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如果我不出手,你難道還想讓她活?
一個瘋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一定知道叫什么呢,抓起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丁知青……
衍邑冷眸微瞇,腦海里過一遍,隱約想起有那么個人來。
今年推了好幾條政策,其中一條就是農場解體,但凡在里面沒死的,出來并不稀奇。
可是,瘋了?
是真的瘋,還是偽裝出來的?
回想送去農場前,那女人惡毒的眼神,衍邑覺得很有必要懷疑。
“調頭。”
“衍副局,真的有必要嗎?那女人都瘋了,瘋瘋癲癲的能……”
衍邑一記眼神掃過去,張曉奎立即收了話茬,利落打動方向盤掉轉車頭。
大多數人都會覺得,瘋子瘋瘋傻傻的,連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做不出什么波瀾大、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卻不知,正因為瘋,才會做出“瘋”狂的事。
更何況,那個女人真瘋假瘋還未可知,如果是裝瘋賣傻,豈不更可怕?
衍邑薄唇緊抿,兩手在身側緊緊握成拳頭。
他現在就是后悔。
當初沒一槍直接打死那個瘋女人。
車子最終停在村口,衍邑曾調查過李平貴的案子,大抵記得李家大概方位。
這會兒已經臨近半夜十二點,之前出來開熱鬧的社員們早已回家重新睡下,整個大隊都陷入黑暗、寂靜當眾。
衍邑循著模糊記憶來到李家門前,透過破敗院門縫隙,依稀能看見里面還有微弱燈光。
這么晚了,竟還沒睡下?
衍邑挑眉,張曉奎率先上前,敲響了門。
院里很快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院門就被拉開,一個滿臉哀榮的女人探出頭來,“朝哥兒……”
桂芳一愣,看清外面那兩個穿著制服的男人,她畏懼往后退了兩步,強裝鎮定,“局、局長同志,這么晚了,有么斯事?”
衍邑視線在院里游走,期間不經意落在桂芳身上,“顧朝來過?”
說著話,他長腿一邁,馬靴已經跨進院里,朝堂屋方向走去。
“沒、沒來過!”
桂芳連忙否認。
桂芳不敢向阻攔顧朝那樣阻攔眼前這兩個人,只能緊張跟在后面。
說白了,隊上的社員多是如此,農民出身沒什么大的見識,對這種穿制服的,天生就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畏懼。
李家房屋破敗,統共就三間屋,堂屋連著廚房,左右兩側是休息的房間。
衍邑相繼在兩間屋里轉過,其中一間收拾的較為簡潔,床上還睡著半大的丫頭,另一間臟亂不說,屋里還彌漫一股腐臭味。
衍邑下巴一抬,張曉奎會意,將堂屋煤油燈端了進來,短短剎那間,叫衍邑看清了屋里全貌。
地上一攤黑紅血水,床上被褥床單雜亂交纏在一起,也有斑駁的血色,床位那處白布包裹著一團碎肉樣血肉模糊的東西。
丁茂茂并不在屋里。
衍邑看了一圈,以眼神授意張曉奎前去查看,不料才湊近不過一秒,就白著臉大步往后退,手里煤油燈忽閃,險些滅了。
衍邑深邃眉骨緊皺,一手托住張曉奎,“怎么回事?”
饒是張曉奎對衍邑在敬畏,這時候也是在忍不住,一弓腰連連干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衍邑眉頭皺緊,松開張曉奎親自查看,不過片刻,也是面色不太好的退了回來。
血肉模糊的一團,蟲蠅環繞亂飛,腐臭味就是從那里散發出來的。
是個還沒成型的孩子。
“人在哪里?”衍邑一記冷厲眼神掃向桂芳。
先前因為顧朝把人拖走一事,桂芳已經嚇得不清,現在又趕上衍邑兩人,更是嚇得六神無主。
以為衍邑是追究孩子的事,桂芳亂了陣腳,慌張解釋,“不、不是我做的,是她,是她自己摔的,前陣子下雨,她自己摔的!”
