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
張安眠知道, 皇上上個月很反常地到了母后那里,但無論她怎么打探,都探不來那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現在的張安眠早就不再天真幼稚, 兩年的時間里, 她把所有與李肅相處的點滴細細回顧,每每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她的親生父親是南禹的皇帝,是大承的叛臣逆賊,加之李肅對她母后的深情, 換作是她,只會恨不得親手宰了同母后有染之人, 反推自己這個李肅眼中的孽種, 能把她留到現在,恐都是在忌憚她的母親。
她以前真是太傻了, 可這又能怪誰, 怪她自己嗎?她那時才多大, 她怎么能理解得了那么復雜的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她只知道李肅有意地充當了父親的角色, 那樣高大威儀,慈愛偏心的長輩,她怎么可能不掏心掏肺,把她當成親父的替代。
張安眠搖了下頭, 不再去想那些不堪住事, 她要朝前看,她要韜光養晦, 她要趁李肅不注意她的時候, 時刻注意他, 掌握最新的消息, 她要好好想一想, 怎么在這宮中能一直笑著活下去。
她知道她的母親不會讓她死,但事有萬一,現在的張安眠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她誰都不信,她只信自己。所以,有的事情還得她自己來,這樣踏實,她不想再重蹈陷在海市蜃樓的覆轍中,再也不想。
她要痛且清醒的活著,哪怕提心吊膽誠惶誠恐。
這一次得來皇上深夜赴元尊殿的消息,她可是廢了很大的勁,但至少她不再是躲在華昭宮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公主。這還不夠,她會繼續努力,培養自己的親信,至少把華昭宮變成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又聾又瞎的廢物場。
信心與心計在少女心中慢慢滋長,一天天壯大。
一年的時光悄悄地就這么過去了,這一年里,要說也沒發生什么大事,但沒有這些明處暗處發生過的小事也成就不了日后的大事。
放到前朝就是李肅與官員相處的模式、朝堂的氛圍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一年過去了,有些人甚至有些習慣了這樣的帝王,但還有些人卻一直在忍耐。
至于后宮,王承柔一如既往地每月出一次宮,她以為與李肅撕開臉不歡而散后,李肅可能不會再讓她出宮,畢竟他是個自己不痛快,也不想別人痛快的人。可這次他沒有,他沒有管她,王承柔本著能撈一次是一次的原則,每次出宮前都會做好充足的準備,例如去哪里要做什么。
再如華昭宮,表面上看與平常無異,但內里從主子到奴婢,個個都有不同的心思,平靜生活下掩蓋的是洶涌暗潮。
這日,嚴濤受召,在進入圣康殿時,與對面出殿的女子打了一個照面,他留意多看了兩眼,不為別的,是這女子一看就是個腳底有功夫的。
嚴濤在圣上打天下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在駐守邊關,但他也知道,圣上在蟄伏時建立了自己的私人力量,手下除卻正規軍外,還養著另外一個神秘組織。
可見剛才出去的那個女子應該就是那種組織里的,雖那女子穿著宮女的服飾,可又有哪個宮女會武功,既然他看得出來,圣上自然也能。一個身懷武功的普通宮女,圣上怎么可能讓她隨便在后宮游走。
想到這就想到清香的那套絞手,她倒是沒有武功功底,不過是純技巧的小花樣,否則當年也不會讓她在頭一次耍時得逞跑掉。
嚴濤不自覺地暗嘆一口氣,他看了看恢弘的殿門,想著一會見到圣上,是否舊事重提一下。就這樣嚴濤頗有些心事地邁進了圣康殿。
“你來了,過來坐。”李肅道
嚴濤趕忙行了個禮,然后依言坐到了圣上的對面。兩人之間擺了個桌幾,上面有棋盤,有一酒壺兩個杯子。今日是皇上召他來的,看這樣子,圣上是想長聊。
嚴濤想到今日早朝時的情形,他好像知道圣上要與他聊什么。
嚴濤坐下后,李肅拿起酒壺給他倒了一杯,嚴濤倒也受得,公開場合他一定是最尊君重禮的,但私下里,圣上擺出這種作派,就是想要以以前老友時的狀態來相處。
當然,昔日的小公爺如今是九五之尊,嚴濤不能完全按照那時的模式來,他恭敬地扶住酒杯,拿起酒杯與皇上的相碰時,注意著自己杯子的高度,一定是不能高過圣上的。
一杯飲盡,李肅沒有說話,嚴濤見狀先開口道:“圣上可是為早朝的事在煩惱?”
李肅看看他,未置可否,只是隨意地往旁邊的靠枕上一倚,道:“哦?那晳白說來聽聽,你認為朕的煩惱是什么?”
