的人,當然知道他此前對岑國璋的態度。怎么一下子就變了,中間發生什么事?


  接著看到吳玥也是滿臉通紅,在兩位長隨的攙扶下走了出來。他也喝醉了,但是沒有豪言壯語,只是一路傻笑著。


  送走一行人后,玉娘覺得很奇怪。


  “相公,那位瑜公子,怎么態度完全轉變了?”


  岑國璋把情況簡單地說了一下,“到現在我算是明白,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對女子至情至真。”


  “相公,那林府的女眷你怎么救?”


  “總得想辦法去救。”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施華洛突然開口了,“老爺,你總算讓我刮目相看。”


  俞巧云嘻嘻一笑,“沒事的,要是老爺救不出來,我哪天夜里抽空跑一趟,把她們救出來。刑部大牢,我在外面轉過。它附近有家牛瞎子的糯米團子很好吃,我去吃過好幾回。那里的墻不高,很容易翻的。”


  聽著這無法無天的話,白芙蓉嚇得面無人色,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叫出聲招來了衙役捕快。


  岑國璋已經習以為常,懶得去管她。


  這時,常無相在外面稟告道:“老爺,置公公來了。”


  “置公公?誰啊?”施華洛好奇地問道。


  “司禮監掌印太監任公的侄孫。”


  幾女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岑國璋整理了一下衣冠,在前廳會見了置公公。


  “置公公,你吉祥!”岑國璋笑瞇瞇地說道。


  “借你吉言。”


  “置公公,這次你來寒舍,有什么吩咐的?”


  “談不上什么吩咐?”置公公看了岑國璋一眼。


  他就是當初站在右安門甕城城樓上,跟任世恩在一起的那位。


  十四五歲,白凈秀麗。就是過于柔弱,男生女相。不過想想,人家已經去了勢,有這樣的變化很正常。


  置公公眨巴著眼睛,不知道岑國璋腦子里的那些齷蹉想法,只是自顧說著話。


  “耶耶叫我來,跟你說件事,就是你的官職定了。江州府通判,署理同知。聽說為了給你騰位子,皇上特別授意,把江州府的同知和通判悉數外調。岑大人,可謂是皇恩浩蕩啊。”


  岑國璋一臉的赤膽忠心,抱拳對著南邊紫禁城方向虛禮道:“皇上如此信任微臣,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這擎天的皇恩。”


  置公公又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低下頭,湊過來低聲說道:“聽說皇上可能還有密旨給你。”


  岑國璋瞳孔不由微微一睜,這么隱秘的消息,這一位也知道?肯定不是任公告訴他的。任公嘴巴要是這么不嚴實,也不會深得皇上的信任。


  十二監四司八局二十四衙門,這位置公公到底是哪一處衙門的?岑國璋一直沒搞明白過。也沒有合適的渠道去打聽。


  不過也無所謂,只要有任世恩任公這尊大神的關系在,置公公不管是哪一處衙門的太監,自己都把他當菩薩供著。


  上次收拾南霸天等人,任公最后悄然亮了相,代表皇上問了幾句話。岑國璋抓住機會,連忙貼了上去。


  不想打通宮里天地線的臣子,不是好臣子。


  他當時很含蓄地表示,天橋地區改造計劃事關重大,下面做事的人能力有限,所以誠懇地請任公派人來監督下。


  任世恩當時也領悟到,派來這位置公公做代表。


  自己很用心地幫忙策劃了一番,幫著這位置公公賺了一萬多兩銀子。


  聽說公公們無欲無求,只是對黃白之物略微有點興趣。看樣子自己這番投其所好,有了效果,置公公眼巴巴地來給自己報信了。


  寒噓幾句后,岑國璋突然想到給林府女眷求情的事情。這事光靠自己在外面折騰可不行,必須里應外合。


  他大致把情況說了說,很誠懇道:“置公公,林閱新等人惡貫滿盈,不管皇上如何處置,都是罪有應得。只是林府女眷,大部分實在無辜。”


