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 驟雨
靈州營壘的外圍漸漸陷入了混戰(zhàn)，身披重甲的虎翼軍軍士大都脫離了團練兵長矛手的保護，前后左右都是奔馳往來的騎兵，因為前幾日吃了虎翼軍的虧，不少騎兵手中提著狼牙棒，鐵骨朵之類的沉重的兵刃，“殺契丹狗啊！”百夫長吳元慶高聲一遍又一遍地喊道：“背靠著背！”“背靠著背！”
周圍呼嘯的風(fēng)聲，戰(zhàn)馬嘶鳴聲，密集的慘叫聲，兵刃相擊聲，戰(zhàn)場最讓人恐怖的地方就是此處，似乎感覺自己前后左右都是敵人，聽到吳元慶的呼喝聲，安重孝、石昌、曹懷德先后聚集在他左右，四個人背靠著背，竭力地?fù)]動兵刃，砍殺任何接近自己的騎兵。//wｗw、QВ５.ｃｏМ\
忽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映得戰(zhàn)場上的契丹騎兵和漢軍步卒臉上都是煞白，緊跟閃電一霎間，安重孝看見一道黑影朝著吳元慶的方向馳去，一名手持著短柄狼牙棒的契丹騎兵，趁著雷電中漢兵有些混亂的時機沖上前來，他將戰(zhàn)馬速度催到極致，右臂掄起一個弧形，照準(zhǔn)車陣外圍一名最為彪悍勇猛的重甲軍官砸去，契丹人的嘴角已經(jīng)露出一絲笑意。忽然，那戰(zhàn)馬脖子被旁側(cè)伸出來的鐵矛透穿而過，前蹄一軟便向旁邊歪倒。吳元慶聽得腦后生風(fēng)，下意識地將頭一低，一根短柄狼牙棒帶著迅猛地風(fēng)聲從腦后掃過，那契丹騎兵，恰好摔在他的面前，吳元慶一矮身，雙臂運力，一斧便剁下了他的首級。見那契丹人坐騎脖子尚且汩汩地冒著鮮血，回頭對安重孝感激地點了點頭，忽然，他的臉色一變。
手持鐵矛的安重孝正向吳元慶報以微笑，一騎契丹兵突然從風(fēng)雨沙塵中沖了出來，鐵骨朵沉重地砸在安重孝的鐵兜鏊上，瞬時，他的脖子便短了一截，笑容永遠(yuǎn)凝固在臉上。吳元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重孝雙腿一軟倒在地上，吳元慶手提著戰(zhàn)斧正欲為他報仇，卻見契丹騎兵一撥馬頭，戰(zhàn)馬四蹄奮力，連蹬帶踏，重新鉆入風(fēng)雨之中。石昌、曹懷德見安重孝戰(zhàn)死，各自后退兩步，與吳元慶三人背靠著背，全力應(yīng)付各自面前的倏忽來去的契丹騎兵。
閃電一過，緊跟著驚天動地的雷聲終于響起來，嘩啦啦地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在這初春時候罕見驟雨面前，久旱的地皮存不住水分，一炷香功夫不到，地上四處的涓涓細(xì)流匯成無數(shù)道溝渠，冰冷的雨水凌空澆下來，車營中的兩萬余靈州百姓卻顧不得躲避，一邊瑟瑟發(fā)抖立在雨中，一邊朝外不住引頸張望，外面的喊殺聲一陣比一陣激烈，所有百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一邊擔(dān)心突然涌進(jìn)來大隊大隊的契丹騎兵，一邊祈求在車陣外面舍生搏殺的自家親人要平安。
