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復雜？”喬細雨怔忡地眨了下眼。

        簡書意：“喏，上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的話里不是提起他有個繼父么？”

        喬細雨回想了下，遲疑地點了點頭：“好像是。”

        簡書意嘆了口氣：“我簡單跟你說吧，陳起年的親爸早年是做海外貿易的，有家規模還可以的公司，但是后來在金融危機的時候公司垮了，他爸爸破產背上巨額債務，他媽媽就執意跟他爸離婚了，跟了現在南融集團的老總，也就是陳起年的繼父俞文慶，后來陳爸無力償還債務，就燒炭……那個了。”

        “當時俞叔叔的元配好像才病逝不到一年，而且他有個比陳起年小三歲的兒子。俞叔叔跟陳起年的媽媽結婚后，元配的小孩抵觸情緒特別大，處處跟陳起年的媽媽作對，反正熊孩子能做的一些過分的事他都做了，而且那小孩特別討厭陳起年，兩個人一見面基本就能打起來。”

        “阿姨是后媽，就怕外人說自己這個后媽偏心眼嘛，所以處處都順著那小孩的意思，為了討那小孩的一句好話什么都做。當時那小孩好像說不愿意陳起年來俞家，阿姨就真的讓他搬了出去。”

        “母親在家庭危難的時候拋下他再婚，這樣的事擱誰身上心里總會有點過不去，而且他媽對繼子比對他還好，這幾年我和他玩在一起，冷眼看著，是真覺得他這個親生的過得還不如繼的那個。”

        “不過說實話，陳起年這人就是有點別扭，雖然嘴上說不關心他媽媽，但是每次一旦俞家那小孩欺負阿姨，他都會第一時間替她媽媽出頭，雖然最后每次都是吃力不討好。”

        “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之前也發生過，每次都是俞家那小孩故意，但是阿姨偏偏次次都護著他，說是自己不小心弄傷自己。不是我八卦哈，我是真覺得陳起年那個繼父的兒子太欠揍了……”

        喬細雨聽著簡書意絮絮叨叨地講述，眼神逐漸渙散，人也變得沉默。

        “那，他平常都是一個人生活？”喬細雨輕聲問。

        簡書意點點頭：“是啊，他現在一個人住一個大平層。他媽媽其實也不算很疏忽他，法律上規定該給他的，她還是都會給的，而且給的還都是不錯的，房子啊，衣服鞋子啊，還給他請了阿姨做三餐。但就是陳起年別扭，不太樂意接受他媽媽給的東西。”

        喬細雨悵然若失：“原來是這樣……”

        她沒想到，陳起年的家，原來不是離異家庭這么簡單。

        他的家，竟然這么支離破碎。

        喬細雨不由得有些心疼。

        雖然她也是離異家庭，但是父母離婚后從來沒有欠缺過給她和哥哥的愛，就連父親再婚的繼母也是個非常善良爽朗的人。

        所以，每當她沉下心去審視自己的周圍，總能發現，自己永遠是被包裹在一個溫暖而充滿善意愛意的世界中。

        但就根據簡書意所說的這些訊息，喬細雨卻深刻地察覺到，陳起年，是生活在和她不同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溫暖光明，永遠燦爛如夏日。

        而陳起年是生活在她世界之外的人。

        那里蕭瑟昏沉，好像總是等不到春天。

        -

        那天晚上，直到深夜，喬細雨還在回想著簡書意所說的一切。

        她縮在被窩里，在昏暗的房間內，捧著手機，細細翻閱陳起年的朋友圈。

        手機屏幕的朦朧藍光照映在她臉上眼上，忽閃忽閃。

        他們添加好友的當天，陳起年就已經解除了朋友圈的三天可見，設置為全部可見。

        陳起年的朋友圈很少，基本一年才發一條，或者干脆一年都不發，九條朋友圈里，除了一張跟簡書意和嚴烺幾人的球賽合影，基本沒有別的合照，也不曾提到關于家人的只言片語。

        看書是一個人，看電影也是一個人，海底撈也是一個人。

        即使有朋友，但沒有家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家，家里是漆黑的，打開燈，沒有人，心里還是會難過吧。

        喬細雨把手機關上，擺在枕頭旁，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月光如流水浮動。

        她的眼前不自覺地浮現出陳起年對著她笑的眼睛，溫柔中好像又帶著一點空洞。

        心念電轉間，她猛地想到了什么，當即抓起枕頭邊的手機，重新解鎖，點開微信，進入與陳起年的對話框，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開始輸入文字……

