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嵐姐姐！”

　　魏嵐說完就走，右蘭沒拉住她。

　　*

　　趕到小廣場時，大隊社員聚集，魏嵐踮腳往前看，越過一個個黑腦勺，能看見最前面顧三德的身旁，四個面對眾人站著的年輕小伙。

　　此時那四個年輕小伙皆是鼻青臉腫。

　　可見來之前的“參戰”陣勢又多大。

　　目光繼續游走，卻始終不見顧朝的身影，魏嵐彎彎秀眉擰起，不自覺有些擔心。

　　她正焦急，胳膊忽地被人拉了一下，繼而熟悉的聲音傳來，“囡囡，我在這。”

　　魏嵐猛地掉轉腦袋，身側顧朝健碩高大，正抵著腦袋目光繾綣溫柔的望著她。

　　顧朝厲害歸厲害，但對面是四個人，魏嵐總害怕顧朝吃了虧又不說，遂拉著顧朝左右看了幾圈，“你跟人打架了?到底怎么回事？有沒有被打到哪里？”

　　周邊有人偷來打探目光，顧朝掰著魏嵐肩膀，將她面向轉向喜寶那四人，不動聲色輕聲安撫，“我沒事，你仔細聽。”

　　仔細聽？

　　聽什么？

　　魏嵐心里閃過一絲迷茫，下一秒，最前面的顧三德又敲響了他那缺了口的銅鑼，“都到期了是吧？”

　　社員們答：“到齊了，都到齊了！”

　　顧三德這才步入正題。

　　銅鑼交給身邊的李建黨，沖眾人冷笑，“今兒他們幾個的事兒，有幾個是知道的？”

　　人群紛紛搖頭，顧三德冷哼一聲，也不多費口舌，手一抖從口袋甩出一沓葉子牌。

　　五十四片長條形紙片飛飛揚揚，落到里面眾人才看清，有膽小怕事的直接變了臉色，“是、是葉子牌！”

　　“是。”顧三德怪笑一聲，一張臉黑得不像話，“逢年節閑的時候，大家伙兒私下摸兩把葉子牌，我管過你們沒有？”

　　“現在是什么時候？春耕剛過沒多久，地里活兒一點閑不下，旁的人忙得腳跟打后腦勺，但是這幾個！”顧三德嚴詞厲色指著喜寶幾人，“他們幾個貓在葵花地里打葉子牌！”

　　葵花地的活兒是什么活兒？

　　那是公家下派下來的，活兒一樣的干，可是包飯啊！

　　參與葵花地那些小伙子的娘老子沒少在其他社員面前炫耀，說的是什么？

　　無非就是：“咱們公家就是好，干活兒不光給工分，還給飯吃呢！我們家誰誰誰也就去干了半個月，腰上都長了二兩肉呢！”

　　那些沒機會參與的，聽了只有眼紅的份兒。

　　眼下聽到喜寶幾人不珍惜干活的機會，大家伙兒異常憤怒，平時對幾人的小偏見瞬間放大數倍：

　　“當初到底是哪個瘸了眼的舉薦這幾個參與瓜子工程的？”

　　“春梅，你搞錯了，不是瓜子工程，是葵籽工程哩！”

　　“哎行了吧！”叫春梅的婦女同志煩躁擺手，一張圓餅臉生氣擠在一起，抖著手指著喜寶幾人，質問道：“大隊長，這樣的貨色都能進工程，憑啥俺們家的癟蛋不能去？”

　　春梅嬸子的一句話，讓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是啊，是啊！憑啥啊！俺們家的娃兒也勤快著呢！”

　　原本只是憤怒喜寶幾個人不珍惜這么好的差事，現在眾人突然驚醒，喜寶他們被公然抓了個現行，那肯定就是不能繼續留在工程地里的，那不就空出位置了么？

　　“大隊長！俺們家的三柱，你看行不行吧！”

　　“是啊！還有我們家的二花！”

　　“噗嗤。”有個嬸子家沒有兒子，慌忙下報了家里大丫頭的名字，相熟的人家聽見，沒忍住笑出聲，“周六姑，你們家的二花可是個丫頭，對上這么多男娃都還沒著落呢，那有你家丫頭什么事？”

　　“就是！再說了，一起下地的二十多個男娃，你們家一個女娃娃，瞎摻和什么勁兒？”

　　“女娃怎么了？偉大的主席還說過呢！婦女能頂半邊天！俺們女娃也能撐起一片天！曉得不！”