數(shù)百名北院精騎簇?fù)碇鴺忻苁挂尚陛F督戰(zhàn)，驟雨下來之后，視野反而比剛才飛沙走石之際更好些。打破車陣后，錢財婦女任由手下分取的承諾早已許下去，只要一見有契丹騎兵后退，耶律斜軫便命親兵騎將上去斥責(zé)，“不許后退！”“契丹人里面沒有怕死的懦夫！”“繼續(xù)攻打漢人車陣！”只是這靈州團練抵抗地委實太過激烈，耶律斜軫也不禁有些暗暗后悔在蕭后面前夸下海口，漢人民氣如此之烈，難怪當(dāng)年威震漠北的耶律德光皇帝也被迫退出中原。
“殺！”踏燕軍指揮使李冉馬槊挑飛一名契丹騎兵，北院軍遭到夏軍大隊騎兵的突襲，倉促的反抗著，突如其來的豪雨使他們更加混亂不堪。風(fēng)雨中踏燕軍同樣很難保持嚴(yán)整的隊列，但他們有備而來，又知道前面有本方步卒的堅固營寨，便不似契丹騎兵那樣慌亂不堪。各個十人隊、百人隊齊心合力往北沖殺，也是一股不可遏止的洪流，忽然，前面出現(xiàn)了隱隱綽綽的車陣，踏燕軍軍士立刻放聲大喊道：“大夏騎軍數(shù)萬來援！契丹狗子一個不留！”既有漢語，也有契丹語，靈州團練聞聲無不士氣大振，契丹騎兵則軍心大潰，一些騎兵根本不顧軍官約束，慌亂間只顧奪路而逃。
聽到夏軍騎兵的呼號和車陣中傳來的歡呼，北院樞密使耶斜軫臉色慘白，雨水順著他的頭盔涔涔而下，周圍的親將面面相覷，人人都失了主意，騎軍相戰(zhàn)，非勝即敗，沒有第三種可能，己方如此情勢之下，顯然是敗了。
“大人，夏國大隊騎兵殺過來了，讓末將去死戰(zhàn)一陣！”先鋒官胡里室大聲吼道。他剛剛率領(lǐng)著五千精銳沖擊漢人的車陣，差點就要成功了，卻被夏國騎兵攔腰突襲，部屬死的死逃的逃，簇?fù)碓谒磉叺倪�只有數(shù)百騎。
耶律斜軫臉色鐵青，想起西征前提議拘押南院官員，韓德讓憤恨的眼神，此戰(zhàn)涉及北院契丹將領(lǐng)與南院漢人將門之爭，大遼國輸?shù)茫痹簶忻苁挂尚陛F卻輸不得，他抽出胡刀，大喝道：“我遼國有殺敵的將軍，沒有逃跑的將軍！”麾下眾將莫敢仰視，耶律斜軫便命左右收攏潰兵反擊，親自帶了北院精銳，朝著南面漢人騎軍攻來的方向逆沖了過去。
此時靈州百姓車營四周的契丹人紛紛潰散，虎翼軍指揮使李朗也糾合起軍士，千余騎剛剛上馬，便見一兩千騎契丹騎軍逆著潰逃的敗兵，正欲力挽狂瀾。
“來得正好。”李朗深吸一口氣，將馬槊指著那旗號底下的契丹大將，對周圍軍士道：“便以敵酋首級，祭奠吾軍死難同袍。”一提韁繩，在營中憋了數(shù)日的河中良駒奮力朝著契丹騎軍奔去，千余重騎如同一股鋼鐵洪流，沿途碰到的契丹潰兵無不躲避。眼看就要追上那契丹騎兵，忽然一隊騎兵從身旁超越過去，尚忠信騎在馬上大聲叫道：“李將軍恕罪！敵酋首級還是留給吾靈州驃騎吧！”四五十個驃騎軍咧著嘴緊緊跟在校尉身后，不停地猛夾馬腹，扎入契丹騎軍陣中。
他被契丹騎兵圍在車營中攻打了好幾日，早已憋出火來，眼下得了報復(fù)的機會，便不放過，一桿長槊連挑帶刺，幾十騎居然生生攪亂了契丹騎兵原本還整齊的陣勢，被李朗率領(lǐng)的虎翼軍揀了便宜，順著尚忠信開出來的口子一下將敵軍隊列截為兩段。
西北的驟雨來得快去得更快，除了滿地泥濘，視線已經(jīng)完全清楚，久在漠北作戰(zhàn)的驃騎軍紛紛聚集在軍官旁邊，列成一個個小鋒矢陣追擊抵抗的敵軍，