        -

        凌晨一點零二分，午夜降臨，城市的霓虹光影卻才正盛。

        陳起年靠在天臺上，仰著頭，看高空上飛機的光點一點點劃過月亮。

        無數的燈火將城市連成一張蛛絲般的明亮大網，風穿過鋼筋水泥匯聚成的森林，將陳起年額頭上的碎發拂得凌亂。

        冷暖色調交匯的光影交替在他沉默而麻木的臉上，把他的臉切割成明暗兩面。

        這幾天，他因為母親沈靜晚住院的事情兩頭奔波。

        除了學校，就是在醫院。

        日夜不分地忙碌下來，原本俊朗的面孔也逐漸變得疲態，眼底青黑，眼白上略微明顯的血絲，甚至連下巴也有了淡淡的青色。

        風把他空蕩的白襯衣刮得獵獵而動，他低下頭，從二十四層的天臺往下看，人和車都已經變成了渺小的螻蟻。

        他不自覺有些微微的眩暈。

        一只飛鳥從身后飛快掠過，而后俯沖朝著大樓的底部飛去。

        他看著飛鳥俯沖而下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就像他無光的生活。

        這才是他獨處時真正的環境，黑暗，空蕩蕩，孤立無援。

        就好像站在這天臺上，一個不小心就會摔落下去，粉身碎骨。

        那一年他十三歲，初二。

        沈靜晚拋棄他和父親，跟另一個有錢人閃婚，而父親在四面楚歌的境地下燒炭了結自己。

        他也是像現在這樣，站在天臺的角落，俯瞰著腳下那些如螻蟻一般驚惶的人群，打算像一只飛鳥一樣俯沖下去……

        那時候他其實不想死，他只是希望在絕望中，媽媽能夠沖出來抓住他的手，給他一點繼續往前走的勇氣。

        但是那一天沈靜晚根本沒有出現，抓住他手的人，是警察和消防員。

        陳起年收斂往昔的思緒，他慢慢睜開眼睛，往前走了一步，將整個沉重的身體背靠在天臺高聳的鐵絲網上，而后垂下眼睛，疲憊地思考著要怎么應付明天醫院和學校的繁忙。

        就在這個時候，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陳起年一怔，掏出手機。

        屏幕點亮，在昏暗的環境中照亮了他的面容。

        看清發送人和信息的那一瞬間，陳起年的瞳仁驟然微微張大，神情也隨之凝固。

        時間，1：29am。

        發信人，“小丸子”：

        【你最近好像遇到了些不開心的事，如果你不開心的話，可以告訴我】

        【如果不想說也沒關系，但是請不要自己一個人消化，不知道去哪的時候，可以來我們家】

        【日夜是交替的，太陽總會升起的】

        【所以，請好好保重自己呀，下次我要要問你數學題呢】

        【>w<晚安~】

        微風拂亂陳起年額前的碎發，他低眸，一字一句反反復復地看著手機屏幕中一連串白色語言條，手機屏的光影柔和地覆蓋他的臉龐。

        “日夜是交替的，太陽總會升起的。”

        “日夜是交替的……”

        陳起年眸光微動，喉嚨間反復呢喃著這句話，原本暗淡的眼底逐漸注入了些光影。

        他好看的眉頭舒展開來，桃花眼微微上揚，唇角笑容的弧度也越發溫暖。

        第一次有人對他這么說。

        陳起年失笑，手指抬起，在對話框內輸入：“謝謝，你的心意我已經知道了，非常開心。”