正是魏嵐失蹤那天。
丁茂茂將魏嵐推進河溝里之后,壓在心間的狠和夙愿解了,支撐她或者回來的信念消失,丁茂茂徹底的瘋了。
丁茂茂瘋瘋癲癲在雨里跑,連著滑了好幾跤,桂芳發現后把人拖回家里,她身下已經開始出血不止,孩子沒能保住。
六個月大小的娃娃,上半身能看出人性,下半身一團軟肉,還沒開始發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桂芳滿眼驚恐,半天沒說出一句有用消息。
衍邑不耐煩繼續下去,長腿邁出,朝著另一間房間走去。
他站在門口,“啪嗒”解了槍匣子,黑黝黝的槍口對準房里酣睡的小丫頭,“丁茂茂,在哪里。”
衍邑微微側身看向桂芳,一字一頓從牙縫擠出幾個字,一張臉冷得似極地獄閻羅。
“衍副局!”張曉奎緩過來正好看見這一幕,頭皮炸起,但見那槍并未上膛,才松下一口氣。
“說、說!我說!人被朝哥兒帶走了,被朝哥兒帶走了!”桂芳眼睛瞪大外凸,恐懼的渾身顫抖,卻一個急沖跪倒在衍邑跟前,抱著衍邑的腿哀求,“別動甜棗……求求你,求求你,別動我的甜棗……”
“看著她。”衍邑掙開女人的拉扯,滿臉蕭肅往外走去。
“衍副局,這黑燈瞎火的,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
多個人多份力,也能早點找到……
衍邑身影已經沒入黑暗之中,很快消失不見,見此,張曉奎只好在院門前止住腳步。
屋里女人嗚嗚的哭,張曉奎撓撓腦袋,有些頭疼。
這事沒法安慰,更沒法解釋。
他們衍副局剛才槍都沒有上膛,他能理解是情急之下,衍副局做出的威逼之舉,但要是解釋起來,人家未必肯信,說不定還會覺得是描補遮掩……
與其越描越黑,索性啥也不說。
張曉奎沒進屋,就筆直的站在堂屋門口守著。
張曉奎認為衍邑一個人很難找到人,實際上實屬多余的擔心。
通過顧朝把人帶走這一點來看,基本就是確定了衍邑的猜測。
魏嵐身上的傷,就是出自丁茂茂之手。
而顧朝能把人帶去哪里?會把人帶去哪里?
只有一個地方,只有那個地方!
黑暗中,衍邑繞過顧家竹林,急速奮力朝一個方向跑去。
小港下游,魏嵐落水地點。
河溝流水叮咚,絲絲波紋將月影打散。
顧朝筆直站立在岸上,身側地面扎了一把鐵鍬,木柄和他人一樣,筆直聳立。
在他跟前,一個呆傻臟亂的女人坐在那里。
女人笑嘻嘻扣著土坷垃、石子往河溝里丟,聽見墜入水中的清響聲,還會傻笑的拍巴掌。
是她害了魏嵐。
魏嵐在落水之前,遭遇了什么樣的對待,完全不能想想。
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一想到他失去了魏嵐,而丁茂茂還能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的樂呵,顧朝的一顆心怎么也不能平靜下來。
手微微發顫,猩紅的眸子瞇起,顧朝仰頭深呼吸一口,再低頭時,已經拔起地上的鐵鍬,拖著鐵鍬一步一步走向丁茂茂。
癡傻的女人遲緩轉過頭來,看見顧朝,還以為是在跟她玩耍,很快從地上爬起,拍著巴掌蹦蹦跳跳的喊哥哥。
顧朝咬緊牙關,揚起鐵鍬用力拍了下去。
然而,鐵鍬砸中頭骨的悶響聲遲遲沒有傳來。
鐵鍬停在距離丁茂茂腦袋一個巴掌遠的地方,顧朝眼眶猩紅,牙關咬得“咯吱”作響,連帶兩腮都在發顫。
他恨。
恨這個惡心腸,恨心腸的女人。
可是,與其讓她這樣痛快的死去,癡傻一輩子被人戲耍玩弄,未嘗不是一種更惡劣的懲罰。
“你活著,最好活的長長久久。”
顧朝收了鐵鍬,揪住丁茂茂衣領把人拎起,“一輩子被人欺凌戲耍,也能像現在這樣,嘻嘻哈哈。”
兩腳離地,呆傻的女人這才陷入恐慌,雙手慌不擇路拍打顧朝的胳膊,“壞人,壞人!”