“好一員勇將！”緊跟在辛古身后的行軍書記楚先嘆道，不知是說在耶律斜軫、尚忠信還是李朗。辛古面無表情，他身旁簇?fù)碇辉⑷スゴ驍耻姷膬蔂I千余驃騎，待北院軍來到前面三百步外時，方才暴喝一聲：“駕！”一夾馬腹，戰(zhàn)馬猛沖了出去。
耶律斜軫也正是朝著這最大的一股夏國騎軍沖來的，按照他的算計，擒賊先擒王，己方雖然兵敗如山倒，但夏軍四散，若是主將有失，軍心動搖，戰(zhàn)局尚有翻盤之機。見那群夏國騎兵只駐馬不動，他還以為這夏國將領(lǐng)和有的南朝統(tǒng)兵將一樣，不愿親身上陣搏殺，正暗喜之際，敵騎忽然啟動，而且奔馳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他的估計，這攻守之際的節(jié)奏一下子便亂了。
短短三百步的距離，容不得半點三心二意，唯有驅(qū)馳戰(zhàn)馬，加速，加速，再加速！在不遠(yuǎn)處的楚先看來，兩邊戰(zhàn)馬呼嘯著相錯而過，就在這短短數(shù)息之間，數(shù)百名騎兵掉落泥漿里。
戰(zhàn)馬喘著粗氣，騎兵扯著韁繩，強行坐騎在最短的距離內(nèi)轉(zhuǎn)過身來，戰(zhàn)馬口鼻吃痛，馬蹄暴躁地?fù)P起泥漿四濺，辛古一甩馬槊上的血，見對面遼騎尚未整隊，正待抓住機會再沖一陣，忽然前面的敵騎卻發(fā)出幾陣悲呼和喧嘩，然后便倉皇地四散逃走了！
行軍書記楚先卻最先省過來，大聲喊道：“遼人主將戰(zhàn)死了！”他面帶著狂喜的神色，旋即又用契丹語高喊道：“耶律斜軫死了！”一時間戰(zhàn)場上到處響起“耶律斜軫死了！”的喊聲，遼兵軍心終于完全崩潰，紛紛朝北方潰退下去，而夏軍驃騎則不依不饒地在后面緊緊追逐。
不久之后，“遼人敗了！”“我們得救了！”“陛下萬歲！”的歡呼聲在車陣中的百姓中響起，不少人不顧地上滿是泥水，跪倒向來援的軍士謝過救命之恩，許多婦人抱著小孩，踉踉蹌蹌地朝著車陣外面走去，想要在第一時間確認(rèn)自己的男人是不是還活著。
除了少數(shù)團練兵在軍士帶領(lǐng)下救治傷患，并且給遺棄在戰(zhàn)場上的敵軍傷兵補刀之外，為了防止契丹騎兵去而復(fù)回，大部分團練兵都被約束在車陣外圍保持著御敵的隊形。劉迪靠在車轅上大口的喘著粗氣，他不知道自己殺了人沒有，但是這幾天被他用長矛刺過的人和馬加在一起，比這輩子殺過的雞還多，他渾身濺滿了泥水和血水，直欲作嘔。
“夫君！夫君！”回頭望去，只見劉王氏抱著孩子，站在車陣?yán)锩妫郎I汪汪地看著自己，劉迪不禁站起身來。“菩薩保佑！”劉王氏已經(jīng)泣不成聲。正在這時，不遠(yuǎn)處的校尉接到軍令，契丹騎兵已經(jīng)徹底潰敗，“解散休息！”隨著軍士的一聲令下，劉迪飛快地奔到妻兒面前，一家緊緊相擁在一起。就在這滿地泥漿，萬余邊地民戶有的喜極而泣，有的痛哭失聲，唯一共同的感覺，就是筋疲力盡，和劫難過去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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