　　話題突然轉彎，人群爆發新一輪的口水戰。

　　顧三德臉色更黑，沖李建黨手里搶過銅鑼，“Duangduangduang”的狠來了幾下，人群中的罵聲頓時熄了火。

　　“罵夠了沒？用不用把桿子上的大喇嘛拆下來給你們罵？”

　　剛才兇的跟什么一樣的人們，這會兒就跟雨打的鵪鶉一樣，別說說話，那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瞅瞅你們這德行！”顧三德站在石碾子上，手指伸伸點點，又生氣又無奈。

　　最終，顧三德漠然看了喜寶他們一眼，下達最后指令，“從今天起，這幾個就不屬于葵子工程的收編人員，地里先騰出四個空缺，稍后我會再物色人選，你們有成算的，也可以自己、或者舉薦自家的娃兒過來報名。”

　　顧三德這話一出，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喜寶等人才終于慌了身，一個個想撲上去求顧三德，卻被顧三德一記眼神制止。

　　幾人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卻都哭求道：“大隊長！我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這回、這回就原諒我們一回！大隊長，我們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犯了！”

　　眾人罵的時候，喜寶幾人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罵兩句又不會死。

　　可現在不一樣，現在是要失去葵籽地干活的機會！

　　干大隊集體田地的活兒，和公家的活兒能一樣嗎？

　　社員們說的對，葵籽地干活工分高，還管飯吃，。

　　不光給家里省了口糧，那大食堂的飯菜都是女知青做的，同樣的飯菜都能做出花一樣的味道來……

　　這事兒要是真黃了，回去還不得被老子娘死抽一頓？

　　哀求之際，喜寶回頭看了一眼人群，果真就在人群前面，距離他不到兩米的距離看見他那鐵青臉色的爹。

　　喜寶心里直突突，哭求的更賣力。

　　“這個時候曉得求我？有什么用？你不如問問你眼前的這些人，他們答不答應？”顧三德看了喜寶一眼，手指跟前一個個社員。

　　葵籽地的活兒是公家下派的，這事兒要是上頭來人發現的話，喜寶這幾人的結果還能是這樣嗎？

　　顧三德嘆了口氣，“以后勤勤懇懇的，再樹立個好形象吧。”

　　顧三德言外之意：以后勤勤懇懇的，做個人吧。

　　他這是擺明了態度，這事兒不可挽回。

　　結果敲定，顧三德擺手解散人群。

　　喜寶幾人臉色灰白，被一擁而上的老子娘擰著耳朵扯回家。

　　“這好的活兒！你干一天頂老子跟你娘干兩天，你還不曉得珍惜！你個沒腦子的死崽子，看老子回去不抽死你！”

　　日暮西山，油綠禾苗被夕陽橙光籠罩，不知是雁還是野鴨從頭頂飛過，發出一陣“呱呱”的叫聲。

　　“朝哥！等等我！”田埂上，魏嵐小跑跟在顧朝身后，“你還沒說呢，到底怎么回事？”

　　“剛才大隊長不是已經說了？”

　　“少唬我！”魏嵐擰眉，“大隊長說的不會有假，可是，他們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還有那個叫喜寶的，是中午我們遇到的那個吧？他的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抓住人家偷懶，也沒道理把人打成那樣吧？

　　顧朝不是會無故報復人的人，這中間，必然有其他的事發生。

　　顧朝不說話，魏嵐挽著他胳膊，撒嬌晃了晃，“哎呀，朝哥！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呃……”

　　顧朝猛地駐足回頭看魏嵐，魏嵐被他唬了一跳，“怎么了嗎？”

　　顧朝反問：“真想知道？”

　　魏嵐乖巧點頭。

　　小姑娘身體香香軟軟，緊緊抱著他的胳膊，巴掌大精致的小臉皮膚瓷白，一雙桃花眸清澄充滿好奇。

　　一副涉世不深的模樣。

　　顧朝轉過頭，帶著魏嵐漫步往回走。

　　他的姑娘干凈又美好，試圖用善意的舉動溫暖身邊所有的人，而那些人，卻在背后用那樣污穢惡心的話去議論她。

　　顧朝后槽牙磨了磨，忽然覺得自己下手有點輕了。

　　魏嵐察覺他周身氣息忽地低沉陰郁，不由擔心晃了晃他胳膊，“其實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溫溫軟軟妥協的話語，讓顧朝軟和了面色，拿下魏嵐挽在胳膊上的手，大手小手交疊，食指相扣。

