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是好的。
  唐云風(fēng)從來都這樣認(rèn)為。
  當(dāng)看到眾人終于頻頻點頭，他心里由衷的高興。
  是啊，相聲該得到認(rèn)可，而不是懷疑和嘲笑。
  最后，在一片掌聲中，唐云風(fēng)鞠躬下臺。
  誰料，眾人見識到了他的嗓音，便不再放過他，非要拉著他唱歌。
  不但當(dāng)?shù)氐穆毠ぃ�連王姑娘都跟著湊熱鬧。
  唐云風(fēng)也不端著，大大方方的跟著她們上臺。
  不但跟她們合唱，還自己獨唱。
  他唱歌水平是在線的，關(guān)鍵他的歌奇怪好玩，所有人都被他逗的不行。
  漸漸的，所有人都不再提相聲，而氣氛卻越來越熱鬧。
  到了最后，干脆也不一個一個唱，大家手拉手，圍著篝火一起跳當(dāng)?shù)氐奶厣�舞蹈�?br />  全場唯一郁悶的，也就只剩下了小朱。
  他婉拒別人的好意，自己一個坐在角落喝酒。
  一碗接著一碗，白的，啤的，奶牛也不分，沒過一會兒便把自己灌醉了。
  唐云風(fēng)見不得他這樣。
  結(jié)束一段舞蹈后，他走了過去，踢了他一腳。
  小朱睜開醉眼，大著舌頭道：“干嘛，你……你踢我干嘛，我又沒招你惹你？”
  “要丟人回去丟，你在這里這樣算怎么回事？”
  “呵……呵呵，你管我。你去演去吧，我又不會唱歌跳舞，這場子也不合適說相聲，別管我了。”
  唐云風(fēng)蹲下身體，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小朱臉上。
  小朱腦子終于清醒了幾分，跳起來就要揍唐云風(fēng)。
  唐云風(fēng)冷冷的看著他：“你在說什么屁話，相聲到哪里都能演，你演不好，那是你沒能耐，不是相聲不行。”
  小朱聽完，抬起的胳膊落不下去了。
  但心里依然不服：“我沒能耐，你說我沒能耐？就這樣的場子，哪兒哪兒都不搭，祖師爺來了都沒有用。”
  “是嗎？”
  唐云風(fēng)盯著他，眼神愈發(fā)犀利。
  小朱不由的退后一步，梗著脖子道：“你能耐，有本事來一個響的我瞧瞧啊。”
  “那你就睜大眼睛瞧好嘍。”
  唐云風(fēng)甩下一句話，扭頭就走。
  此刻演出進行了兩三個小時，眾人也熱鬧了兩三個小時。
  同時酒也喝了不少，肉也吃的飽飽的，最后一圈篝火舞跳罷，算是完成了大高潮。
  而高潮之后，自然就是疲憊。
  所以大家都圍著火堆坐下休息，跟旁邊的人小聲的說說笑笑。
  酒量厲害的，則繼續(xù)四處找人勸酒，拼酒。
  與之前的熱鬧相比，此刻算是安靜的不行。
  小姑娘一晚上，又是主持，又是表演，也累的不行。
  她正坐在旁邊啃一塊大羊骨，不時還美美的再喝上一口馬奶酒。
  誰料，一抬頭，唐云風(fēng)正看著她笑。
  小姑娘疑惑的回視：“唐同志是找我有事兒？”
  “對的，我想給大伙表演一段單口相聲。”
  “單口相聲？相聲不是都兩個人說的嗎，就像你們之……之前那樣？”
  小姑娘想起前面的尬場，感覺揭了人家的短，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唐云風(fēng)坦然的笑道：“相聲有兩個人說的，也有一個人說的，這一個人說的就叫單口相聲。”
  “這樣嗎？”
  小姑娘點點頭，又掃視了一圈全場：“可現(xiàn)在大家都累了，這氣氛也掉下來了，怕是不好演吧？別又像之前……”
  唐云風(fēng)哈哈大笑，自信道：“我覺得此刻正好啊。你看大伙都酒足飯飽，剛好聽我講一段故事消消食。”
  “講故事？不是說單口相聲嗎？”
  “單口相聲通俗一點講，跟講故事差不多。”
  小姑娘這下來勁了：“誒，別說，我最喜歡聽故事了，小時候就常聽我爺爺講。”
  “哈哈哈哈，那不正好嗎，你再聽聽我來講，看跟你爺爺誰講的好。”
  “可以可以，我現(xiàn)在就去招呼，嘿嘿嘿嘿。”
  小姑娘說完就跑，手里也沒放下她的大骨頭。
  最后又一手拿骨頭，一手拿話筒，就這樣上了臺。
  “大伙安靜一下，安靜一下。接下來我們還有一個節(jié)目即將上演。”
  眾人一聽都有些納悶。
  流程走到現(xiàn)在，歇一歇就該散場了，怎么還有節(jié)目呢？
  小姑娘大骨頭直接朝唐云風(fēng)一指：“這個節(jié)目是由我們唐云風(fēng)同志帶來的單口相聲。”
  “單口相聲？”眾人大多不解。
