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朝哥人很好
黃鱔瀝干多余水分,倒進鍋里炒直肉色發(fā)白,家里有白酒,為以防萬一,魏嵐又往鍋里倒了幾滴白酒,蓋上鍋蓋讓酒氣在鍋里蒸發(fā),二次去腥。
鍋里黃鱔燜了兩分鐘,揭開鍋蓋,魏嵐加了一碗水、少許加鹽,之后又加入醬油調(diào)色。
燥膛里火旺,加上鍋里水不多,黃鱔腌制時加過生粉,水開后湯汁逐漸濃稠。
魏嵐戳了一筷子辣椒醬抖進湯里,用鍋鏟推著拌了兩下,又燜了一會兒才裝進大海碗里端上桌。
“阿婆,嘗嘗?”
湯汁濃稠帶著別樣的香味,光看色澤都讓人食指大動。
顧阿婆嘴唇抿了一下,擺擺手,“急什么?一會兒米飯好了,一家子坐下來一起吃。”
顧朝剛從碗柜拿了碗筷,大手捏著筷子伸上海碗里的黃鱔,聽見顧阿婆這話,他手一頓,默默收了回去。
魏嵐見狀,錯開一步后背對著顧阿婆,擋住顧阿婆的視線。
她沖顧朝眨眼,又沖海碗努嘴,意思十分明顯。
顧朝笑的無奈,歪頭看了一眼顧阿婆,叫顧阿婆沒往他們這邊來,飛快加了一塊黃鱔肉塞進嘴里。
黃鱔只有一根主要骨刺,含進嘴里輕輕一抿,肉和骨刺分離。
黃鱔肉質(zhì)淳厚又鮮,伴隨淡淡辣味在口腔里擴散開來,沒有腥味,相當(dāng)?shù)脛艃骸?br />
顧朝默不作聲吐掉骨刺,對著魏嵐,嘴唇輕動沒有發(fā)出聲音,魏嵐卻看的清楚明白。
顧朝說:要是再辣一點,就好了。
平時涼皮什么的,每份可以單獨調(diào)味,她能就著顧朝的口味拌辣一點,向這種大鍋菜一家人一起吃的卻是不行。
顧阿婆吃不了那么辣的,回頭胃要不舒服。
這時候當(dāng)然是要多顧著一點老人孩子了。
魏嵐翻了一記白眼,再不搭理顧朝。
刷干凈鍋,就著家里的瘦肉、雞蛋,魏嵐飛快打了一個雞蛋雞樅肉絲湯。
等湯也端上桌,后鍋燜的米飯剛好“滋滋”結(jié)鍋巴。
魏嵐拿碗盛飯,顧阿婆撐著腿站起身,崴著小腳去了前院。
右蘭這個時候還沒回來,顧阿婆多是出去站在門口,喊右蘭回家吃飯的。
魏嵐先給盛了一碗米飯遞給顧朝,催促顧朝先吃。
顧朝早上出門早沒吃飯,這會兒也不扭捏,豪邁的端上紅燒黃鱔的海碗往碗里倒了一些湯汁,筷子攪拌兩下勉強拌勻,接著就扒了兩大口米飯。
一張俊臉腮幫子塞的鼓起,魏嵐坐在對面托腮看著,好笑撥掉顧朝臉上的飯粒,“慢點兒,那么一大碗呢!又沒人跟你搶。”
顧朝點點頭,速度放慢了一些。
魏嵐桃花眼定定注視他,笑容溫柔恬靜,“你喜歡吃,以后經(jīng)常給你做。”
“嗯。”顧朝點點頭,夾了一塊黃鱔肉遞到魏嵐嘴邊,“以前阿婆總說黃鱔大補,但做出來腥味太大,難以下咽……你做的好吃,阿婆一定也喜歡。”
魏嵐不敢吃蛇肉,但吃黃鱔是沒有任何心理負(fù)擔(dān)的。
要知道,在后世黃鱔也是餐桌上的一級鮮,去餐館、飯店里吃一份,還得花大價錢呢。
“這個不難,可以常做。”魏嵐點頭應(yīng)允,纖細(xì)手指敲擊桌面,思索片刻,問道:“你以前抓黃鱔都是怎么抓的?總不能總是用肉做餌料,劃不來。”
一家人偶爾吃一回廢點肉皮或者肉還能接受,要是供大食堂十多號人,那肯定是不劃算的。
“用蚯蚓也可以。”顧朝道。
他以前抓黃鱔,都是入冬后去那些沒種莊稼、濕濘的水田里去找窟窿眼,用鐵鍬挖。
十個洞眼里總有八個能中,就是廢時間,廢體力。
蚯蚓顧朝雖然沒吃過,但魚吃,黃鱔應(yīng)該也是吃的。
魏嵐臉皺了一下,心里想多做幾個魚簍的念頭徹底打消。
她蛇不怎么怕蛇,但就怕軟體蟲子什么的。
一看到那種綠色毛毛蟲和粉紅色擰巴的蚯蚓,魏嵐就頭皮發(fā)麻,渾身肌肉都緊繃,整個人都不好了。
顧阿婆跟右蘭一前一后進廚房,魏嵐起身去盛飯,從而顧朝沒有注意到她不太好看的臉色。
“謝謝嵐姐姐!”右蘭和顧阿婆坐上桌,接過魏嵐遞過來的米飯,一張小臉笑開了花。
半晌小鼻子聳了聳,盯著海碗里油汪汪的紅燒黃鱔滿眼好奇,“是蛇肉嗎?”
