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拔劍四顧心茫然(二十九)
紛紛白雪趁著夜晚,無聲無息降落到京城,早晨起來一看,外面一片銀裝素裹,隨著院子里下人的走動,在房中能夠清楚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
江子萱怔怔看著有些刺眼的白雪,時間過得可真快,一個眨眼,已經進入寒冬。都道瑞雪兆豐年,可于她和那萬千的流民來說,今年尚且是個未知之數,又怎么能因為這加劇的寒冷而為明年的事情感到慶祝呢?
公子巖身穿黑色大氅悠悠走了進來,一貫的瀟灑姿態,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間顯得尤為扎眼。江子萱看見他,下意識的蹙了蹙眉頭,卻在他的視線看過來時,換上了一副笑臉。
這些日子來,他成了六疾館里的常客,外人都道公子巖仰慕江家三娘,便是江邵樂也笑說此乃窈窕淑女、求子好逑。唯有他們兩人心知肚明,他頻頻來此的目的。
走到檐下,一抬頭,他見她站在門旁笑,跟著也笑了起來,相較于她含蓄的笑,他更顯天真和爛漫。
他進門,自春紅走后,她就不再要貼身侍婢,他貴為太子到此,也需自己掃動身上的雪。他似乎不在意,親自動手將身上打理干凈,方才走進去。
“三娘,今日咱們不作畫了,襄王邀請眾人到他的王府中賞雪,你與我一同前往吧。”
聞言,江子萱有些詫異,這些天,公子巖但凡有時間就纏著她要她做畫,專門畫丘聃手札上面的東西。即便他遮掩了他的神色,可還是能讓她感覺到他的急迫,怎么今日他反倒主動要帶她出去玩?
見她不動,公子巖已自作主張進到里間將她常穿的狐裘取來,接過去,十分自然的為她穿戴。
江子萱跟隨他走到馬車里,經過幾日的相處,她倒也摸清他的脾氣,只要不關乎利益,他便是謙謙君子,最懂得憐香惜玉。
他似乎不怕冷,像個貪玩的孩子,一徑將車簾子拉起來,盯著外面耀眼的白雪。
“三娘,一會我們去玩雪可好?”
江子萱愣愣的看著他,實在不明白他這副雀躍的模樣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假裝的。說起來,他在她身上下了實在多的功夫,真真假假讓人無法分辨。
“可好,可好?”她不回答,他干脆伸手扯了她的衣袖,嘟嘴解釋道:“小時候,見到下雪,我每次都想出去玩,可是兄弟姐妹們嫌棄我,不愿意和我玩。宮人們又怕被責罰,不能與我玩,我就只能看著,這一看,就是好多年……后來,我做了太子,一貫嫌棄我的人雖然收斂了許多,我卻過了可以既無忌憚玩耍的年紀,現下方才想起來,自己竟然從未玩過雪。”
他的話,觸動了江子萱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她小時候,何嘗不羨慕可以與小伙伴玩耍的孩子?可是,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但凡出去就會被人嘲笑,現下想來,她竟也沒有小時候玩雪的記憶。
她頷首,或許他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可怕。
馬車在襄王府的大門口停下,公子巖發揮了一貫的好風度,先行下車站在車前,向她伸出手,要扶她下來。
江子萱沒有拒絕他,一則是那同病相憐的心理,二則是深知他的秉性根本不容她拒絕。
當她借著他的力道下車站定,發現有兩道目光盯著她看,她順勢望去。
石尉寒穿著一件白色狐裘,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而在他旁邊,是一臉似笑非笑的長笙公主。
一剎那,江子萱有種做賊被人當場抓獲的感覺,心虛的掙開了公子巖,惴惴不安的看著石尉寒,有些慶幸又有些失望的發現,此刻,他那雙深邃的眼睛中無波無瀾。
她尚來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緒,便聽到公子巖在她耳邊嘲諷的話語。
“你為何要閃躲我呢?是害怕石家大郎誤會嗎?”
她看向他,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忙退后一步,小聲囁嚅:“我……”
“可是,你難道看不到,他身邊有我那美麗的妹妹嗎?”
江子萱下意識再扭頭斜睨石尉寒,心一下疼了起來,長笙公主親昵的挽住了他的臂膀,而他沒有躲閃,順從的跟著長笙公主向著這邊走來。
眼看著他們步步逼近,江子萱好似被獵豹盯上的小鹿,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迅速逃離開去。
可是,她到底是個人,而石尉寒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出于禮數,她只能面帶僵硬的笑容,看著面前的璧人。
“皇兄對三娘真是有心,一大早上就出了宮,我當是為了什么,原來是特意去接三娘了!”
