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求死。

        雖然失去了眼睛，但是那日，憑著對小鎮的熟悉，憑著對李帥的繾眷，憑著對生的渴望，拖著殘缺不全傷痕累累的身軀，全靠著膝蓋和手肘，爬回了李帥家的門前。

        人聲嘈雜中，，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一顆心臟似要跳出胸口，張開口，破碎的舌頭，卻無法發出只字片語。

        不由得向那聲音爬去，卻聽得李帥的父母，戰戰兢兢：這這，這到底，是何怪物！為何會在咱們家門前！

        是了，我是一個怪物！

        李帥，我親愛的夫君，你是否也認為我是一個怪物？

        忍不住嘶吼一聲，急急爬去，想要夫君辨認出自己。

        你你你不要過來！你走開！不要過來！聽到夫君如此驚慌失措的喊叫，聽得周圍人小聲驚呼，說秦舞被嚇暈在地。

        秦舞？

        秦舞！

        我便是秦舞，哪里又來一個秦舞？

        恨雙目有眼無珠，看不到此情此景。

        卻明白此處確確實實已無我立錐之地。

        聽著夫君一家人急急逃走，大門砰然關閉。

        慢慢的冷了那顆心，停頓半晌，便朝著郊外爬去。

        如今還能怎樣？

        只求一死。

        唯有一死。

        曾記得幼時跑到郊外樹林中玩耍，隱蔽處有一個山洞，洞中一眼深井。

        千辛萬苦，順著記憶中的路，摸到了郊外山洞中。果然那個深井還在，潺潺流水，千百年來無聲無息，養育了這山洞中黑暗里茍延殘喘的蛇蟲鼠蟻。

        爬進去，把頭伸進井口。

        只要再往前一步，什么恩恩怨怨情情愛愛，皆化作煙消云散而已。

        卻感覺一陣惡心，忍不住干嘔起來。

        心中一動，掐指一算，月事竟已推遲月余！

        欲哭無淚，仰天悲嘯！

        老天啊老天！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求生無門求死不得！為何偏生這個時候，賜給我一個孩子！

        爬到山洞深處，摸到飛禽走獸的尸體，送到嘴邊，連骨帶皮撕咬，吞咽。

        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營養。

        常常幻想，假若此時，還在李帥身邊，李帥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欣喜若狂？公公婆婆盼到孫兒，會不會老淚縱橫？娘家父母聽到這個消息，該是無比欣慰吧？

        我和李帥的孩子，會長成什么樣子？男孩像我，女孩像他，一天天長大，如夫君一樣，每日捧了書在院中依依呀呀。閑暇時候，聽孩子一聲聲喚了爹娘，承歡膝下，那心肝兒里都該盛滿了蜂蜜，甜到發膩……

        只是，只是，如今蛆蟲滿地，肉體一塊塊腐爛，蛇蟲鼠蟻在我身邊爬來爬去……

        有一日，忽然聽到有人進了山洞。

        不禁緊張萬分，莫不是那鎮上的人們，來抓我這怪物么？也許會一把火把我這個怪物，燒個干干凈凈！

        肚腹中小小胎兒微微蠕動。

        不能死。

        一定要活著，保護我的孩子！

        來人卻是柯世豪。

        從不認得柯世豪。

        也不知道柯世豪究竟要自己做什么。

        只是怕自己在這里熬不過十月懷胎便會死去，于是妥協，爬上了柯世豪鋪在地上的衣服，讓他把自己扛了回去。

        人生何嘗不是一局一局的賭博。

        既已押上了身家性命，便不能再顧慮結局。

        感受到溫水在一點點擦拭自己腐爛的肌膚，直到柯世豪擦到了自己的肚腹，才覺察到他愣了一愣。

        你，懷孕了？柯世豪顫聲詢問。

        唔，不錯，我懷孕了，懷了李帥的孩子。秦舞心中凄惶，喉嚨中咯咯作響。

        柯世豪卻不再問下去，只是仔仔細細一寸一寸，不知換了多少桶水，用了多少金瘡藥，終于把秦舞慘不忍睹的身軀打理干凈。

        小心把秦舞搬上床鋪。

        睡吧，睡吧，將養好了身體，一切從長計議。柯世豪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溫暖，干燥，安靜，放松。

        頭腦昏昏沉沉，卻似要發燒一般，定是那毒邪不僅侵吞了我的肉體，還占據了我的血液，充斥了我的腦海。

        靈魂苦苦掙扎，不愿離開這具奄奄一息的身體。

        為了孩子，必須，活下去！

        柯世豪出了秦舞的房門，權衡再三，還是叫來小廝，去請鎮上最有名的方一平方大夫。并特特的囑咐小廝，只許方一平一人來此，不許帶學徒小廝。

        看秦舞的樣子，恐傷口感染起來，實難控制，難保不會要了小命。

        不消片刻，方大夫背了藥箱，隨小廝來到柯世豪的面前。

        柯世豪卻不急于帶方大夫去看秦舞，只是拿出一錠明晃晃的金子：方大夫，今日無論你看到什么聽到什么，不要泄露半句，只管好好看病便是！這錠金子，是今日的診療費，如果你能醫的好她，本少爺另有重謝。

        方一平瞇起一雙狹長的眼睛，捋一捋三縷黑髯，不動聲色，把金錠收進口袋：請帶我去看病人。

        推門，進去，窗幔后依稀躺了一個人影。

        方一平看看柯世豪，柯世豪點點頭，于是方一平走上前去，掀開帳幔，登時雙眼圓瞪，險些摔倒：這這這……

        這便是我的病人，柯世豪說：方大夫，你可醫得？

        目眶空空洞洞，臉面腐爛不堪，體無完膚，兩只乳房潰爛殆盡，手腕腳腕扭曲斷裂，手肘膝蓋早已磨的稀爛，露出錚錚白骨，身軀上血肉塊塊脫落，只有那肚腹，微微隆起。

        方一平臉色煞白：柯少爺，她可是，懷有身孕？

        柯世豪悶哼了一聲：正是要方大夫確診一下。

        顫顫巍巍，伸了手，捉住那腐爛不堪扭曲斷裂的手腕。

        屏住呼吸，仔細感受：脈象如盤走珠，滑數非常。

        果真，懷了身孕！

        一尸兩命，望方大夫盡力才是。柯世豪說。

        豆大的汗珠順著脊梁滾滾滑落，濕透了衣衫。方一平從口袋中摸出金錠，還給柯世豪：柯少爺，小可才疏學淺，怕是無能為力，還請柯少爺另請高明吧！

        柯世豪卻沒有接那金錠，只是灼灼盯著方一平：方大夫，你是鎮上醫術最高的大夫，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今日你若不能醫她，恐怕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醫她。方大夫不用多慮，只管放心大膽開放用藥，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處。

        咬咬牙，看看床上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柯少爺，小可實實的才疏學淺，恐怕醫不好這位……

        是嗎？柯世豪點點頭：我知此事實是有些為難方大夫。

        方一平暗暗松了一口氣，卻聽得柯世豪繼續說：本少爺不勉強方大夫，只是方大夫從今以后，如若還在鎮上行醫，便不要讓本少爺看到，須知本少爺的劍是不長眼睛的，本少爺不怕那冤死簿上再添一個冤死鬼。

        生生打個冷戰。

        早知道柯家位高權重，視人命如螻蟻，便不該貪了這點診療費，如今把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咬咬牙，望聞問切，開方用藥，囑咐柯世豪諸多事情。

        生死有命，便是看她的造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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