魏嵐端著自己那份米飯坐到桌邊,伸手在她鼻尖點了一下,笑道:“是黃鱔。”
顧家日子最難過的時候,右蘭還小,隱約記得顧阿婆做過,只是味道不怎么好。
右蘭猶疑不定,最終抗不過香味下了筷子,一塊下肚,便又接了一塊,“好吃!”
右蘭胃口隨了顧阿婆,也吃不了太辣,這種淡淡的辣味進入口腔咽下肚子,滋味兒好不說,渾身都暖洋洋的。
阿婆也跟著吃了好幾塊。
飯桌上每個人都露出滿足神色,魏嵐心里舒坦,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嘚瑟神氣的求夸獎,只是默默吃自己的。
原是擔(dān)心怕說的多了,顧阿婆會不高興,到時候在不肯吃飯。
哪知道魏嵐一保持沉默,深知她脾性的顧阿婆反而不淡定了。
顧阿婆給魏嵐夾了一筷子菜苔,“怎么的,米飯糊了嘴?今天怎么這樣安靜?”
那一筷子菜苔專門挑菜頭花心夾的,最嫩最甜,都是魏嵐愛吃的。
魏嵐心里樂開了花,面上卻癟嘴故意做出一副委屈模樣,“阿婆不喜歡我,平時總嫌我鬧騰,我尋思那就不說話了吧,省得阿婆嫌我煩。”
說罷貝齒輕咬下唇,烏油晶亮的桃花眸微微下垂,纖細(xì)長睫遮住眸光,在下眼瞼落下一層陰影,真跟收了什么大委屈的小可憐一般。
顧阿婆怔了一瞬,突然哼聲怪笑,“家里可就出了你這么個矯情怪,平時有朝哥兒哄著你還不夠,還要老婆子也哄著你?”
雖是奚落口吻,蒼老干枯的手卻未有半刻猶豫,夾了一塊肉多的黃鱔段放進魏嵐碗里。
“我看你就是閑的。快吃吧,吃完了把碗洗了。”
顧阿婆夾了一筷子菜自顧自吃了起來,再不看魏嵐鼓起包子、憤憤不平的小臉。
飯后魏嵐收拾碗筷,顧朝坐在桌邊跟右蘭說話,“下午別到處瘋跑,挖點蚯蚓回來。”
右蘭扭頭看他,想辯解說沒有瘋跑,但右蘭心里到底對顧朝這個大哥還是有些敬畏心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右蘭抿抿小巧唇瓣,“挖蚯蚓做什么?”
顧朝瞅了一眼滿桌子骨刺,“不想再吃黃鱔了?”
右蘭瞬間明白過來,舔了舔嘴唇激動點頭,“要的,要吃!”
那咸香微辣的滋味簡直不要太好,剛才沒吃完右蘭就開始惦記下一回什么時候吃了,只是怕顧阿婆罵她是沒規(guī)矩饞貓,一直壓在心里沒說。
現(xiàn)在一聽挖蚯蚓抓黃鱔,右蘭激動的不行,頭點出花來,小手拍桌子做出擔(dān)保模樣,“哥你放心好了,我一準(zhǔn)給你挖一罐蚯蚓回來,一會兒就去!我喊風(fēng)遙跟我一塊兒去!”
兄妹二人說著話,那邊魏嵐已經(jīng)收齊碗筷往鍋里倒水,挽起袖子準(zhǔn)備洗碗。
顧阿婆一直沒下桌,坐在位置上聽顧朝說了好一會兒話,就是不見顧朝起身幫忙。
顧阿婆忍不住拍拍桌子,顧朝轉(zhuǎn)過頭來,便瞧見顧阿婆唬著一張臉。
顧朝頓住,“怎么了阿婆?”
“我沒怎么。”顧阿婆指了指魏嵐,渾濁老眼瞇成一條縫,不悅的望著顧朝,“你眼瘸了?不曉得幫幫忙?”
顧朝一真無言,二話不說趕緊接替了魏嵐的位置。
他剛才在做分工打算,一時疏忽。
魏嵐有一瞬間愣神,反應(yīng)過來后,兩步走到顧阿婆跟前蹲下,“我就知道,阿婆最疼我!”