  小姑娘又道：“也就是講故事。講故事愿不愿意聽？”
  誒，早說講故事，這不就懂了嗎。
  眾人紛紛點頭，稀稀拉拉的掌聲開始響起。
  唐云風(fēng)四方拱手，微笑的上臺。
  連小姑娘的話筒的都沒有接，直接笑道：“大伙熱鬧了一晚上，剛好聽我講講古，消消食兒。”
  “我隨便講，你們隨便聽，咱們都隨便一點，沒那么多規(guī)矩。”
  “手里的酒不用停，肉也繼續(xù)吃，只要湊一雙耳朵給我就行。”
  他這么一說，眾人還真就帶著酒肉圍攏了過來。

  唐云風(fēng)左右一掃，嘀咕道：“誒，也沒個板呀，我這醒木往哪兒敲呢？”
  眾人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唐云風(fēng)看了一下，走到火堆旁，挑了一根粗細適中的木棍。
  木棍只燒了一半，其中一頭還冒著火呢。
  眾人愈發(fā)不解，但心神就此歸攏到了唐云風(fēng)身上，都想瞧瞧他要干嘛。
  唐云風(fēng)嘴里不解釋，但目光一掃，心里很滿意。
  他雖然說大家該干嘛干嘛，但觀眾不攏神，這相聲怎么說？
  只不過此時此刻強制性提這些要求，顯得不合時宜，容易招致排斥和反感。
  本來大家對相聲就不感冒，再有這種心思打底，后面一樣難演。
  所以只能因地制宜，用一點小招兒，自自然然的把目的達成。
  唐云風(fēng)就這樣舉著火把回到場中，客氣又怪異的鞠躬行禮。
  接著，宏亮清晰，又拿腔拖調(diào)韻的聲音響起。
  “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啪~是滄桑。”
  醒木成了木棍。
  一棍敲在地上，不但火星四濺，木棍也跟著斷了。
  眾人被嚇了一跳，又哈哈大笑。
  實在是唐云風(fēng)這表情，這韻味，再配上這動作，非常奇怪。
  “呀，怎么就斷了呢？”
  唐云風(fēng)也疑惑的看著手里的木棍，隨即往旁邊一扔。
  “算了，不管它。那咱們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唐云風(fēng)聲音猛然提升：“今天吶，我來給大伙兒講一個故事，叫作《連升三級》。”
  “那這個故事發(fā)生在什么時候呢？它發(fā)生在明朝，也就是四百年前的那個朝代，按通俗的話說，就是古代。”
  “古代的事情，大伙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咱們書本上，網(wǎng)絡(luò)上，電視電影里，都經(jīng)常能看到。”
  “就說咱們蘭州吧，在明朝那會兒什么個狀況呢？”
  “史書有載，明朝洪武二年，明軍戰(zhàn)敗元軍，攻取蘭州，次年置蘭州衛(wèi)。”
  “洪武五年，置莊浪衛(wèi)。明建文元年，肅王朱楧率甘州中護衛(wèi)移藩蘭縣，也就是蘭州，以三分軍士守城，七分軍士屯田，加之東南諸省移民不斷移蘭屯墾，興修水利，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人口增殖，至成化時蘭州‘城郭內(nèi)外，軍民廬舍不下萬馀區(qū)’。”
  這段資料，唐云風(fēng)就是路上現(xiàn)查現(xiàn)背做的功課。
  但架不住他的嘴皮子利索，得波得波一通，跟說貫口似的。
  聽起來熟悉無比，就好像他自己是蘭州人，了解家鄉(xiāng)的史料。
  這讓一眾真蘭州人，對他好感大增，倍感親切，因為他們自己都記不得這么清楚啊。
  于是臺下頻頻點頭，掌聲又多了幾分。
  也不知道是為唐云風(fēng)鼓的掌，還是為家鄉(xiāng)感到自豪。
  唐云風(fēng)不管這些，見暖場的效果達到，拉近了觀眾的距離，便開始入活兒。
  “就是這個明朝，當(dāng)時有一個人，他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連名字都不會寫，他上京趕考去了。”
  “哎，到那兒還就中了，不但中了，而且升來升去呀，還入閣拜相，你說這不是瞎說嗎？哪有這個事啊。”
  “當(dāng)然，現(xiàn)在是不可能的，現(xiàn)在你不能替人民辦事，人民也不選舉你呀！但在明朝，它是真真實實的發(fā)生了。”
  “因為在那個社會啊，甭管你有才學(xué)沒才學(xué)，有學(xué)問沒學(xué)問，你有錢沒有？有錢，就能做官，捐個官做。說有勢力，也能做官。也沒錢也沒勢力，碰上啦，用上這假勢力，也能做官。”