長笙公主的語氣很奇怪,似乎是調侃,卻又帶著幸災樂禍的味道,還有濃濃的嘲諷。她話落,公子巖似乎很開心,側頭看向江子萱,如同急于討好大人的孩子,對她說道:“三娘,你聽到了嗎?大家都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呢!”
江子萱的視線,一直放在石尉寒的身上,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這般無禮,可是她的眼睛好像有自己的主意,用近乎貪婪的目光看著他。
長笙公主繼續笑,又道:“皇兄真是癡情,還望三娘不要負了皇兄!”
不等江子萱說話,石尉寒已經蹙起了眉頭,滿臉的不耐,也不管眾人的表情,轉身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
長笙公主被他留在原地,難免有些尷尬,神情一僵,隨即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三娘,皇兄,實在是失禮,大郎他就是這樣的脾氣,見到厭煩的人,連敷衍一下的心思都沒有。”
女人的直覺告訴江子萱,長笙公主這番話是有意說給她聽的。可是,她心里還是不由自主的黯然,世事真是無常,他曾經為了她連生死斗可以不顧,現下卻吝嗇得不肯給她一個眼神。
等到長笙公主離去,公子巖呵呵笑了起來,用手指戳了戳她耷拉著的腦袋。
“三娘呀三娘,瞧你平時一副大智若愚的模樣,我當你有賢士的穩健,原來是真的愚蠢呢!”
“……”她不語,低著頭。
“你這是做什么?難道看不出來我那個妹妹是故意讓你難過的嗎?”
江子萱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好轉,但能感受到他的善意,遂抬起頭,給了他個笑容,以示她沒有難受。
“不想笑就不要笑,真是比哭還要難看!”公子巖說著,露出無奈的表情,扯了她的手,不容她退縮,大步往襄王府里走去。
“三娘,你要昂首挺胸,這里的每個人,表面上都在對你笑,事實上,都在等著笑話你。”
因著這是襄王所設下的私宴,在場的人又生性不羈,大家見著公子巖,倒也沒有幾個行禮,只是上來寒暄。
不知道是誰開的頭,話題從這白茫茫的大雪一下變成了江子萱。
“早就聽過江家三娘的大名,如今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江子萱露出笑容,正要謙虛兩句,便聽到一人哈哈說道:“是呀,這段時間,我天天都能聽到旁人說起江家三娘,說江家三娘不僅得到太后的賞識,還讓堂堂太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今日終于能夠一見真人,實在榮幸之至。”
“說起來,三娘和太子真是一對璧人,雙雙一出現,使得我們大伙無心賞雪景!”
“哈哈哈……”
公子巖得意非常,一把握住江子萱的手。
江子萱憤怒了,怒公子巖和周圍人的做法,更怒自己竟然跟著公子巖到這里來!
在她想要掙脫他離開時,他低聲道:“三娘,聽聞六疾館最近不再收留流民,連原來收容的那些,此時也快沒有地方安置。若是,我幫你,你拿什么來換?”
他能幫她?江子萱雙眼一亮,死死握住他的手指。思忖片刻后,她的理智回來,將剛才那點激動心情平復下去,道:“這天下,以后會是你的天下,這百姓,以后也是你的百姓。你安置他們,本就是你分內的事情,為何卻要我拿東西給你換?”
“你也說了是將來!世事總是無常,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他們是不是我的百姓還未可知,但是,他們現下是你六疾館的責任,你若真把他們趕出去,恐怕沒有人會憐惜你一個小小女子的艱辛,只會責罵你的不仁!”
江子萱啞口無言,盡管不想承認,他說的卻全部是事實。
“你想要我拿什么來換?”
“也沒什么,只要你耐心陪我賞雪,一會再與我一起玩雪,我自然會幫助你!”
想到六疾館內有限的地方,若是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凍死不少人,江子萱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公子巖歡喜非常,握了她的手,與她一同入座。
對面,有道令人難以忽略的視線死死盯住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可是,等她抬首去看時,卻又什么都看不到。
公子巖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了然一笑,道:“三娘的心里,可是放不下石家大郎?”
“沒……”
“三娘不必著急否認,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我之間心知肚明。”
“……”
“其實,三娘若是放心不下他,也不是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
“太后已經下了懿旨,他與長笙公主不日就要成親,還請太子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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