魏嵐挨著顧阿婆撒嬌,顧阿婆繃著臉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沒有推開她,“老婆子是怕你碗洗不干凈,回頭吃飯見著臟東西,只擔(dān)心吃不下去飯。”
“我不管,阿婆就是疼我!”魏嵐不依,跟只小狗一樣,毛絨絨的腦袋扎進顧阿婆懷里,雙手虛抱顧阿婆撒歡個不停。
顧阿婆忍了忍,最終招架不住被魏嵐逗樂。
她拍著魏嵐后背笑罵:“沒分寸的皮丫頭,快走開,一會兒把我蹭倒了,老婆子后半輩子可就賴上你了。”
“那正好,我給阿婆養(yǎng)老!”魏嵐想也沒想直接道。
顧阿婆微怔了一瞬,片刻后,臉上皺紋愈發(fā)深邃,笑容更盛。
右蘭不甘示弱,生怕顧阿婆忽略自己,趕忙跑過去抱著顧阿婆的一條胳膊,跟魏嵐?fàn)帉櫵频模骸鞍⑵牛有我!”
要說右蘭把魏嵐做飯的功夫只學(xué)了個皮毛,那撒嬌的功夫簡直就是學(xué)了個十乘十。
兩個人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把顧阿婆哄得滿臉褶皺,笑容從開始就沒停過。
家道中落,兒子、兒媳早早就去了,顧阿婆心中遺憾萬千,如今孫子輩環(huán)繞膝前,一個賽一個的優(yōu)秀孝順,顧阿婆心里熨帖極了,又恢復(fù)先前慈眉善目的模樣。
顧阿婆笑的合不攏嘴,“好好,還有你一個!”
顧朝站在灶臺前忙活,聽著身后其樂融融的聲音,沒有轉(zhuǎn)身加入其中,只是輕薄凌唇唇角高高揚起,總也掩飾好心情。
真好啊……
翌日清晨烏云散去,東邊一抹朝霞浮現(xiàn),等到晌午十分,淺淺明日透過云層,露出半張臉來。
顧朝剛從別山回來,帶回一整塊板油,估摸得有四五斤重。
正和魏嵐商量怎么劃分,門口那邊,范騅跟顧阿婆打了聲招呼朝他們走來,“忙著的嗎?”
顧朝沖范騅點點頭沒有接話,魏嵐把板油放進洗菜的木盆里,笑道:“不忙。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
下地勞作大半年,即使冬天捂了一陣子,范騅膚色仍然黑了不少,相對原來的儒雅氣質(zhì),整個人顯得健壯結(jié)實不少。
“沒旁的事,就是跟你來借人的。”面對魏嵐的打趣,范騅失笑搖頭,轉(zhuǎn)臉征求的看向顧朝,“下星期要下地,我想趕在之前把坯子甩出來,你有沒有時間?好酒好菜招待。”
顧朝“哼”的一聲悶笑,挽了半只袖子,難得玩笑,“就沖你們家好酒好菜,沒時間也得騰出時間。”
三人一陣哄笑,跟顧朝說好后,范騅打算再去大隊喊幾個相熟的小伙子,時間緊迫,人多好辦事。
只是臨出門時,范騅往木盆方向努了努嘴,“這么多板油,你們吃得下嗎?分我點兒?”
范騅說話十分坦然直接。
在場幾個都不是刻板的人,相熟起來,也不講究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盆里的板油估摸有四斤,給大食堂一斤,還剩三斤,魏嵐做菜舍得放油,加上家里還剩一些現(xiàn)成的豬油和食用油,再留兩斤也夠吃一陣子的了。
“分你一斤。”顧朝點點頭,“我給你裝好,一會兒你回來路過這,再拿。”
食用油每個月按人頭每人只有二兩的份例,吃完了就沒得吃,在想吃油就只有豬油這些。
豬油炒飯、煮面都帶棒骨湯的鮮味兒,可是搶手貨,一般人去豬肉攤蹲半個月都未必能買到一斤。
顧朝肯讓出一斤,范騅只有感激、偷著樂的份兒。
說好時間今天就開工,范騅又再三道謝后,揮手去了大隊。
顧朝拿刀又拿稱,把板油一分三份,用稱稱過,其中兩小份各自重量一斤二兩。
這么精準(zhǔn),是刻意的呢。
魏嵐歪著腦袋,多看了顧朝兩眼。
即使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壓,心里仍然存著一份善意的心,對周邊人友善,不在意那些寸頭丁點的東西。
顧朝利落把板油裝竹籃里,抬眼睨向魏嵐,“怎么了?”
心中感慨萬千,魏嵐俏粉芙蓉面笑容燦然明媚,“沒什么,就是覺得,朝哥人很好。”
“是很好。”顧朝唇角高高勾起,占滿油脂的手在魏嵐嬌嫩臉頰捏了一把,留下一個油印子,“就對你壞。”
魏嵐臉上笑容倏地收斂,嘴巴不耐煩嘟起,唇角下耷,小模樣瞅著就是馬上要發(fā)飆的架勢。
顧朝卻不給她機會,啞然笑了笑,裝豬油的小盆往她跟前一推,道:“快拿去給桑棗兒吧,一會兒太陽大,該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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