顧朝厭惡的看了一眼那張臉,松手將人往外一退,他欲轉身離去,夜空中忽地“砰”的一聲炸響,耳畔勁風馳過,溫熱的液體濺了他一臉。
剛才面臨畏懼神色的女人額間赫然多了一個明晃晃的窟窿,雙眼瞪大,身體踉蹌幾步“嘩”的一聲倒地不起。
從前看,丁茂茂眉心之中不過拇指大小的一個圓點,而她倒地之后,后腦勺朝天,汩汩血跡外涌,那窟窿竟有人半個拳頭大,紅白相間的液體蹦的到處都是,惡心至極。
顧朝冷淡轉身,死氣沉沉的眸望向身體后方。
數十米開外的地方,站著一個身姿筆直的男人。
他身上氣息蕭肅,卻又纏繞一股邪妄的陰戾。
威嚴正派的衍副局,短短的一瞬,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比之之前,截然相反的人。
顧朝眉心微蹙,“你……”
“你這樣的人,連給她報仇的資格都不配有。”
顧朝眉頭皺得更緊。
衍邑利落別好槍匣,筆直朝岸邊走去,路過顧朝時,他冷哼一聲,輕蔑笑道:“怎么?如果我不出手,你難道還想讓她活?”
這就是魏嵐一直愛的男人。
明知道知道她是被眼前這個女人推進深淵絕地,竟然還想著心慈手軟的放過?
可笑至極。
衍邑斜睨一眼地上的人,抬腳毫不猶豫將人踹進河溝。
再度與顧朝擦肩而過時,他腳步微頓,似是意有所指般說了一句:“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你以為,當初我會把她交給你?”
當初是魏嵐一味的執意要和顧朝在一起,他不得不放手,可現在,不同了。
顧朝配不上魏嵐,而他,也不會再放手。
顧朝額角青筋凸起,只是一瞬,他又頹唐低下頭去,兩眼空洞,默不作聲往回走。
如果一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不要說去海市,或許,他一開始都不會選擇將魏嵐留在身邊。
現在計較這些,又有什么用?
顧朝沉默不語、要死不活的樣子,更加激怒衍邑。
“你憑什么?你到底憑什么?”
憑什么那么有恃無恐,得到了不珍惜,為什么不保護好她?那么重的傷,那么重的傷啊!
衍邑紅著眼眶,用力扯過顧朝,拳頭毫不猶豫砸在顧朝臉上,一如半年前那個雪夜,顧朝拳頭毫不留情砸在他臉上一般。
顧朝身體搖晃,腦袋后仰又歪向一邊,嘴里浮現鐵銹腥味他都沒有還手。
衍邑實在為魏嵐鳴不公。
怨他沒保護好魏嵐。
顧朝都明白,甚至有一瞬間,他覺得,衍邑打的越重,他心里的壓抑還會稍稍松懈一瞬。
打吧,打吧,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顧朝腦袋后仰,深邃的眉眼失去往日光澤,半瞇著望著衍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衍邑下手不輕,只將顧朝打的鼻青臉腫,他自己的手也開始泛青發麻才作罷。
衍邑厭惡憤恨將顧朝推向一邊,警告道:“從此以后,她和你再無關系,你要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最好記住這一點。”
如今魏嵐就在衍邑手里,他說這話別有深意,可顧朝并不知情,故而并未想著反駁。
衍邑之后看了一眼倒在田埂上像是失去知覺意識一般的男人,薄唇微啟,“喪家之犬。”
語畢皺起眉頭,再無半點留戀,轉身離去。
一路周轉回醫院,張曉奎候在門外,衍邑睨了他一眼,道:“回去歇著吧,明天到點開車過來。”
“是,衍副局。”
打發了張曉奎,衍邑輕手輕腳推門進病房。
病房里亮著小臺燈,魏嵐傷口稍稍消腫,還未開始愈合,故而依舊是趴著睡。
她雙手抵在枕頭上,因是趴著的緣故,穿著病號服的后背大半都漏在外面,索性天起暖,并不會那么輕易的就著涼。
衍邑走過去在床側躬身蹲下,望著魏嵐熟睡的小臉好一會兒,見她眉心微微皺起似是睡的不大安穩,他心疼伸出手,粗糲手指在她眉間輕撫。
“有什么煩心事?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唔……衍邑……”
小姑娘囈語般咕噥一句,讓衍邑冷厲的臉色徹底軟和下來。
他緊蹙的眉頭松開,眉尾微微揚起,緊緊握住魏嵐枕邊的小手,聲音清冷卻溫柔,“睡吧,我在這里。”
睡夢中的人因著一聲,微蹙的彎眉緩緩疏松,淡色唇瓣輕蠕動兩下,終于安穩睡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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