        但就在手指懸上發送鍵的一瞬間，他卻又遲疑了一下。

        停頓片刻后，他還是選擇一字一字地刪除掉這句已經組好的話。

        現在已經是深夜，這個時候再給她回消息的話，恐怕會把她吵醒。

        還是先讓小丸子晚安吧。

        至于他的道謝，還是留著下次見面的時候再說。

        陳起年的眉眼勾起溫柔的笑意。

        晚安，我的小丸子，做個好夢。

        陳起年把手機息屏，重新扔進口袋里，轉身朝著天臺的出口走去。

        月光落在他的足跡之后，照亮來路。

        他等了好幾年，終于等到這樣的一個人。

        她會對他說，別害怕，太陽總會升起。

        讓世界充斥光明的，是太陽。

        讓他充斥光明的，是她。

        -

        消息發出去之后的兩天，喬細雨每天都在懊悔自己那晚為什么要沖動地給陳起年發那幾條信息。

        當晚發消息的時候，她覺得還好，覺得自己說得挺溫暖。

        但是隔天再看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深夜發的消息略顯……矯情。

        可是已經發出去了，又沒辦法撤回，喬細雨只能每看一次自己編輯的文字，就又被自己羞恥一次，反復鞭打。

        不過好在陳起年一直沒回。

        所以，喬細雨便掩耳盜鈴地安慰自己，陳起年肯定很忙，根本看不到自己發的消息，以此略略寬慰尷尬的自己。

        -

        金秋九月很快來臨，喬細雨在七中的轉學手續都已經提前辦好，1號開始，她就正式進入七中初三年級的14班就讀。

        雖說跟哥哥在同一所中學，但因為簡書意是體育生，大清早的就要晨訓，所以兄妹倆的出門時間卡不到一起，媽媽上班又是開車，且公司路徑跟學校相反，所以喬細雨自己坐早班地鐵去學校。

        七中跟喬細雨住的地方就兩站路，通學時間不趕，喬細雨可以慢悠悠地買個早餐邊吃邊走，走到地鐵站入口的時候，早餐基本也就吃完了。

        下扶梯，過安檢，刷卡過關，再下扶梯，就到了站臺。

        現在是七點二十分，站臺上沒什么學生，多的是上班族。喬細雨把書包反背在胸前，坐在站臺的長凳上登下班地鐵。

        一分鐘后，下一班地鐵到。

        內外門隨著嘀嘀嘀的警告聲打開，車廂內擠滿了男男女女的上班族。

        喬細雨家所住的區域離永光的cbd就兩條街，因此這幾站地鐵的人也是最多的。

        她抱緊書包，可憐弱小又無助地隨著人流往里擠。

        座位當然是沒有的，就連拉環也全被沾滿，人頭擠著人頭，包子帶上來能被擠成大餅。

        喬細雨還沒找到可以扶或靠的地方，列車門就已經嘀嘀嘀地關閉，緊接著，列車猝不及防地起步。

        喬細雨人還沒站穩，被列車的慣性一帶，整個人抱著書包就往旁邊狠狠一倒，連人帶書包，啪嘰一頭撲進身側站著的懷里。

        她嚇壞了，連忙抱著書包往后退開兩步，急急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邊說，一邊抬頭。

        抬頭后，喬細雨看清自己撞了個滿懷的人，臉上的神情頓時由歉意轉化為錯愕又轉化為驚惶：“起、起起……”

        她感覺自己的臉就像那個燒紅的茶壺，嗚嗚嗚地吹著蒸汽，燒開了……

        “我叫陳起年，不叫陳起起起。”陳起年穿著七中高中部的校服，單肩挎著書包，俊朗的臉上笑意清澈，那雙桃花眼勾著弧度，“小心點。”

        “幸好是撞上我，撞上別人就不好了。”

        喬細雨呆萌地點點頭，整個人都不好了。

        看到陳起年的一瞬間，她滿腦子都在想的是，那天晚上的信息他不會看到了吧？不會吧不會吧？

        地鐵往前開動，車窗兩邊的led廣告在地鐵穿行間發出忽閃的光。

        喬細雨緊張地抱著書包，站在陳起年的身邊，兩人之間沉默。

        兩個人一高一矮的身影映照在地鐵的窗戶玻璃上。

        喬細雨猶豫了好久，還是決定先發制人。

        她輕輕拉了拉身邊陳起年的衣袖。

        陳起年旋即低頭看她。

        “那個……”喬細雨大腦還沒轉過來，嘴已經快一步，“我那天給你發的消息，你看了嗎？”

        這句話說出口她就后悔了。

        要是陳起年本來沒看，被她提醒以后倒是記起來看了，她是不是要尷尬死……

        陳起年眉梢微動，回答道：“沒看。”

        啊……沒看到就好，沒看到就好，老天保佑。

        喬細雨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松懈下來。

        只是她沒察覺，身側陳起年的眉眼悄悄勾起了饒有興味的笑。

        就在她放下戒備的一瞬間，他挑眉，笑瞇瞇道：“騙你的，早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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