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被陽光暴曬了一整天的路因為夜間沒有再下雨，終于不再濕滑。

        沒想到居然在這深山的洞穴里好好休息了兩天，精神抖擻的江川晨起時十分愉悅，她剛剛走出山洞，被她留在洞穴里的夏溪也跟著醒過來了。

        江川見他精神不錯，心里也開心：“這山洞雖然簡陋，倒像是我們的福地。”

        “福地？”夏溪精神好，自然嘴也利索了：“對你而言，不應該有美人才叫福地嗎？”

        和夏溪相處這么幾天，江川自然知道夏溪就是嘴不饒人其實心很軟，不將他有些刺人的話放在心里，膽子也大了幾分，調笑道：“你不是美人嗎？有美人相伴，自然是福地。”

        夏溪輕哼一聲：“說好帶我看病，結果到這種地方來了，對我可不是福地。”

        江川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舒展自己的身體，并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你明明也很開心。”

        被江川話里的篤定逗笑，夏溪難得沒有嘲諷她：“遇見了開心的事，難道我還要哭嗎？”

        夏溪容顏艷麗，眼睛睜大精精神神的時候頗有幾分嬌憨，他看上去年幼，勾著嘴角輕柔笑時又純真又漂亮。心智并不怎么堅定的江川不得不承認自己晃神了一會兒，趕緊輕咳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態：“不是說覺得這兒不好嗎？你又說開心？”

        夏溪睨她一眼，并不回答她：“男兒家的心事你不懂。”

        雖然穿越有段時間了，對這種男女顛倒了的說話方式偶爾江川還是還是會感到不適，只能干笑兩聲應和著：“嗯嗯，我不懂不懂。”

        江川嘴上應著，心里卻有些咯噔。和夏溪相處時間并不長，她卻不知什么時候對這個驕橫的小公子有了迷迷糊糊的好感，偏生她自己控制不住，好幾次都差點說漏了嘴。夏溪是個聰明人，江川不信他一點端倪都沒發現。所以他開心是因為覺察到了江川的感情？

        江川心里煩亂，突然后悔起離家出走這件事了。家里人念叨得她雖然心煩，但她完全可以想點其他的法子來堵他們的嘴，這樣不管是被退婚也好，還是聽從安排去娶景王公子，她都可以躺平了去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陷入明顯兩難的局面。

        江川悄悄看了看心情很好的夏溪，暗自下定決心要盡快將夏溪送到榕城，到時候不管發生了什么事，都一定要找人將夏溪送回北業。她不能再和夏溪獨處了。

        這邊剛剛下定決心，夏少爺心情頗佳地對江川笑道：“江姐姐，趁著天氣好，我們繼續趕路吧。”

        看著夏溪放松開心的樣子，江川忍不住心里嘆口氣：這哪里是趕路啊，夏小少爺明顯把它當出游了，只差沒帶幾個隨從伺候了。轉念又一想，其實她和隨從做的事也沒什么區別。但畢竟是自己帶他下船攬下了這個活，江川也沒話說，轉身回洞里去把東西挨個收拾好，領著小少爺繼續往榕城趕。

        因為擔心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迷路，看不見官道后，江川留了個心眼在路上做了標識，大雨后有些標識不太明顯，江川憑借記憶和夏溪磕磕絆絆尋方向。

        夏溪一路都不緊不慢，這會兒心情好更是放慢腳步，生生將趕路趕成了郊游，一會兒給江川指指天上的云朵，一會兒讓她看看樹上的鳥巢，江川一開始還催促兩聲，見效果不佳，反正病人本身都不著急，她也只能放緩腳步陪夏溪看看在北業從未見過的景色。翠山黃土，天遠樹高，有鳥鳴輕響，時而萬籟寂靜。

        多行一會兒，便是江川也心情舒緩，一點煩悶都不剩。

        兩人走走停停，出了山洞兩三個時辰，終于步上了官道。不管是夏溪還是江川都松了一口氣。

        夏溪彎下腰捏了捏自己的腿：“江姐姐，以前你說過，官道有客棧對嗎？”

        余光看見了夏溪的動作，江川心里愧疚，不答反問：“你走不動了？來我背你。”

        夏溪似笑非笑看著她，直把江川看得不自在起來了才道：“這可是官道，隨時都有行人，你確定你要在官道上背我？”

        江川不明所以：“官道和背你有什么關系？”

        大概是相處這些時日已經摸清了江川的性子，知道她不時會顯露出懵懂的天真樣，夏溪也不跟她繞圈子：“榕城是通往酒陽的必經路，前方就是榕城，你也不擔心會有認識你的人從北業往這里走嗎？”

        被夏溪問得江川也一愣。北業去往酒陽的船上其實有認識江川的人，何況在船上她還和人起了沖突，很多人都知道江二小姐帶著個不明身份的漂亮男子半夜下了船，就算江川還有名聲，這事傳回北業也該毀得差不多了。