　　顧朝低聲笑了笑，嗓音低沉繾綣，“他們自己打的。”

　　魏嵐瞪大眼睛，“啊？”

　　顧朝側頭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目光溫柔，“不然，你以為那么大的一片葵花地，我是怎么發現他們的？”

　　魏嵐腦海里自動腦補喜寶幾人用葉子牌賭錢，輸了錢耍賴，乃至最后大打出手，鬧出不小的動靜，最后被顧朝抓包……

　　好、好像，也說的過去？

　　魏嵐微微垂首，細長彎彎眉皺起，努力的試圖找到其他說法的可能。

　　不想她為這種瑣碎的事煩心，顧朝目光眺望遠方雙雙展翅而飛的白鷺，狀似無意問道：“謝驚鴻在信里說了什么？”

　　“他給你寄的信，我不好看……就鎖在抽屜里了。”魏嵐如實回答。

　　每個人都應該有隱私，她想知道的會問顧朝，顧朝想告訴她的，自然也會跟她說。

　　沒必要剝奪的對方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那樣會很累。

　　她累，顧朝壓力也會很大。

　　魏嵐覺得私人空間時個問題，顧朝卻不這么覺得，他的所有，他都愿意和她分享。

　　顧朝淡淡道：“想看就看。”

　　兩人已經走到家門口，顧朝伸手推開院門，等魏嵐進了院子，他反手落下門栓，倏地又笑道：“不過多是生意上的事，就怕你看了不懂。”

　　魏嵐腮幫子鼓起，一秒化身為河豚，“瞧不起誰呢！”

　　要說后世里那什么金融數據看不懂，魏嵐也就認了，就眼前的萬以內的生意，她有什么不懂的？

　　帳她會算，主意她也會出，不少東西她也能上手做。

　　顧朝啞聲笑著進屋，魏嵐揚起拳頭，小跑跟在他身后，在他背后敲敲打打。

　　氣惱了一陣，魏嵐心里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她從抽屜抽出信封交給顧朝，轉身在窗前坐下，托腮仰頭望著顧朝，“朝哥，那個叫謝驚鴻的小朋友，除了幫你買東西、寄東西以外，還負責干什么？”

　　顧朝想了想，道：“除了幫忙買一些所需品以外，也會幫著關注海市當地一些市場上的風向。”

　　魏嵐若有所思點點頭。

　　謝驚鴻是海市當地人，雖然年紀不大，但對于他們這些外地的人，自然會更了解海市。

　　或許謝驚鴻年紀小，不懂生意上的彎彎繞繞，但傳達回來的一些訊息，足以讓他們洞悉海市的一些情況。

　　“怎么了嗎？”

　　魏嵐搖搖頭。

　　心里想著事兒，她起身拉開房門，打開顧朝扛回來的大麻袋。

　　麻袋里依舊是布料，只是這回的花色更為豐富。

　　什么松枝綠的燈芯絨、銀灰色（奶奶灰）、霧藍的粗布，還有紅底白色波點的紡紗布。

　　魏嵐扒拉兩下，回頭看顧朝，“這回沒買白色的？”

　　顧朝點點頭，“白色賣的不俏。”

　　賣是能賣出去的，但白色買回去要自己染色，相比價格相同的其他布料，白色并不是人們的首選。

　　魏嵐倒是能染出簡單新奇花樣的布，但家里比較沒有專門供染色的器材，平時染色就那一口小鍋，效率不高，也累人。

　　這回選布料的時候，顧朝索性放棄拿白色布。

　　魏嵐“哦”了一聲，又問，“那還有其他花色嗎？”

　　“有的。”顧朝點點頭，拉著魏嵐又去了他屋。

　　裝布料的麻袋不小，怕魏嵐看著覺得堵的晃，顧朝只往她屋里擱了一個，方便她用的時候拿。

　　至于其他的，顧朝都放在自己房間。

　　一共六個麻袋，早上他拿了一個，剩下五個中午跟顧陽一人又拉回來兩個，剩下一個顧朝準備下午放工的時候再去一趟郵局。

　　結果剛進屋，看見地上整齊壘在一起的五個大麻袋，顧朝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

　　應該是下午顧陽又跑了一趟，把東西都拿回來了。

　　顧朝把麻袋搬下來依次擺的整齊，想到魏嵐要看花色，他用短刃挑開麻袋，捏著底部邊緣就要把東西倒出來。

　　魏嵐連忙阻止，“別……倒出來容易弄臟，也不好收拾，我就這樣看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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