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拂過，手表分針指向第三格，時間十一點十五分，那條小路沒有人影出現(xiàn)。

　　魏嵐秀眉微蹙，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一定是顧朝身上有負(fù)重，所以才……再等五分鐘！

　　然而，五分鐘過去，遠(yuǎn)處依舊沒有人煙。

　　預(yù)料之中啊。

　　這里拒絕大食堂有些距離，雖然還想等等看，但是時間不允許。

　　魏嵐拍拍臉頰，長舒一口氣拋開負(fù)面情緒，擺手招呼兩小只，“好了，收拾收拾回家了！”

　　“噢！回家咯！”

　　“右蘭，等等我呀！”

　　兩小只一個抱著鋤頭，一個手提裝野菜的背簍，順著山坡往下跑。

　　孩童稚嫩無憂無慮的笑聲感染魏嵐，她十指插入烏黑發(fā)間，隨意挽起一個隨意的馬尾，也跟隨其后飛速向山下跑去。

　　“當(dāng)心點……看著點腳下！”

　　“知道了！嵐姐姐！哈哈哈哈……風(fēng)遙，我跑的比你快！”

　　“右蘭，嵐姐姐說了，要當(dāng)心點，你跑慢點別摔著了……”

　　“放心好了！我看著腳下了！”

　　一路瘋跑到大隊，右蘭臉頰紅撲撲的牽著風(fēng)遙，黝黑靈動的小鹿眸一眨一眨，“嵐姐姐，阿婆說中午煮雞蛋，到時候我給你送過來！”

　　“好，在外面玩一會兒就回去吧！”魏嵐笑瞇瞇點頭，手在右蘭和紀(jì)風(fēng)遙腦袋上各自摸了摸。

　　目送兩小只跑去田埂挖野菜，魏嵐轉(zhuǎn)身抄近路小跑往大食堂的方向去。

　　才到大食堂附近的巷子轉(zhuǎn)角，巷口那頭一個人影躥了出來，魏嵐沒能及時剎住腳步，和那人撞了個滿懷。

　　剛開春還沒到春耕的時候，大隊上活少也輕，按道理來說，現(xiàn)在還是農(nóng)閑，魏嵐沒看清人影是誰，只聞到一股令人不適的汗酸味，很濃。

　　味道一傳入鼻息，魏嵐下意識屏住呼吸，身體搖搖晃晃，最終及時撐住巷子相比才避免摔倒。

　　前陣子下了雨，加上這條巷子少有日光照射進(jìn)來，墻壁上結(jié)了一層薄薄綠意星星點點的青苔，手按上去，除了冰涼還有一股黏膩感。

　　魏嵐后背雞皮疙瘩立起，站穩(wěn)后迅速收回手，也正是如此，才讓她看清和她撞到一起的人是誰。

　　“二嬸子？”魏嵐桃花眸微微睜大，不可置信的望著摔倒在地的劉二嬸。

　　劉二嬸不如魏嵐那么幸運，剛才一股腦扎進(jìn)巷子里，壓根就沒想到會撞上人，這一跤得不輕，半天沒爬起來。

　　劉二嬸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猶如翻面的烏龜，手腿揮舞掙扎要起身。

　　聽見聲音，劉二嬸愣了一下，掙扎的動作停頓一瞬，她翻身坐在地上抬頭看魏嵐，神色訕訕，“哎、哎喲……是魏知青啊！怎么樣？沒撞到你哪里吧？”

　　說罷，她爬起身想靠近魏嵐查看，許是摔得重了，剛走一步整個人就歪倒在巷子墻壁上，“哎、哎喲喂我的腳……”

　　劉二嬸的性子魏嵐是清楚的，見不得別人好，為了定點蠅頭小利都能跟人白開架勢吵個三天三夜。

　　生怕劉二嬸要碰瓷，魏嵐一步跳開，桃花眸瞪圓防備的看著劉二嬸，“我沒事，倒是二嬸子，別是摔到哪兒了吧？要不要我叫人來，攙你去衛(wèi)生所瞧瞧？”

　　“不、不用，我沒得事！”一聽魏嵐要叫人來，劉二嬸手?jǐn)[出花來，連忙拒絕。

　　可能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過大，劉二嬸收回手，臉上露出微有些猙獰的笑容，“我這沒得什么大事……魏知青不是還要給大家伙兒做飯嗎？差不多也到點兒了吧？快、快去忙吧！別耽誤了！”

　　“哦……”魏嵐桃花眸微瞇，輕輕頷首，“既然二嬸子說沒事，那我就先走了。”