  看到置公公沒有厭煩的意思,岑國璋繼續往下說。


  “她們身居深閨,與世無爭。所以在下想上書皇上,求得寬恕處置。還請置公公給任公捎句話,請他方便的時候,幫忙說句話,做樁積陰德的好事。在下先謝過任公和置公公了。”


  聽說太監們除了喜歡黃金白銀,對陰德之事很是在意。


  他們很多人認為,今世做了閹人,是上輩子缺欠陰德太多。所以這輩子要積攢陰德,至少下輩子不能再做太監。


  置公公聽完后,神情復雜,他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想不到岑大人還是如此慈悲心懷?”


  “懷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這一向是在下的座右銘。”


  岑國璋滿臉堆笑地說道。


  看著置公公那張能氣死女人的俏臉,岑國璋總覺得他很眼熟。或者說,他的相貌帶著幾個熟悉的人面貌特征,只是總是想不起像哪位熟人。


  或許長得漂亮的人,都是有共同特征。


  置公公爽快地點點頭:“積攢點陰德,救救那些可憐女人。嗯,我記下了。”


  岑國璋客氣地送走置公公,連忙帶著常無相趕往王府。


  趕到時,不僅老師王云在,師兄薛昆林也在。


  現在幾位師兄都有事在忙,楊謹忙著天橋改造,朱煥華忙著《京華時報》和《文報》,曾葆華忙著戶部的那攤子雜事,好像就擔任都察院都給事中的薛師兄最閑。


  “老師,我想上書,求皇上和內閣開恩,赦免林府那些無辜的女眷,撥給宅院居住,在抄沒家產中擇出部分,作為她們的贍養度用。”


  岑國璋開門見山道。


  薛昆林微皺著眉頭不客氣地說道:“師弟,你把林閱新一家送進大獄,現在又上書搭救他府上的女眷。不怕別人說你假仁假義,虛偽邀名,甚至說你包藏禍心,貪圖林府女眷的美色?”


  岑國璋仰首哈哈一笑,“薛師兄,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想怎么說是他的事。我只要秉承本心,無問西東。”


  “好!益之說得好!秉承本心,無問西東。你盡管上書,我也會單獨具表上書,為林府女眷求情。”王云大聲叫好道。


  薛昆林笑了,他欣慰地點點頭,“師弟只管上書,我去聯絡師兄弟,一并上書。持心行事,何所顧忌?”


  看到兩位弟子這番舉動,王云大感欣慰。他含笑捋著胡須,心里無比地舒暢。或許,自己離悟道不太遠了。


  突然間,他想起岑國璋當初說得那首據說是安息國拜火教的詩,感受著詩里對生死無常的感悟,無比的悲天憫人,以及強烈的對善良和光明的渴望。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歷。


  瓊林宴上,花團錦簇,意氣風發,恍然一覽眾山小的金榜題名;祁連山下,黃沙漫天,荒涼偏僻,依稀遠在天邊的龍泉古驛。


  六朝古都,金粉江寧,朱門肉臭,恰似淺吟低唱的醉生夢死;豫章湖邊,餓殍滿地,哀鴻遍野,猶如人間地獄的洪水災區...


  他想起自己殺過的那些惡人,教過的那些學生,救過的那些百姓。


  一張張不同的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憤怒、哀愁、悲痛、欣喜,在眼前閃過。無數的人臉,聚集成一座座山巒,一條條河流,最后,化成了陽光普照的大順江山。


  此時的王云,心有感念,喃喃地說道:“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聽到這句話,岑國璋張開著嘴,激動的情緒在不斷地沖擊著心房,數不清的話堵在心口,就是說不出來。他雙眼發漲,鼻子泛酸,最后兩行熱淚流在臉上。


  他撩起前襟,鄭重地跪下,恭敬行禮,滿懷歡喜地說道:“老師,你悟道了。”


  薛昆林也是淚流滿面,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但話語里滿是欣喜,“老師,你終于悟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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