  “什么叫‘假勢力’呀？”
  “因為在那個社會呀，那些個做官的人，都懷著一肚子鬼胎，都是這個拍上欺下，疑神疑鬼，你害怕我，我害怕你，互相傷害，這里頭就有矛盾啦。”
  “由打這個呢，造成很多可笑的事情，今天我說的這段就這么回事。”
  官場之事，古今皆通。
  在座的多半也是體系內(nèi)的人，聽到這些，表面沒什么太大反應(yīng)，但暗地里則不由的會心一笑。
  旋即精神愈發(fā)集中，想聽聽唐云風(fēng)說這個古代官場的事兒。
  唐云風(fēng)聲音再一提：“話說，在明朝天啟年間，山東臨清州有一家財主張百萬，他有一個兒子，叫張好古，三十來歲，從小嬌生慣養(yǎng)，也沒念過書。”
  “不認(rèn)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上來，每天就是狐朋狗友啊，提籠架鳥，茶館酒肆，吃喝玩樂。”
  “別人對他也是當(dāng)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表面特別尊敬他，‘哦，大少爺！’，誒，管他叫‘大少爺’，背地里呢，又都叫他‘狗少’。”
  “這一天吶，張好古又上街去溜達，走到半道看見圍了一圈子人，他一分人群進去，是個相面的。”
  “這相面的正在這兒說著呢，一看：喲，認(rèn)識。這不是張百萬家那狗少嘛，有的是錢，這要奉承他兩句，起碼得弄一兩銀子，奉承奉承他。”
  “相面看著張好古，假裝驚訝道，‘哎呀！這位老兄，你雙眉帶彩，二目有神呢，可做國家棟梁之材，這要是上京趕考，準(zhǔn)能得中’。”

  這話一學(xué)，連說帶演，神情夸張。
  場下終于響起了第一波笑聲，跟著掌聲也多了幾分。
  唐云風(fēng)搖搖頭道：“要不怎么說這人糊涂呢？擱明白一點的，聽完就得給這相面的一嘴巴。”
  “這擺明是胡說八道不是？我上京趕考？我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我拿什么考啊，是不是？”
  “可張好古不這么想，他想什么呢？”
  “我們家有的是錢，想做個官兒，那還不容易嗎？他倒樂啦，‘哦？我要現(xiàn)在上京趕考準(zhǔn)能得中嗎？’。”
  “我保您中前三名，你要得中之后，我喝您的喜酒。”
  “好，給你二兩銀子！”
  “張好古一高興，直接就給了人二兩銀子。按現(xiàn)在論，可有好幾千塊錢呢。”
  “……”
  故事慢慢講，夜色漸漸深。
  清涼的秋風(fēng)中，火堆依然畢波作響。
  比它更響亮的，則是青衫少年抑揚頓挫的聲音。
  唐云風(fēng)旁征博引，連說帶演，把故事講的生動無比。
  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忘了時間，忘了場合，甚至忘了手里的酒和肉。
  只有聽到可樂處，才偶爾響起輕笑。
  這笑聲也不統(tǒng)一。
  你想笑就笑，別管我。
  我想笑就笑，不管你。
  但每個人的心神，都不由自主的聚焦在唐云風(fēng)身上。
  直到……
  “皇上一想，哎呀，那不是！不但不是啊，這還是忠臣哪！那好，連升三級！”
  “好嘛，一群混蛋。”
  唐云風(fēng)講完，臺下依然寂靜。
  他看眾人的眼神飄忽，干脆也不鞠躬，撿起剛才扔掉的木棍，狠狠的往地上一敲。
  一聲悶響，觀眾總算回神。
  “啪啪啪啪~~~”
  “真好，講的真好。”
  “小唐同志這口才太厲害了。”
  “這就是單口相聲嗎，很有意思啊。”
  其實，直到現(xiàn)在，他們也分辨不出單口相聲跟講故事有什么區(qū)別。
  同樣也不知道唐云風(fēng)運用了哪些門道，技巧，手藝。
  甚至都不知道是唐云風(fēng)有能耐，還是相聲原本就挺有意思。
  這些通通不重要。
  好聽，聽著有意思，那就是行了。
  唐云風(fēng)講的好，那就是相聲好，這也沒有區(qū)別。
  在一片掌聲和贊譽中，唐云風(fēng)鞠躬下臺。
  然后也不管其他開始收拾東西，直接走到小朱面前。
  “看到了嗎？”
  小朱看了唐云風(fēng)半晌，不甘心，卻又只能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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