　　魏嵐側(cè)身繞過劉二嬸。

　　剛走出兩步，魏嵐猛地轉(zhuǎn)身，原以為劉二嬸會舉起大木混子在背后給她一下，卻發(fā)現(xiàn)，劉二嬸在原地沒有動彈，只是一雙三角眼還盯著她。

　　見她突然轉(zhuǎn)身，甚至“友好”的點頭微笑。

　　反常，太反常了。

　　魏嵐先前和劉二嬸交過幾次手，不說完全了解劉二嬸，那也了解了個大概，兩個人已經(jīng)埋下矛盾的根基，怎么說劉二嬸也不會這么友善、好說話才對。

　　難道……

　　魏嵐站在巷子外面，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巷子里拖著腿蹣跚前行的劉二嬸，像是想到什么一眼，把腿就往大食堂的方向跑。

　　魏嵐跑的一臉通紅，“啪”的一聲推開大食堂的院門，院里兩個正在忙碌的倏忽抬頭。

　　姜麗華呆愣過后，一臉狐疑，“咋啦？”

　　魏嵐抿抿干澀的唇，喘氣搖頭，“沒、沒什么。”

　　趴在門上狠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換過來一些，魏嵐再度開口，“剛才有人來過食堂這邊嗎？”

　　李桑桑點點頭，“隊上的嬸子來過，送了一箢子菜苔。有些空心了，挑一挑也能炒出一海碗來，夠食堂對付一頓了。”

　　魏嵐無暇討論菜苔多少，夠不夠的問題，接著追問：“都是哪幾位嬸子？二嬸子在其中嗎？”

　　見姜麗華和李桑桑滿臉呆愣，魏嵐跺了跺腳，“就是上回大食堂的事鬧得最歡的那個劉二嬸，她來沒來過？”

　　魏嵐一臉焦急的模樣，姜麗華不由正視起來。

　　“來過的。”姜麗華放下正洗的紅薯，站起身走了過來，“出什么事了？”

　　一聽劉二嬸來過，結(jié)合剛才路上看到劉二嬸那樣反常的行徑，魏嵐一個心就安不下來。

　　“出沒出事還不知道，先跟我說說，她來了以后都做什么了？食堂里都去了什么地兒？”魏嵐拉著姜麗華，正視她的眼睛追問。

　　姜麗華努力回想，最后只回答了一句：“就在院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接著就走了，也沒干其他的。”

　　魏嵐擰眉追問：“確定嗎？”

　　姜麗華本來是確定的，被魏嵐一再追問，反而有些不確定的，她轉(zhuǎn)頭看李桑桑，“是的吧？我剛就在院里打水洗紅薯，那幾位嬸子進(jìn)來轉(zhuǎn)了轉(zhuǎn)，夸了幾句敞亮就走了。”

　　李桑桑也點頭，“魏嵐，麗華姐說得沒錯，剛才我也在呢。”

　　“好吧……”魏嵐放開姜麗華，后退一步稍稍拉開距離，她轉(zhuǎn)身站在院里環(huán)視一圈。

　　大食堂院門的鑰匙是李桑桑掌管，因為每天要先挑滿水，李桑桑和親哥李建黨會早到一些，這會兒院子已經(jīng)收拾的差不多，院里中央擺了一個大木盆，里面泡著紅薯，水很渾濁。

　　一切看起來都可平時差不多，沒什么怪異的地方，但是魏嵐就是放不下心來。

　　魏嵐還在打量院內(nèi)細(xì)節(jié)，姜麗華和李桑桑卻是忍不住了，一邊一個拉住她的手左右搖晃，“到底怎么回事？一驚一乍的，怪嚇人的！”

　　“是啊，你倒是說說啊？省的我們瞎猜?lián)�心。�?br />
　　關(guān)乎人名聲的事，魏嵐不好瞎說，但是眼前這兩個人都是能信得過的。

　　魏嵐嘴唇抿了抿，斟酌片刻，還是將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說給兩人聽。

　　“什么？那這可要好好查查！”姜麗華咋咋呼呼，滿臉恍然，生怕大食堂出什么問題，到時候大隊把責(zé)任算在她們身上。

　　相反，李桑桑小手拍著胸口，要坦然得多，“我看這事根本不用擔(dān)心。事關(guān)大隊呢，要是真出什么問題，擔(dān)責(zé)任的可不止咱們?nèi)齻�，大隊里下至社員，上至大隊長，誰都跑不了。”

　　李桑桑胸有成竹，“只要不是個傻的，基本都希望咱們大隊能在這回葵籽工程里拔尖兒。”

　　話是這個理兒不錯，可是，就怕遇到一個拎不清的。

　　李桑桑心里集體榮譽感很強，根本不相信會有人從中破壞，鬧出幺蛾子。

　　“嗯……”魏嵐輕輕點頭，烏黑彎眉擔(dān)憂皺起，怕說深了會讓李桑桑反感，輕輕吸了一口氣把話都壓在心里，只在后面忙活的時候，格外留意。

　　這一留意，到蒸糙米飯環(huán)節(jié)，打水淘米的時候還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

　　“今天的水怎么這么混？”