嚴濤想了想說:“眼下確實是該做決斷的時候了,南邊最近兩年里,頻頻動作。三年前圣上識破他們想要劫走公主的陰謀,殺了一些探子后,倒是清凈了不少日子。只是這二年來,恐怕現在蟄伏在大江之北的南部逆賊比那時還要多。”
李肅點了點頭,又給嚴濤續上了一杯,嚴濤停頓了一下然后接著說:“早朝上那些主戰派也不是危言聳聽,比起這幾年來咱們的忍讓,他們倒是步步緊逼。”
“那你覺得這仗該打不該打?”李肅飲了第二杯后問。
嚴濤:“別人不知道,圣上難道還不知道臣的心思,那些人以為拉著臣就一定能成功出戰,他們哪里知道,沒有一個武將會為了戰功而想要戰爭。那些殘酷的拼殺,血流成河的土地,尸橫遍野的江河,臣一眼都不想再見,這就是臣的本心。但,若是大承有需要,皇上有需要,那臣自當第一個沖在前面。”
李肅擺了下手:“我怎會不知你本心,那到底該打還是不該打?”
嚴濤也把第二杯灌進嘴里,動作太快以致嗆得他嗓子有些啞:“該打。您不會看不出那邊的狼子野心,臣知道圣上不愿看到生靈涂炭,但您該想想大承,想想這好不容易才登上的王座,想想您心里在乎惦記的人。若是大承沒了,您跌了下來,那她們該怎么辦。臣的命與大承與圣上緊密相連,臣也有私心,雖臣還未有妻兒,但臣也不想嚴家出事,想我嚴氏永遠太平安康。”
圣上這壺里的酒太烈,不知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是今日皇上擺出的架勢,讓他一時像回到過去他們把臂相游,攜手作戰的日子,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李肅給他自己與嚴濤的杯子都滿上,他讓嚴濤喝但他自己沒喝,他道:“說起這事,你的終身大事就沒有考慮過嗎?”
嚴濤口中的酒剛下肚,辛辣的感覺從口腔刺激到咽喉,竟讓他品出了一絲苦味的澀意。
他可能真的是有些醉了,迷瞪著一雙眼看著李肅道:“圣上怎會這樣問,您明明知道,我的終事大事卡在了哪里。”
李肅笑了一下:“這不能怪朕吧,歸根結底是你的意中人死咬著不吐口,不過,朕今日叫你來不是與你討論早朝之事,恰是要說你的婚事。”
嚴濤一楞,他略帶緊張地問道:“圣上是何意?
李肅:“給你賜婚,圓你心愿。”
嚴濤的腿磕到了桌幾,他難得結巴了一下:“賜,賜婚?”
李肅:“對,賜婚,把元尊殿的清香許你好不好?”
好!那當然是太好了!
“可是,她的意思,我是說皇后娘娘可看得上臣,可會同意?”嚴濤太知道皇后娘娘在此事上的絕對權威,她若不同意,皇上與清香哪個都不會同意。
李肅:“她早有此意,是朕有所顧慮,耽誤了你。”
嚴濤一直以為是清香不舍得皇后下不來決心嫁與他,從不知在皇上的心里,竟對他這門婚事有所顧慮。
他問出來:“圣上對此事有何顧慮?”
李肅看著他,然后別過頭去,拿起那杯剛才沒喝的酒,飲了下去,放下酒杯后他道:“也沒什么,就是想著皇后離不開她,是朕私心太重。”
嚴濤聽完這話,從塌上下地,連鞋都來不及穿就給李肅跪了下來:“臣,謝圣上賜婚,臣,謝圣上恩典。”
李肅看著這樣的嚴濤,心里百味雜陳。他當年因為私心不同意他與清香的事,是因為他在上一世看到了清香對嚴濤的狠,他想嚴濤離對他不好的女子遠遠的。
如今,他同意了,甚至特意把人叫來引著他說出此事,這一切還是因為私心。他知道嚴濤不會背叛自己,除非一種情況,他危害他的愛人,也就是清香的時候,嚴濤的忠誠會被粉碎。
這也是上一世的事實讓李肅明白的,嚴濤在明知清香要傷害他的時候,都不忍傷她,還順了她的意以死來成全她,甚至他還有心思顧忌自己會不會傷害清香,在發現他們目標一致,默契地成為同伙后,嚴濤依然死得瞑目。
他對少時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君主,以及最愛的愛人同時背叛他傷害他一事,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竟是同時原諒了他們。
李肅眼眶有些濕,他讓嚴濤起來,坐下來再飲,并與他一起暢想在嚴濤心目中已想過無數次的對婚儀的安排。
這樣說著,一杯接一杯,嚴濤終于不勝酒力,醉倒在桌幾上,上面擺著的那副棋,他們倒是一子未下,直接被嚴濤弄得散落各處。
李肅酒量很好,況且他有意少喝了些,此時一點醉的意思都沒有。他看著趴在桌幾上的嚴濤,上一世為他保家衛國的大將軍,這一世全力保護他宮殿安全的嚴都統,李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晳白,這一世我終是還要對不起你。你說得很對,這場仗該打,但我不會打,我厭了倦了,不,或者該說我輸了,可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不服輸。那我要怎么做呢?
李肅把酒壺里的最后一滴飲入嘴中,他眼睛赤紅,聲音低沉堅定:“我要讓這一切重啟,我要讓一切重來,我要老天不得不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信,我想要的會得不到,哪怕生生世世,我都不會放手。我要她的心甘情愿、要她的尊敬崇拜、深情愛意。我都要,這些統統都該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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