        所以江川對這事完全沒放在心上，根本沒想到夏溪會問她這個問題。但這不是江川愣住的原因，她想起一開始帶著夏溪下船時，她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其實還是有顧慮的，也曾暗自責怪自己魯莽。但這時聽夏溪提起，她才意識到她對這明明不妥應該避之不及的事竟然已經坦然接受了。

        如果真的鬧到景王那里去，會發生什么事呢？江川前腳在北業為了一個歌姬鬧得景王公子大病一場，后腳離開家就帶著個漂亮公子獨處幾天，這樣的江川，即便有婚約真的還能要嗎？

        如果能順水推舟解除婚約不是好事嗎？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瞬閃過，江川隨即感到羞愧。她為什么會這樣想？難道京中那個體弱的未婚夫郎有錯嗎？那更是個無辜的人，她這樣的想法太傷人了。

        見江川半晌不回話，夏溪不知是不是從她臉上看出來什么，挑了眉：“你在想什么？”

        江川沒有理會夏溪的試探，她正沉浸在對自己的責備中。夏溪無辜，未婚夫郎也無辜，她不能因為接觸了夏溪對夏溪有好感就去傷害另外一個同樣無辜的人。

        “我不應該離開北業的。”江川沒忍住喟嘆一聲。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夏溪卻似乎聽明白了什么：“我倒覺得離開北業是件好事。”

        江川正是煩惱的時候，聽他這樣說心里不忿，覺得夏溪總是在這種時候和她抬扛，忍不住道：“對你來說是，對我可不是。”

        夏溪伸出手指點點自己的唇，笑得不明所以：“那可不一定。”

        不知道是不是夏溪出生高貴的緣故，說話總是留三分，非要讓你去猜，讓江川想起了以前看過的宮斗劇，里面的人說話就是彎彎繞繞話里含話，偏偏江川自己直白得很，實在摸不透。

        之前被夏溪吊足了胃口她也無所謂，這時難得發了脾氣：“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脾氣大的小少爺也不生氣，慢條斯理回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說的不對？”

        再說下去就被繞得更暈了，江川沒好氣瞪了夏溪一眼：“反正我說不過你，不說了。”

        “那就趕路吧，找個地方歇歇。”夏溪終于沒忍住面露疲態，他伸手揉了揉額角：“我有一點累了。”

        這么多天了，這還是夏溪第一次在江川面前這么明確地說出他身體不適，江川什么情緒都散了，擔憂地看他幾眼接回了一開始的話：“別想那些了，過來我背你，什么流言能有你身體重要？”

        既然江川自己都這么說了，夏溪也不忸怩，他趴在江川背上懶懶打個哈欠竟是睡著了。

        江川和他相處了這么幾天，早就能從呼吸上聽出夏溪的狀態，聽他呼吸漸緩，忍不住輕哼：“逞什么能？一點病人的樣子都沒有。”

        轉念一想，夏溪成現在這個樣子和江川有脫不開的關系，又止不住心里怒罵原身一遭，邁開了腳步，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走走再看吧。

        難得有點鴕鳥心態，江川理不清自己的想法，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說服自己走一步看一步，至少要先將夏溪送到榕城，她將人從船上帶了下來，也要完完整整再將人送回北業，以后不管是不是殊途，她都要對得起自己。

        江川心里想著事，直到馬蹄聲近了她才聽見了聲音，趕緊朝后瞧了瞧，幾匹馬奔跑著朝他們過來了，江川兩步跨到路邊，想等著他們先走，不料那幾人馬蹄聲停在了他們面前。

        江川莫名，抬頭去看。幾個女人外面都穿著獸皮做成的衣服，頭上戴著茅草編成的斗笠，不知是不是整日風吹日曬，膚色黝黑粗糙，看上去兇悍粗獷。

        江川不動聲色地挺直了背脊，面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點疑惑和好奇。

        為首的女人上下打量了江川一番，目光往夏溪身上掃了掃，夏溪的臉埋在江川肩頸處看不清楚，于是那女人抬抬下顎問道：“從哪里來的？”

        江川手臂用力扣緊了夏溪，蹙了眉：“問我們？什么事？”

        那女人唰地拔出一把彎刀：“問你話呢！老實回答！”

        江川驚嚇地后退幾步，哆哆嗦嗦：“…別！別！說說！就山那邊，我想帶著我夫郎去城里玩玩。”

        江川兩人在外露宿幾宿，早沒了貴家人的矜持感，看上去更像是村里的富家子，江川這幾句話讓眼前幾人倒也不起疑：“往哪里去？”

        江川討好地笑笑：“我也不知前面是哪里，聽鎮里講，跟著大道走就行，能找到地。”

        幾個看似像土匪的人又看了江川半晌，一揚鞭走了。等到塵土落下，馬蹄聲遠去，江川才眨眨眼略微放松了身體。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決定繼續走，她不能確定這些人是單純的土匪，或是湘村的滅村人。那些人若是回來，不見她人或許更會起疑，而夏溪的身體也再經不起折騰。

        若真的再發生什么，她也會保護夏溪的。

        江川不確定自己的決定對不對，但心里這樣想，她也安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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