　　大水缸就在院里墻角邊，平時挑回來的水都是清澈見底，今天缸里的水就像是有人在里面搓開了一把泥，水泛黃且渾濁不堪。

　　魏嵐一手抱盆，另一只手拿半邊葫蘆瓢在水缸里攪了攪，末了舀起一瓢湊近跟前聞了聞。

　　沒有什么特殊、奇怪味道。

　　“今天的水是從哪兒挑的？小港？還是大隊長家的水井？”

　　“是從大隊長家挑的，早上我跟我哥一塊兒去的。”李桑桑道。

　　早上李桑桑跟她哥李建黨去挑水的時候看的真真切切，水清著呢。

　　聽魏嵐說，李桑桑還不信，湊近一看缸里的水，李桑桑瞪大眼睛，“娘咧！這是怎么回事？別是家雀兒拉屎在里頭了吧？”

　　魏嵐以為她想的泥巴已經(jīng)夠過分了，李桑桑直接整出一坨屎……

　　缸里的水簡直沒法直視了好嗎？

　　魏嵐看了一眼手表，時間該來的急。

　　她把盆往李桑桑懷里一推，隨手提起木桶就往外走，“行了，總之缸里的水先不要用了，你先去掐菜苔，我去隊長家打桶水一會兒就回來。”

　　“還是我去吧！”李桑桑小心把盆擱在地上，生怕撒出一粒米，放穩(wěn)后追上魏嵐奪過桶。

　　李桑桑邊跑邊回頭調(diào)侃魏嵐，“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奮力打回來也就半桶水，用得了誰？”

　　“看腳下吧你！”魏嵐氣鼓鼓瞪她。

　　李桑桑拎著水桶，嘻嘻哈哈很快跑的不見人影。

　　千防萬防，中午下地的人回來，上桌吃飯時還是出現(xiàn)的狀況。

　　大長桌上一海碗的清灼菜苔，一大盆蛋花湯。

　　一群大小伙子笑嘻嘻呼呼喝著湯，嘴里卻沖里屋三個姑娘叫嚷：

　　“哎！我說桑棗兒，前幾天那個黃鱔還有沒有？怎么不給做了？我們還沒吃夠呢！”

　　黃鱔不是正經(jīng)肉，往年他們也都吃過，一股子泥腥味能把肚子里的隔夜飯都給吐出來。

　　也不知道大食堂的三個姑娘怎么做的，一點腥味沒有不說，那又軟又嫩的肉裹著湯汁一口咬下去，幸福的眉毛都要飛走了。

　　“是啊，是不是你們不會抓？要是不會，回頭我們抽空自己抓，到時候你們做，成不成？”

　　話還真被他們說中了，顧朝走了以后，家里的那些黃鱔又做了兩回，雖然還剩下一些，但不足以炒大盤供所有人吃，魏嵐索性沒折騰了，只讓右蘭每天挖些蚯蚓丟進(jìn)去，暫時養(yǎng)著。

　　家里魚簍到是有現(xiàn)成的五個，魏嵐有一回裝好餌料起了個大早，奔到小港下游放魚簍的地方，做了幾次心里建設(shè)都沒能把腳踩進(jìn)水里。

　　早上溫度本來就低，水里更冷。

　　她甚至都想象不出，顧朝每次是什么樣的心態(tài)下水的。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不是鐵打的啊。

　　魏嵐輕“嘖”了一聲，秀眉心疼擰起，腦海里忽然閃現(xiàn)曾經(jīng)在電視上看到過的，那種漁民捕魚時穿的有點像背帶褲形式膠鞋，從腳一路連到胸口，只要水位不到胸口，就不會打濕衣服。

　　這個年代，不知道有沒有賣的。

　　魏嵐被身邊姜麗華輕推了一把，驀地回神，張嘴正要回答，外頭突然一陣喧嘩叫罵：

　　“黑蛋兒你行不行了？大家都還在吃飯呢，你這讓大家還怎么吃的下去？”

　　“對、對不住了！你們先吃，先吃，不用管我！”

　　一陣急促腳步聲跑過，屋里聲音沒有停下，“別人正吃著呢，他突然要蹲茅廁，這還怎么吃？”

　　“就是就是，哎、哎喲……怎、怎么……我的、我的肚子也疼！”

　　“哎呀，我也是，不行了，黑蛋兒，等等的，等等我，我也去！”

　　“我、我也去！”

　　眨眼的功夫，剛才還鬧哄哄的長桌人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三五個相互大眼瞪小眼，隨即如出一轍的長腿一蹬，擠開椅子和桌子拉開距離，手里的紅薯、飯碗都推得老遠(yuǎn)。

　　一個人拉肚子不能說明問題，三個、五個十個的都拉肚子，那就足以說明是大問題，為了自己以及工程的安全，大家一個個的，都十分小心。

　　魏嵐和姜麗華三人聽著動靜出來，一見空了大半的堂屋也有些傻眼，“怎、怎么？”

　　“他們都鬧肚子了……”面對女同志，幾個小伙子也不好像對男同志那樣，粗脖子急眼，只是嘟嘟囔囔委婉表達(dá)想法：“該不會是飯菜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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